都是帮扶惹的祸
　　
　　 内容摘要：
　　 杨阳说：“我是贫穷，但我却很不喜欢被大张旗鼓地帮扶，我讨厌被贴上贫穷的标贴。”
　　 班主任安老师说：“只希望用我微薄的力量，给这个多灾多难的少年些许前行的勇气。”
　　 数学杨老师说：“也许，这个世界上，能保护我们彼此的最好相处方式是：爱而疏离。”
　　 我说：“有时候好心未必会有好报。有些事情是我们始料不及的，现实的代价真的太惨重！”
　　
　　 001
　　 站在门外，听着班主任和数学老师的对话，我的心里像打翻了五味瓶，什么滋味都有。对老师的感激、尊敬等情感都烟消云散了，他们在我面前的和蔼、慈祥、仗义全都没有了。因为班主任安老师的那句：“我真的不想再去啦，太痛苦。”更因为数学老师安慰班主任安老师的话：“好啦，不要后悔啦，要往好处想。虽然辛苦，但咱们好歹和杨阳家长拍了照片了，把扶贫资料完善了。也算是完成了一个大任务。”安老师的抱怨和数学杨老师如释重负的语气让我有种被羞辱的委屈。站在门外，我竟然想不起自己是因为什么来找班主任的。看着灰蒙蒙的天，我心绪烦乱，不想去教室上自习，于是信步来到了操场。
　　 作为班长，我自认为自己还是很称职的。班主任是兼语文课的安老师，她安排的事务我总是很尽责地完成，高三一班成为全校的标兵班，我认为也有自己的一份功劳。我很尊敬班级的每一位代课老师。下午听同桌说是班主任安老师和数学老师去我家家访，我的内心是很激动的。安老师已经去过我家好几次了，虽然我家距离学校太远，但是老师每次去过后，我的父母是非常高兴的，安老师在我父母的跟前，把我在学校的努力、上进反映的很中肯。我爸我妈很高兴听到我在学校的优秀表现，这些我平时不好意思讲给父母听的事情，安老师会告诉我爸我妈的，我喜欢这样的安老师，也喜欢安老师每次家访后父母开心、按捺不住内心喜悦的模样，我知道他们为自己有一个优秀的儿子骄傲，我也认为我就是父母的骄傲，在这所省重点中学，能在火箭班当班长，且每学年都拿到一等奖学金的儿子，应该是父母的骄傲。
　　 由于离家远，我一般一个月才回家一次。两周前离家时爸妈和我一起来市里了，爸胃病犯了，由于时间紧，我没能陪爸去医院，每次打电话问，爸妈总说好着里，但我还是不放心，听说安老师去我家了，我就想问问安老师，我爸的状况究竟咋样，但走到老师办公室门前，透过窗户看见安老师去我家后的懊悔神情，听见数学老师在抱怨去我家的路途遥远，环境恶劣，再听到她们只是去为了完成帮扶任务，我就不想问老师了。原来老师去我家家访只是为了完成自己的帮扶任务，可怜我还一直很感激老师常去我家家访！我讨厌自己的愚蠢，讨厌自己一直以来对老师的感激！
　　 学校把班上的贫困学生划分给了每一位老师，我划给了数学杨老师，本来我还是很尊敬杨老师的，但是自从杨老师和我合了几次影后，我就渐渐疏远她了。记得那是过罢年不久，杨老师叫我去她办公室，翻开一本扶贫建档册问我要照片，我看了看，是学校印制的建档扶贫卡，我的心里有点不舒服了，我是家庭贫穷，但是我不希望别人把我的贫穷写在纸上，建成档案，留存成永久。俗话说人穷志短，虽然心里很是不舒服，但我还是按照老师的要求在指定的位置贴上了我的一张小二寸照片。事后不久，杨老师又找我，在老师办公室里，她又翻开那本扶贫手册，让我和她摆成谈话的样子，请办公室的老师照了几张照片，说是学校要求留存帮扶记录。我心里非常的不高兴，但还是忍住了。我不喜欢这样的数学老师，我讨厌被别人大张旗鼓地帮扶。我虽然贫穷，但我在灵魂上和这些老师是一样尊贵的啊，我不喜欢被贴上帮扶的标贴。
　　 002
