一
　　 向飞与蒋荷花分手的时候，像是举行一场葬礼。他送她的碎花裙，她送他的钱夹、火机。统统都随同一大堆信件化为灰烬。
　　 有人说，燃得掉的，是物体；燃不尽的，是感情。可向飞和蒋荷花都显得很洒脱。向飞说:以后相逢，形同陌人。她答:就算相逢，全当空气。
　　 就这样，向飞与蒋荷花从小学六年级就开始的感情结束了。这中间用什么来概括呢？——他不知道！他只知道自己迁就不了她的任性。而分手的理由竟然就是蒋荷花初三毕业便打算结婚并出门创业，可向飞却觉得，什么都太早了。那么早结婚一无技术二无知识拿什么创业！
　　 那一年秋，向飞升入了市一中，开始了另一段求学路。而蒋荷花，自这一别，便不知芳踪。
　　 对于这场恋情，向飞完全没有一点悔恨。他始终觉得是蒋荷花太无知太天真了，他所梦想的爱情和他所计划的人生，不应该这么大众化。他是个有抱负的人，他要与众不同。在他的潜意识里，他只能容许别人迁就自己。
　　 但当他遇上王松琴，一切都变了。
　　 一天晚上晚自习后，他接到了朋友张慕的电话。
　　 随后在一间不大不小的房间里，一张条形长桌，桌上几个盛酒的碗。向飞，张慕，还有三个向飞不认识的人。一同围成了一桌。当张慕跟向飞介绍某某某某时，他差点崩溃——没想到——原来其中一个叫王松琴的女孩子就是几天前那个一见钟情的人。
　　 那晚刚从网吧出来，楼道的转角处他碰到了她。明明都已经走过，他却莫名其妙的回头多望了一眼。正是这惊鸿一瞥，却烙下了深深印记。她是个什么样的女孩子呢？他不知道，他太笨，不会描述。但他觉得王松琴应该是那种要身材有身材要脸蛋有脸蛋的女孩子。
　　 她是张慕的女朋友？向飞心里有些不安。一晚上也没说上几句话，自己便倒在床上睡起来。耳边是他们的玩牌声，嘈杂声，熙熙攘攘一大片。“怎么了？难得聚在一起，陪大家喝点！”说话的是张慕，他坐在床沿上，看着躺在床上眼睛却睁开的向飞。向飞唉了一声。拿了一瓶啤酒，自己到外面喝起来。
　　 夜风凌波，向飞感觉有点冷。正打算回去披件衣服，却突然听到里屋有人喊:“张慕晕倒了！”
　　
　　 二
　　 医院里，床白如纸，墙白如纸，人白如纸。
　　 “张慕到底是什么病？”向飞走出病房，坐在走廊的长椅上，向旁边的王松琴问道。
　　 “我也不清楚，好像不能喝酒，听他提过。”王松琴简单的回答。
　　 “他是你男朋友？”向飞问这话的时候，声音有些颤抖，他害怕，但他更渴望得到答案。
　　 “对！”王松琴理了理刘海又继续说道:“不过也可以说是不是，因为我只是答应他试着交往。”
　　 “你很诚实！”向飞说。
　　 “我一向都这样！”王松琴简单的回答。
　　 向飞看着王松琴一张桃花般的脸，一时却不知道该说什么。抬头一看，挂在墙上的钟已经十二点多了。
　　 “他父母要来了吗？”向飞问道。
　　 “应该快了，等他父母来我们再走吧。”王松琴轻声回答。看着面前的向飞，她突然想起了那晚在网吧楼道口的初遇。他的眼神，是一把利箭，直射她的心脏。
　　 张慕的父母终于来了，二老见儿子躺在床上，就呼天喊地的落起泪来。
　　 向飞和王松琴在旁边劝了一会儿，然后两人就出了医院。
　　 寂寥的深夜，看不到一个行人。白天何等繁华的大城市，晚上却如同一座死城。
　　 向飞与王松琴一前一后的走着，只有微微的脚步声。直到走了一段，王松琴突然喊道：“惨了，学校宿舍关门了。我进不去了。”
　　 “啊？”向飞还没反应过来，他的思绪还在无边的幻想当中。他在想，王松琴比蒋荷花好，好在哪里？他不知道，他只是觉得，反正一看王松琴，就会有种很微妙的感觉。这种感觉会驱使他去接近她，靠近她，了解她。爱情？难道就是这样吗？
　　 “我说我回不了学校了？”王松琴停住脚步:“干脆到网吧包夜吧！”
　　 “包什么夜，明天还得上课！走，到我那睡去！我住外面。”向飞说这话的时候，心在颤抖。这是他第一次向一个女孩子说出这样的话。
　　 “那怎么行？孤男寡女！而且……而且我们、我们又不熟悉……”
　　 “走了，我睡地上，你睡床上！”
　　 向飞不知哪里来的勇气，一手拉着王松琴朝自己的住处走去。王松琴也没拒绝，跟在后边，一心的忐忑。
