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天下午五点，张来善和青城市支行副行长范坚强一道，早早来到青城市政府邓嘉祥市长安排的接风宴会地点，青城市大酒店二楼的216房间。刚刚落座十几分钟，邓嘉祥就出现在216房间门口，身后跟着几个人，年纪三四十岁，宽面庞，个个额头油光发亮。老朋友异地相见分外亲热。邓市长把身后的几个一道前来的人，逐一介绍给张来善：市政府办公室张主任，财政局景局长，农业局马局长，公安局山局长。接着，邓市长又把张来善向大家作了介绍：这是我在青汨市的好哥儿们张来善，现在的青城市银行行长，昨天才刚刚到任，以后大家要多多关照张行长。张来善和大家一一见面握手，张来善笑着说道：“我跟随邓市长学习多年，邓市长来到青城市赴任，我请求青汨市银行党组，派我来到青城市继续跟随邓市长学习，这次还附带了服务任务，请邓市长务必笑纳。”“客气，客气，张行长的一片心情，我领了，今后我们财贸口、农口各个部门，要和张行长他们结合好，大家共同努力，把青城市的事情办好。”邓市长扭头看着范坚强说道。坐在旁边的政府办公室张主任不停地点头，对着张来善始终微笑着，好像他的微笑是雕塑的，定型的，任凭风吹浪打，依然微笑长存。
　　 酒过三巡，邓市长收住笑容。邓市长对张来善说道：“你来到青城市，正好需要你们，帮助青城市政府一个大忙。上级政府要求在青城市开展扶贫工作试点，虽然青城市贫困人口不多，想不到的事情，就是因为不多，那个贫困人口相对比较集中的坡沟乡，几个农户联合起来常年上访，越级上访，搅得各级政府心里很烦。我有一个想法，你们银行派人到这个乡里考察考察，看看这些个乡镇村庄和上访农户，有没有贷款支持的可能。如果有了，你们就支持他们一把，让这些乡镇把经济搞上去，让那些上访户安心生产，一方面带动一方经济发展，另一方面不也就避免上蹿下跳去上访了吗？我只是点一个题，至于咋弄，你们银行看着办。张主任回头注意跟张行长保持联系，有啥困难及时报告我。”邓市长说完，办公室张主任又是不停地点头。张来善马上表态，说道：“我们主管业务的行长范坚强行长，今天也在这里，我们回去后就研究对策，力争三天之内拿出工作方案，呈送邓市长您审阅。”“张行长说得好，干工作就得有一股子激情。人们常说，纵使困难千万个，办法总比困难多。我相信，张行长一定会做好这件事情的。这个事情做好了，你就给青城市政府办了一件大好事，到时候青城市政府给你请功！”邓嘉祥笑容洋溢，自己提起酒杯，把一满杯白酒一饮而尽。在座的各位，没有人领酒，也条件反射似地，端起酒杯一饮而尽。
　　 张来善回到青城市银行的办公室里，就跟范坚强副行长一起研究落实邓嘉祥市长的工作要求。张来善建议和范坚强一起到坡沟乡和和尚桥镇实地调查，尔后根据调查情况，制定工作方案，经过施来福行长批准后尽快实施。
　　 张来善和范坚强一道深入坡沟乡调研。这个坡沟乡十八个行政村四十一个自然村，一半以上属于岗坡地，村子稀稀拉拉地分布在岗坡地前后左右四周。几万人口的乡镇，到处垃圾成堆，嗅气熏天。张来善下车走进一户农家访问，衬衣上立即围上来十几只苍蝇，嗡嗡直叫。农家用土坯围成一个院落，用荆条织成一个栅栏门，横七竖八的。走进院落，三间土坯房，左侧是一间灶房，黑黑的木门上，爬满了苍蝇。等有人靠近木门时，那些苍蝇又“嗡嗡”一叫，四散而去。这时，一位看上去六十多岁的老农，从堂屋里出来，靠在门框上，上下打量着张来善一行，眼睛睁得大大的，疑惑地看着张来善。张来善走上前，打招呼道：“老伯，我是银行的，跟你打听点儿事情。”老农不吱声，还是疑惑地看着。张来善走近一步，说道：“你老贵姓？”老农说道：“有啥贵不贵的，俺姓姜。”“老伯多大年龄了？”“四十九。”“啊？！”张来善惊异地站在那里，心想这位老农比自己仅仅大了八九岁。张来善有些感叹了，在农村劳作的人们，常年累月受到烈日毒烤，皮肤黄油油的发亮。张来善想起来自己的父亲，心里一阵酸楚。张来善蹲在地上，和老农聊天，打听这里的农业生产情况。老农一五一十地告诉了张来善。