　　 历时四个多小时的车程，我这个驾龄五年的老司机真的感到了疲惫，路的确难走，虽然是水泥路，但路太陡，弯太急，每一次来杨阳家，都是时间紧任务重。两周前杨阳爸妈打来求助电话，我就动用市中心医院同学的关系，帮杨阳爸爸排上了专家的号，拿到检查的结果是三天以后了。心情沉重，左右为难的我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从市中心医院回到学校的，不知道该如何把这个噩耗告诉他们：杨阳的爸爸是胃癌晚期。他们当天做完检查就回家了，拜托我帮他们取检查结果。而我却多么希望他们没有做这个检查。
　　 做了杨阳的三年班主任，和他们一家的友谊也有三年了，杨阳的勤奋、好学、踏实、上进，符合我理想中所有好学生的标准，做了我三年的班长，为我的班级管理立下了汗马功劳。而我，也在不遗余力的栽培他、成就他，杨阳成了全校闻名的优秀学生。从教这么多年，教过的优秀学生不少，但杨阳真的让我很自豪。他出身贫寒的山区农民家庭，父母为了陪伴孩子的成长，从没有出远门打工，在家乡贫瘠的山坡上种植着大片的果树，家里养着几百只鸡，供杨阳兄妹两人读书，杨阳妹妹读书也很优秀，这两个孩子的确是他们父母的骄傲。
　　 再有两个多月，杨阳就要参加高考了，如果不出意外，他绝对会考取一本重点院校的。但是，现在，他父亲的检查结果，我要不要告诉他们，我真的很是为难。
　　 纠结了几天后，再一次接到杨阳爸爸的电话，我骗他们说由于工作忙，还没顾上帮他们取化验单。聪明的杨阳爸爸告诉我，他经得起任何结果的真相，他也感激我对他们家的帮助。我一再掩饰，并且说是为了完成家访任务，去他们家时会顺带把检查结果带给他们。
　　 和班上任课的几位老师商量了一番，我们几个凑了八千块钱，大家一致要求我和有帮扶任务的数学老师一同去杨阳家。我知道大家都不忍心看见杨阳父母那绝望的眼神。
　　 杨阳的父亲看到检查结果，长出了一口气，告诉我们自己早有预感，只是希望我们不要告诉杨阳，希望孩子能安心地参加高考，并且说是自己给孩子攒够了两年的学费，希望他的孩子能安心的好好念书。我和数学杨老师在杨阳家呆了一会，为了缓和沉重的气氛，我们刻意的告诉杨阳父母我们是来完成帮扶任务的，大家强颜欢笑拍了几张合乎学校要求的扶贫照片，我们固执地留下那八千元钱，就又返回了学校。
　　 我和杨老师相互提醒，一定要装出若无其事的样子，让杨阳有一个宽松的心理环境，希望通过我们的努力，让这个多灾多难但勤奋、优秀的少年有一个尽可能好的前程。
　　
　　 003
　　 看见杨阳在办公室外面徘徊，我赶紧给安老师使眼色，我们不能让这个不幸的少年知道父亲患癌的消息，年轻的安老师自制力真的很差。眼眶发红，半天说不出话，我只能一个人撑着了。杨阳肯定是知道我们去他家了，想要来看看这次家里又捎了什么东西。但是这次我们什么也没顾上捎，他可怜的妈妈只是哭，没有像往常一样让我们给孩子捎点衣物和干粮。我们也在心情悲凉中忘了顾及杨阳。但是现在，能瞒一时是一时吧。我看见背转身去擦眼泪的安老师，故意放大声音：“再不跟你去家访了，那么偏远的地方，那么难走的路，你这老司机都把车开得和牛车有一拼，我还真担心咱们因为家访而以身殉职啊。再不去啦，不过总算完成了学校的扶贫任务，虽然辛苦，但我好歹和杨阳家长拍了照片了，把扶贫资料完善了。”眼睛的余光看见杨阳终于转身走了，我鼓足的气一下子放了，太辛苦了，骗人的感觉太辛苦，看见这个学生我就难过，这个课可怎么上？！还是努力地装吧，装出若无其事的样子，我们是大人，内心里哪怕惊涛骇浪，呈现在学生面前的也要是和风细雨，再坚持两个月时间，高考完了就好啦。