　　 而向飞，他说不出是什么滋味。王松琴，是上天给他的眷顾吗？会是一辈子的红颜吗？他搞不懂，他的心，只为两个人动过心。以前是蒋荷花，现在是王松琴。
　　
　　 三
　　 向飞牵着王松琴回到学校附近自己租的房间时，已是夜里两点。
　　 王松琴一进门却看到墙上一副字画，只见上面落落大方的写道：抱得美人归，坐拥花下醉。
　　 王松琴嘴角一笑，向正在往盆里倒热水的向飞问道:“你写的吗？写得不错哦。”
　　 向飞倒显得有些腼腆，这是他第一次被女孩子夸，而且还是自己心仪的女孩子。一屁股坐在桌边的凳子上，向飞点了点头，然后叫王松琴赶快洗脚睡觉。
　　 “哟，不好意思哦，水都给我倒好了。”王松琴一脸的笑，突然觉得向飞这人还挺热情蛮好的。
　　 “赶快洗了早点睡吧，明天又得打瞌睡了！要不你就冲个凉吧，我给你烧水！”向飞说道。
　　 “不了，不了，洗脚就可以了。确实很晚了，我想睡了！”
　　 王松琴有点顾虑的说道。
　　 这一夜，其实两人都没有睡好。向飞翻出张凉席睡在地上，王松琴睡床。四五点钟的时候向飞突然想爬到床上睡，可愣了半天，就只在王松琴的额头亲了一下又缩了回来。他有想一扑而上的冲动，但她觉得这些事不能草率，必须慎重。
　　 他可能不知道，王松琴其实根本没有睡着。
　　
　　 四
　　 读书不要谈恋爱！
　　 我想多少朋友读书的时候父母都跟自己说过这句话吧。但是谁做到了？我想没有，就算有，恐怕和买彩票的那个几率差不多。
　　 向飞和王松琴也一样，所以，他们恋爱了！他称她老婆，她喊他老公。那个时候，已经是高二的下半年。
　　 而张慕的病越来越重，于是不得不休学。他看着自己深爱的女孩子却爱上了向飞，心里一阵酸楚。
　　 终于，在快要临近高考的时候，突然传来了张慕去世的消息。
　　 向飞有点不信，但当他和王松琴赶到张慕的家，两人都面无表情，一片死灰。
　　 向飞突然觉得，人生一辈子，有什么意思呢？光着身子来，穿着衣服去。来的时候自己哭，别人都在笑。走的时候却人人又都在哭。
　　 “我们分手吧？”
　　 王松琴和向飞说这句话的时候，两人是坐在网吧的贵宾房。她是通过QQ文字的方式！
　　 向飞看着屏幕上面的几个字，摸不着头脑。但他感觉得到，他的心，开始一点一点，被撕碎。痛吗？——是的，但是他得忍住，轻轻的，他手指挥动着:告诉我理由！
　　 “我一直都是在骗你，我根本不爱你！”
　　 向飞愣住了，开什么玩笑？
　　 他起身上了一个厕所。厕所里，他肝肠寸断。他发觉自己如同一个玩偶，如同一个戏子。他忽然想起了蒋荷花，那个天真却又很现实的女孩子。
　　 你被人遗弃过吗？是什么滋味呢？——生不如死？或许吧，反正现在向飞就是这样，当他从厕所出来，却找不到了王松琴的影子。突然眼前一片昏暗，他差点晕过去。
　　 当天晚上，他失眠了。这是和王松琴在一起以后第一次失眠。原因却是，他将永远失去她了。他一直搞不懂，到底是什么原因，突然会让活泼可爱心肠不坏的王松琴说出那句话。整个夜，一直没有睡，他在等一个电话，或者一个短信。但是什么都没有，什么都没有……
　　
　　 五
　　 因为心情过度沮丧，向飞高考失利。
　　 回到家里，父母发现他整个人都变了。变得忧郁，变得寡欢，变得无言。
　　 “不读书了打算干嘛？”亲戚朋友问。
　　 向飞一脸的迷惘，直到听到有人说蒋荷花回来了，他的心又开始颤抖起来。他雀跃的跑到蒋荷花家，然而一切都变了，随同蒋荷花一起回来的，还有一个陌生男子。个子很高，看起来也很有钱。
　　 向飞终于打算出门了，背着一个大包，他不知道要去哪里。反正他是打算走到哪里算哪里。
　　 路上，包里的手机突然响了起来。向飞放下行李，抬头一看，湛蓝的天空，有几只飞鸟，一掠而过。
　　 “喂，向飞，我是松琴。你还好吗？人在哪里？”
　　 向飞的手在抖，电话里的声音，令他沉醉，但更让他心碎。
　　 “还、好，我在家。”他勉强回答，毫无防备的，眼角却滑下一滴泪。
　　 “你呢？”他忍不住问。
　　 “我要去厦门上大学了！”另一头王松琴轻声回答。
　　 “到底是为什么？”他还是想知道答案，不然他会永远不安。
