鑫鑫集团老总忽然亲自视察好望角公司发展状况，得知企业已经连续十四个月拖欠工人工资，颇为不满，临走的时候对总经理杨望和班子主要成员撂下冷冰冰的一句话：企业遇到如此困境，是否需要考虑机关瘦身？
　　 四十三岁的杨望是从车间技术岗位一步一步走出来的年轻优秀管理干部，这位理工大学毕业的高材生，在经历过长期的基层磨砺后，八年前带领技术团队助推企业二次创业，克服重重困难，攻破六项技术壁垒，拿下11个项目专利，带领企业一举突出重围，迅速发展成为本市响当当的纳税大户。一时间，社会各界颇有实力的人物纷纷涌入公司，更有甚者政府科局长不当，到企业谋个顾问，管理层伍迅速膨胀，仅副总经理和部门经理就多达11人，与之匹配的其他中层更是不计其数。在过去企业辉煌的时候，大多数中层管理人员组成了一个庞大的精英战队。
　　 然而，没有哪个企业会在竞争中一路狂奔。随着市场需求的动荡，拥有众多精英的好望角战队在激烈中，很快便遇到了前所未有的困难。
　　 临近下班时间，总经理杨望召开部门经理会议，传达了董事长裁减机关人员的意见。杨望首先回顾了公司二次创业以来企业奋斗的艰难历程。肯定了在过去几年的岁月里，通过爬坡上坎，滚石上山，弟兄们戮力同心，铸就了公司的辉煌。公司的每一位精英都付出了辛勤的汗水，功不可没！接着又讲到了当下企业遇到的危机，市场销售遇到困难，产品积压，资金断裂，员工工资发不下去，从上到下，抱怨之声与日剧增。
　　 杨望不无感慨地说：公司改革势在必行，今天把各位经理召集上来，要想说的有两句话，一是要统一思想，按照集团董事长的要求，公司改革先从中层以上开始，合并机构，裁减人员，将不可避免地要触及各位的利益。但是这是暂时的办法，相信凡是过去给公司做出过贡献的，即便公司裁员，更多的人也只是职位调整，公司会给人才留下合适的位置，绝不会让人才白白地流失。二是想要听一听大家对企业改革都有哪些设想，集思广益，帮助企业共渡时艰。
　　 杨望讲完后，底下一片沉默，没有任何人发言。公司经理会变成了信息发布会，不到十分钟就草草散场。杨望回到总经理办公室，一脸忧郁，他知道今天晚上要住在这里了，他必须在这一夜之间，完成一项重大决策，向董事长汇报。这是一个独立的二层小楼，曾经是董事长的别墅，总部迁出之后，变成了公司的行政综合楼。总经理办公室在二楼右侧最里边，隔着窗，能看见几十米外公司大门和保安室。除了总经理办公室外，公司的产业研发部门及财务部等六个部门也在这栋楼里。八年来，每当遇到困难时候，杨望就常常独自一人住在这里，守着这空阔的院落，夜里静静地冥思。公司很多重要决策就是在这里做出来的，他习惯了晚上思考。没有进食堂吃晚饭，抽屉里有一盒方便面，泡水吃了。没有马上坐下来，先推开北面的窗户，凝望着窗外，拢一拢纷乱的思绪，脸上流露出一股烦躁的忧伤。办公楼绿化率比较高，后面有一个人工湖，环绕湖边是一条用棱形水泥彩砖简单地铺设了环形甬路，可以三个人并排行走，湖边稀疏的柳树下面，零散地安设了几处休闲石凳。最醒目的是与这栋小楼正对着的人工湖对面，树立着一座高3米宽8米的巨型岩石，上面镌刻着“求实奋进、创新发展”的嵌金大字。尽管距离较远，依然显得十分庄重。杨望发现今天晚上不止自己没有走，还有几个办公室的灯光同样亮着。杨望理解此刻在这座办公室里所有职工，特别是参加会议的经理们的心情，这次改革直接牵涉了每个人的切身利益。在好望角发展的业绩里，他们很多人都曾经为之付出过智慧和汗水，如今让哪一个人离开，都无疑是残酷的伤害。然而这一切，杨望没有时间去思考，董事长的一句话，怎么落实，他的心中其实没有一个完整的思路，这也是今天他召集会议的主要原因。
　　 直到9点多钟，其它办公室的灯光才陆续熄灭，估计是他们处理完了各自的事情回家了。整个办公楼显得空荡荡，然而杨望依然平静不下来，改革涉及的问题实在太多，而给他的时间实在太短，他估计最迟明天上午就要向董事长汇报公司裁员方案，可是到现在他的脑袋还一片浆糊。手下的人，多半是自己召集上来的，有的甚至是从其它公司重金挖过来的。这几年来，他们对公司衷心耿耿，对自己更是情深意重，即便是在一年多来企业遇到严重困难，他们也都没有背弃公司，去寻求个人的出路，能守到现在，足以证明他们对公司、对杨望的信任。今天，在这些兄弟面前，他如何去向董事长建议把昔日的功臣说裁就裁了呢？况且，企业未来要重新站立起来，没有他们，是万万不能的。然而，这些顾虑和董事长的冷峻态度对比，孰重孰轻，杨望心知肚明，容不得他瞻前顾后，此时他也只能留下一声长叹。当然他也知道，这些问题不是今天才思考到，一年多来，已经不止一次被这些烦恼袭扰过，只是那是他的心里还存一丝幻想。他甚至也想过一走了之，他相信另谋出路并不难。但是他不愿意辜负董事长的信任，而且还有这帮弟兄。