　　 002
　　 “妈妈，别人都回家了,咱们也回吧。”女儿望着已经空荡荡的办公室对我说。我俯下身子，望着女儿稚嫩的小脸,告诉她：“咱们走晚点。哥哥姐姐们马上要高考了，妈妈想给他们再加一节课。”女儿的嘴巴咧了咧：“你天天这样，我就没在晚上八点前吃过晚饭。”摸摸女儿的头，我歉疚的说：”宝贝，再坚持几天，高考完就好啦。到那时，妈妈天天晚上按时做饭给你吃。”看着女儿极不情愿但又不得不情愿的委屈样。我递给她一本童话书：“宝贝，你先看书，回家路上给妈妈讲故事可好？”在女儿的读书声中，我整理好今晚要讲的卷子，把试卷分析又看了一遍。
　　 门嘭的一声被撞开，“老师，我请假回家啊。”是班长杨阳的声音。杨阳的父亲前段时间被确症为胃癌晚期，虽然我们极力隐瞒，但我估计还是被杨阳知道了。他家在农村，是辖区中最偏远的地方，那里山大沟深，交通很是不便。前天去他家单程历时四个小时，让已有多年驾龄的我车开得心惊胆战的。已经吃不下任何东西、连说话都很费力的杨阳父亲抓住我的手，再三嘱托：“一定要让杨阳考上花钱少的大学。”山里人不细究一本二本的概念，但知道三本是花大钱的大学。我哽咽着，答应自己一定尽力做到。在杨阳父亲的床铺下偷偷塞了我们几个代课老师再一次合凑的几千块钱，强忍着泪水离开。明显的，杨阳父亲已经熬不了几天啦，我要做的，就是把所有精力放在学生身上，让杨阳他们尽自己最大的努力，考他们能上的最好的大学。杨阳是我的班长，学习一直不错。考上211大学应该没问题。但是他父亲的病对他的影响不容忽视，当前最要紧的是调节好他的情绪。
　　 我放下手中的笔，看着外面已经暮色沉沉的天色，告诉他这个假我不批准。因为这个时间点，杨阳他们村子那边已经停发班车了。他请了假也是回不去。再说了，上周六我带他回去过。我不希望他家的情况影响这个孩子的高考发挥，就剩一周多的时间了，考完试他应该能慢慢适应他家的现状。我准备这周六和杨老师一起再去他们家，把我在学校募捐的一万两千元钱带给他母亲。在那个贫穷的西部山区家庭里，这些钱也许能帮他父亲坚持服一段时间的药，能帮助杨阳父亲熬到看见儿子领到大学录取通知书的时候。
　　 杨阳红着眼睛看着我:“我就要回，我现在就要回。”晚自习的铃声响了起来，我拿起那摞准备讲评的试卷：“回教室，现在，马上。”杨阳突然间狂暴起来：“我就要现在走，你准不准假我都要走。”我也火了：“这个时间你能回去吗？明天我请假替你回去看看。”
　　 “妈妈，我书读得口渴了，帮我削个苹果吧。”女儿递过来苹果和刀子。晚自习的第二遍铃声响了，我叹口气，“让哥哥给你削苹果吧，妈妈得去教室，教室还有那么多哥哥姐姐等着呢。“我把苹果和刀子递给杨阳：“你在办公室冷静会，明天老师替你回你家看看。”我匆忙往外走的时候，听见杨阳暴怒的声音：“谁要你替我回家，你能替个啥？叫你不给我准假，叫你不给我准假！”后背传来的刺痛伴随着女儿惊恐的哭声，我艰难的转身，看见杨阳充血的眼睛和继续向我身上刺来的水果刀……惊讶，不解，痛心，在高出我大半个头的这个大男生面前，我的惊恐让我的大脑一片空白……耳边女儿的哭声渐渐远了，那刺到我身上的痛渐渐轻了，我什么话也来不及说，想再看看我的女儿和整天牵心挂肚的高三一班的孩子们，脑海里飘过满脸凄风苦雨的杨阳父母憔悴的脸庞……倒下的一瞬间，我模糊的视线中是杨阳冲出门的身影，耳边是女儿撕心裂肺的喊妈妈的声音……
　　 001