　　 张来善来到坡曹村曹宗法的家里。这是一个五口之家。曹宗法膝下三个闺女，大的二十四岁，小的十八岁，全部到南方城市打工去了。曹宗法家里的六亩责任田，转包给村里的种田能手打理，自己每年收几百斤小麦，自足自给。曹宗法夫妇平时无事情可做，每天召集几个邻居，围在麻将桌旁搓麻将，自寻快乐。曹宗法满脸络腮胡子，就像刚刚收割小麦后大田地里的麦茬子。微黑的面堂，一张大嘴巴，见人都咧着笑，一嘴黄牙，牙龈因为长年吸烟而发黑，夹杂在牙缝间的韭菜，让人一看就不舒服。曹宗法是个好心肠的人，乐善好施，谁家有了红白事情，曹宗法一喊就到，无论是下手干活，还是安排布置，样样拿得起，放得下。这几年，曹宗法的三个闺女相继外出打工，每年拿回来八九万块钱，曹宗法更是高兴地合不拢嘴。在村里的饭场里——农村习俗，村民端着碗，蹲在一处，各吃各自的饭菜，期间议论说话，曹宗法端着盛着猪肉粉条杂烩菜的一只大海碗，筷子在上面敲得很响亮，仿佛告诉人们他曹宗法天天在吃肉。
　　 曹宗法把张来善领进自家的堂屋，这是五间一拉链的砖瓦房，红砖白墙。进入堂屋，是两开间大厅，一台大屏幕液晶电视摆满了迎面柜子。左侧的一组布面沙发，几件衣服凌乱地扔在上面，墙角处的地面上，一顶发黑的草帽，静静地躺在那里。曹宗法一面让张来善落座，一面交代妻子倒茶，像招待客人一样。曹宗法并不认识张来善。曹宗法看到张来善一行穿着整洁的衬衣西裤，不用打听细问就知道，张来善一行不是吃素的，至少是个干部级别的。
　　 “老兄，我们是青城市银行的，这些天你都忙啥？”张来善对着曹宗法问道。
　　 “不忙啥，我天天这样，吃了玩，玩了吃，黑了睡，明了起，不干活，不出力。”曹宗法咧嘴看着张来善，说道。
　　 “你们这里的群众，都是这样的？”张来善不明就里。
　　 “俺们这里说穷不穷，说富不富。身子骨好的，出去打工，浑身疼痛的，在家里熬日子，也没几个钱去医院治疗。还有几个古怪的，不好好干活，专门找政府要救济。政府不给，就找理由上访。他们一上访，乡政府就来安慰，救济几个钱。钱一花完，他们又开始热闹着上访。嗨！这些人是叫政府给惯的。我是正派人，要我是政府，我拉起来就打，见面就打，也不打坏身体，你看他们还敢不敢上访了？”曹宗法突然来了话头，变得滔滔不绝了。
　　 “老兄，光打人也不是办法，关键是咋能让他们不上访，该打工的打工，该种地的种地，该做生意的做生意，各得其所，多好啊！”张来善一番探询的口气。
　　 “这些个人家，啥基础都没有，家里穷得叮当响，还是好吃懒做的主。不过话说回来，上访告状的，一个都不傻，还有点文化墨水，有时还会拽几个词。要是他们有资金，做个实事情，说不定还会有啥意外的本事。”曹宗法认真地回答着张来善的问题，脸上也严肃起来。
　　 “老兄说得对，我们就是来调查一下。我们走了，有机会到县城银行，上门坐坐。”张来善站起来，拉住曹宗法的手，说道。
　　 “好，好。”曹宗法又咧着大嘴说道。
　　 曹宗法把张来善一行送到一辆黑色轿车前。张来善坐进小车里，曹宗法举起双手，摇晃着，目送张来善离去。
　　 张来善经过几天的调研，对坡沟乡和和尚桥镇的基本情况有了大致的了解：人均耕地少，经济基础差，青壮年劳力大多数外出务工，村子里只剩下一些年逾六旬的老年夫妇和正在读小学初中的孩子们。虽然外出务工挣到了一些钱，但是由于土地常年失去保护耕养，而变得越来越瘠薄，老人儿童失去家庭关爱，变得郁郁寡欢，有的性格变得暴躁不安，遇到事情很容易走极端。特别是一些上访户，就是因为家里太穷，遭受一点儿经济损失，就愤而上告，祈求得到公正评判。这个祈求，有时候看起来就是一句话的事情，或者是几百元的经济补贴问题。张来善分析这些问题，查找根源，尔后又自己拍脑袋，自言自语道：“我们是做银行业务的，做好了本职工作才是硬道理嘛。”渐渐地，张来善理出了一抓示范户，二培特色户，三带多数户的“一二三工作法”。张来善回到青汨市银行，向施来福行长汇报落实邓嘉祥市长要求的工作计划。张来善得到了施来福行长的准许。