　　 话音刚落，然而电话里面没了声音，突然他听到了王松琴的哽咽声：“对不起，其实一开始我就是张慕的女朋友。他临死前给我打过电话，你知道他说什么吗？他骂我贱！骂我见一个跟一个，他咒我们永无宁日，断子绝孙！你叫我带着他的诅咒，还怎么和你在一起？
　　 王松琴的话让向飞脑海一片混乱。不是听不明白，他只是觉得，人生，太难懂了！
　　 遥无边际的道路上，有一个人，背着包。一步一步，奋然前行！
　　
　　 六
　　 一年之后……
　　 正月间的莞城，还是一样冷得刺骨。
　　 傍晚时分，向飞一个人行走在桃花三路，忽然下起了牛毛细雨。
　　 雨，一种缠绵的东西。来时淅淅沥沥，去时潇潇洒洒。唯有留恋风景的人，久久伫在原地。待到来往的人群都散去，莫名的失落感，悄然来袭。
　　 正准备回厂里宿舍的向飞，恍惚中听到有人叫自己。他本想回头看看，但随即一个念头又否定着自己:如今自己孤身一人漂泊在外，谁又会认识自己呢？
　　 如此一想，迈开脚步而去。但只听见身后一个柔美的声音道：“帅哥等一下，能不能帮我们一个忙？”
　　 听到“帅哥”这两个字，向飞情不自禁的耸动着肩。也不转身，只淡淡的：“什么事？”
　　 “帅哥，是这样，我们两个过来找一个朋友。可是没有找到，现在身上又没钱了，你能不能请我们吃点东西。随便吃点面就好，可以吗？”
　　 向飞一听，暗暗觉得好笑。自己身上也没几个钱，想来也是泥菩萨过河。老天爷可真会开玩笑，是的，他的确笑了。只不过只敢在心里偷偷的笑，只是偷偷的笑。
　　 正踌躇不决，两个打扮很时尚的女孩子已经站到自己跟前。车声依旧喧嚣个不停，他只嗅到一阵刺鼻的芳香。她们都有着姣好的容颜，魔鬼的身材。淡淡的夜色中，向飞竟然想到了《卿本佳人》。曾几何时，自己也曾幻想着拥有一位这样的女子，然后过着隔世的生活。可是蒋荷花分了，王松琴也分了，他都不知道，这个世界上，还有没有人肯嫁给自己？
　　 “走了，柔柔，这个人估计也没钱……”其中一个女孩子说道。
　　 待向飞一眼看去，直愣得鼓起了双眼。只见当中一个桃面杏眼的，怎的感觉有点像一个人？当下一横心，拽着口袋里仅剩的两百元钱，毅然说道:“那边有一家餐馆，应该还没打烊！”
　　 “喏，这里还有一把伞，你别淋湿了！”叫柔柔的女孩子从包里掏出一把粉色小洋伞，递到向飞手上。
　　 向飞会心一笑，呵呵，原来天在下雨。
　　 霓虹灯下，一个“四川餐馆”的招牌冷冷的赫然出现在一栋楼的阳台边。向飞扬手一指:“就这了！”柔柔却忽然拉着自己:“帅哥，我们不想吃了，困了，给我们找个地方睡觉吧！”
　　 什么意思？什么玩意？什么情况？
　　 “你是不是姓蒋？”向飞问另一个女孩子。
　　 原来，他想起了她到底像谁。
　　 “啊？……不，我叫唐莲。”
　　 “都一样，荷花和莲本是一物。有时候爱和恨也有什么分别呢？只不过都是因为痴。好，隔壁就有一家旅馆，你们去吧！”
　　 向飞把那两百块塞到唐莲手里，他明明知道她们压根不会去住，但他只知道这么做，也不管什么缘由。
　　 柔柔惊讶的看着他：“帅哥你不去吗？难道你不想……”
　　
　　 七
　　 向飞回到宿舍，空荡荡没有一个人。
　　 这个时候，他想到了榆林，一个连他自己也不清楚到底什么关系的人。反正一个人寂寞或者难过的时候，他就会找她。
　　 “能不能借我点钱？”第一次，他和一个女孩子借钱，而且是榆林。
　　 “要去找王松琴？”电话里，传来画眉般动听的声音。
　　 “……喔，不，只是人到囧途而已……”
　　 挂掉电话，向飞蓦然发现自己变了。至少不像以前那么傲然洒脱了，这一刻，他对这个世界有了另一番的认识。冲到浴室，镜中的人仿佛年过半百，虽没有皱纹，两腮的胡渣却如同野火烧不尽的干草。想到刚才竟然有人称呼自己“帅哥”，不由得笑出声来，吓得镜中的人扭曲了脸。
　　 傻站了良久，他拧开水龙头打算洗把脸，忽然发现自己另一只手拿着一把伞，一把很好看的粉色小洋伞。——噢，刚才竟然忘记把伞还给人家了。蓦地，他看到伞柄上有一串数字，数了两遍，十一位数。难道？掏出手机，很习惯的划开锁，他在拨号器的键盘上按下了那些数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