　　 母亲刚才打电话告诉我父亲走了，是自己把自己勒死的。接到母亲电话时我正在拥挤的饭堂里吃晚饭。饭堂里人很多，声音嘈杂，但我却似乎感觉自己身处空谷，什么也听不见，五月末的黄昏气温并不低，我却觉得全身冰冷。我的父亲，我大山一样巍峨的父亲，你还没有看见我考进大学，还没享过我一天福啊，你怎么就走了？还是以这种让我无法接受的方式。母亲电话让我明天请假回来，但我，我怎么能等到明天？周六带班主任安老师家访时父亲还好好地坐在床边，笑着嘱咐我好好读书，高考完回家照管他。安老师也说父亲的病会好的，父亲怎么可能会自寻短见？母亲电话里还说，父亲是看到床铺下的钱，大哭了一场，和母亲絮絮叨叨了好几天，母亲下午去山上干活，晚上回家才发现父亲已经走了，自己把自己勒死在了窗户护栏上……
　　 我在操场上转了好几圈，怎么也平静不下来。父亲走了，我该怎么办？我家怎么办？我妈和我妹怎么办？我的头似乎要爆炸了，不行，我等不到明天，我现在就得走。
　　 妹妹打电话说是父亲也许是看见了床铺下安老师塞的钱受了刺激的……又是钱，这些老师，以为钱能解决问题吗？最近安老师频繁地去我家，母亲说是已经送过两次钱了。我不知道是不是学校的扶贫基金，但是，扶贫基金能换回我爸的命吗？父亲留下了记账本，一笔笔记下了自己看病的费用，也预算了我和妹妹上学的费用。我知道父亲是不想让我们受连累，但是，父亲怎么就不想想，我和妹妹宁愿不上大学，也不希望自己没有父亲啊。
　　 父亲是胃不好，但胃病又不是治不好，都是安老师她们一次次地去我家搞所谓的扶贫，伤害了我父亲的自尊。
　　 这时候同桌喊我进教室，说是只有一周时间了，老师要加课讲卷子。我这才知道本来是数学老师的自习换成了班主任的语文自习课。同桌过来拉我：“赶紧进教室吧。多考一分，撂倒千人啊，你是学霸又是贫困户，上大学不要钱的啦。我只想多考几分稳稳冲上二本线，为我爸省下几万元的学费。赶紧走吧！”又是钱，我讨厌谈钱。我甩开同桌的手，向操场更深处走去。同桌追过来拉我：“你有班主任安老师和数学杨老师联合帮扶，你不愁，但我愁啊，我需要你在学习上的帮扶！”我没来由的一阵恶寒，抬手捅了同桌一拳：“滚，哪里远哪里滚，别让我看见你！”在同桌震惊的目光中我跑向老师的办公室，都是安老师她们的帮扶行为害死了我的父亲，我要向她讨回来，她必须得为我父亲的死负责！
　　 003
　　 安老师没能抢救得过来，留下了她六岁的女儿撕心裂肺的哭喊在抢救室的门口。杨阳跳楼摔断了双腿，但却没有性命之忧。一个是我最好的搭档，一个是我很器重的学生。我的搭档安老师把她很大一部分精力放在了这个我们认为很优秀的学生身上，她省吃俭用，在偷偷地接济这个好学上进的孩子，得知杨阳父亲患癌，四处求医问药帮助他们，得知杨阳父亲患癌的这两个月，为了给杨阳家减轻负担，她每月把自己工资的多一半拿出来偷偷塞给杨阳妈妈，为此她的爱人很不理解，和她闹别扭好久。但是现在，她却死在了她最为偏爱的学生的水果刀下，而且那水果刀还是她塞到学生手里的，这样的场面让学校里说什么的人都有，我很痛心，也很寒心。也许是我们的一些做法给学生造成了伤害，但是，举起刀子的学生又何曾不是深深伤害了我们？而且一伤到底！
　　 “教育扶贫”、“倾情、用心、超越、奉献”，这样的口号很高大上，我们的确是在用心的奉献，却怎么也超越不了人心的厚障壁。
　　 “生者且偷生，死者长已矣”，安老师安息了，虽然她是那么的不甘心早早安息。活着的我还得面对各种询问的调查，各种揣测的猜忌，还得给摔断腿的杨阳做心理疏导，还得给学校领导和上级部门做一次次交代，因为我也是知情者。我的心理问题、心理压力谁来疏导？谁来给我一个交代？
　　 也许，当今师生之间最好的相处方式是：爱而疏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