　　 还有几个小时，就必须拿出裁撤名单了。在11名副总经理和部门经理中，两位副总即使不动，九位部门经理，至少要裁撤3个。现在最现实的是一线二线城市和偏远农村市场的业务暂时可以停下来，但是如果先从这几个部门开刀，也意味着未来恐怕要彻底失去最大的市场，而这又无异于放弃了未来，先绝了后路。但如果不从这几个部门切入，别的部门就更不能动。“哎！岂是因为人多呀？董事长给我出的题目太难了！”
　　 杨望在房间里来回踱步，不时站在窗口向外瞭望。人工湖一片宁静，微风吹过水面，泛起的波纹拍打岸基的声音依稀可闻。有多少人会留恋这宁静的夜色啊！杨望又一声叹息。
　　 时间已近后半夜两点，依然没有睡意，他想起了爱人和女儿早些时候发过来的微信，打开，停顿，放下。从椅子上站起来，踱到办公室里间，靠着窗子有一张实木单人床，是平时休息的地方。他和衣躺在床上，想起了远在农村的父亲和残疾的弟弟，泪水湿润了眼角。
　　 没有睡意，辗转到清晨四点多钟，听见了窗外湖边有窸窣错乱脚步声，杨望知道留给自己最后决策的时间不多了。他下意识地从床上坐起，穿上凉鞋，走到洗手间，胡乱地冲两把脸，下了楼。出了大门，转到楼后湖边，沿着菱形水泥甬道，他想转几圈，舒活舒活筋骨。湖水清清，湖畔绿柳垂荫，水浅处偶有几簇荷叶随波浮动，水中的生物们不知道这里的人们正在烦忧。湖面并不开阔，环湖甬道方才200多米。在那块巨石前，杨望驻足凝望了片刻，抬头又忘一眼绿树点缀下的行政综合楼，想到董事长曾经的别墅，不由叹息，曾经红极一时的企业，会在这个时节遇到危机。园中并不见人影，估计刚才听到的声音也不是脚步声。
　　 沿着甬道又转了几圈，杨望感觉身上的倦意消退了一些，他想多走一阵，却忽然发现手机没带在身上，便沿着园中的草坪中的石基便道往回转。公司院里的草坪，过去一直有员工打理，各种花草都曾经修剪得十分齐整美观，然而今年虽然花草依然繁盛，但显然看出收拾得怠慢了，杂草淹没了地上方便人们过往的石基。杨望因为思考着问题，走的匆忙，没有注意脚下的路。走着走着，忽然感觉脚下一软，踩到什么东西，随即一滑，差点摔倒。他吓了一跳，急忙低头，不看则已，一看，几乎晕倒，原来是一抔稀屎。
　　 是谁在这里拉屎？看颜色似乎是早上刚拉不久的，杨望向周围望了望，不到50米处就是公共卫生间，难道是外面的人？
　　 杨望心里直叫倒霉，在草坪上借着露水使劲地蹭掉鞋底的污秽，如果不是花几百元买的鞋，他真想把它扔掉，光着脚板走回去。无奈他舍不得，见鞋底堪堪干净了，这才不得不塔拉着，一踮一踮地回到二楼，先把鞋连同袜子丢在洗手间，光着脚回到总经理办公室。
　　 一抔稀屎增加了他的不快，他忽然想，公司有门卫把守着，外面的人也进不来，而且过去也没有听院里保洁员说过这类事情，真是奇了怪了？！
　　 食堂的早饭他没有去吃，让文书通知公司部门经理八点钟开会，他也亲自给两位副总经理打了电话，要再商议一下公司裁员的事情。有一个副总经理说家里有事，今天来不了。
　　 开会时间到了，总经理会议室里，杨望坐在平时的位置上等着，除了一名副总经理外，其他的经理们都没有到场。杨望打电话问文书，开会通知经理们都接到没有，文书说都接到了。杨望顿时眉头一皱，和副总经理对望一眼，二人预感到可能要出事，自公司创建以来，还从来没有出现过这种事情。
　　 大约又过了十分钟，负责楼道卫生的保洁员大姐气呼呼地闯进会议室，眼里含着泪说，总经理，太气人了，昨天下班前各楼道我都打扫的好好的，可是今天早上刚上班，就发现不知道是谁在走廊里拉了一抔稀屎……
　　 稀屎？又是稀屎？副总经理充满难以置信地惊问。
　　 怎么？杨总？保洁员委屈的目光中闪着恐惧。杨望缓缓地离开了总经理座椅，走到她的身前，恭恭敬敬鞠了一躬：“对不起，让您受委屈了！一切责任都是因为我。”
　　 跟您有什么关系呢？难道有人是……
　　 “别说了，别说了，大家都是好样的，都是公司的好员工……”
　　 下午，传出惊人的消息，总经理杨望辞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