　　 水磨李村位于坡沟乡的西南角，始建于元朝，原村西两华里处有大小水潭七个，面积百余亩，冬天水温在十度左右，故称“暖泉观”。泉水自流向东，村民为磨面拦坝畜水，便建造水打磨数处，加上李姓村民最多，“水磨李村”便因此而得名。河水绕村寨一周，早晨烟雾缭绕，又名“暖泉寨”。在明清和民国时期，水磨李村商贸有了较大的发展，“义兴长”“二和永”“三义堂”“李义兴”等多个商铺，生意红火，辐射周围数百里。然而现在，水磨李村经济落后，外村的大姑娘都不愿意嫁到这个村，村里的大小光棍十多个。
　　 张来善来到水磨李村实地调研后，和现任村支书李大明进行深入讨论和交流。张来善的第一感觉是，水磨李村虽然贫穷，但是村两委班子健全，李大明还有一股子闯劲和一身正气，发展经济的愿望很高。张来善从李大明的谈话中，感受到这么几点：一是水磨李村拥有曾经从事铸钢加工业的传统，不少四十多岁的中年农民具备这方面的技术，也有一些下游客户。二是一些妇女多年前，积累了食用菌栽培技能，能够利用水磨李村附近丰富的树木资源，开展家庭食用菌种植。三是村支书李大明追求进步，办事公道，群众威望高。四是外出打工的青壮年人渴望回到家乡，把从外地学到的专业技术，应用到生他们养他们的水磨李村，成就一番事业，实现个人立业的梦想。
　　 张来善决定在水磨李村队部，设立青城市银行驻水磨李村办公室。张来善让李大明给他腾出两间房子，一间作为工作组的办公室，用于接待水磨李村群众，了解群众需求。另一间作为作为会议室，作为开会研究解决问题的地方。李大明很奇怪，心里直打鼓，心想乡里书记乡长都说青城市银行来搞示范村，不过是做做样子，将来给邓嘉祥市长回一个话，也就完事了。今天，李大明一看，张来善这个架势，心里简直是要发毛了，他张来善确确实实真枪真弹，要在水磨李村干出一个名堂呀。李大明说道：“张行长，村部我可以给你腾出两间房子，调配一些办公家具。你行长就别天天盯在这里，我们见到大领导浑身不自在呀。”“我不是什么大领导，我们青城市银行的干部职工，是来向基层群众和干部学习的，这里有我们最基层的客户，我们在基层一线，可以找到最适合我们做业务的对象。我们工作组，上午八点来到工作岗位，自带中午干粮，解决吃饭问题，下午五点返回县城。我们有自己的办事规则和程序，当然需要你们村委干部的积极支持。”张来善态度很坚决，表达了贯彻执行邓嘉祥市长指示精神的意愿。李大明看着张来善认真的样子，也就恭敬不如从命了。
　　 张来善和李大明带着信贷人员，来到青城市区东关的一家铸钢厂了解情况。在青城市城关镇镇长冯福燕的陪同下，张来善走进铸钢车间，查看铸钢设备，询问生产流程，了解原料来源，咨询市场销售，分析生产成本，对每一个环节都认真记忆着，像是前来实习的职业技术学校的学生。张来善注意到一架炉子正在使用煤炭发热铸造，就建议企业负责人改用液化气代替煤炭，不仅热能高，还降低生产成本。
　　 回到水磨李村，张来善和李大明深入交换改变水磨李村落后面貌的方式和方法。张来善已经考虑成熟，决定在铸钢加工方面，为水磨李村，开辟一条快速发展经济的通道。当然，筹办这样的企业，需要具备几个条件，资金问题是首位，技术设备不成问题，因为十几年前，水磨李村就开办过队办加工厂，虽然那是集体经济时期的工厂，不过现如今，铸钢生产工艺技术并没有改变，而且这些青壮年劳力，现在外地打工，只要李大明支书一声召唤，他们就会背上行李，回到村里。张来善对铸钢生产技术没有担心，忧心的是，水磨李村集体经济薄弱，担心的是，筹办铸钢厂的资金从哪里来。张来善在调研铸钢厂时，已经了解到筹办一座年产值上亿元的铸钢厂，厂房建造、设备购进、原料进厂和附属设施等等，需要一千多万元。有人说过，能用钱解决的问题，就不是什么大问题，可是水磨李村举办铸钢厂就是缺少资金问题，以至于到了今天这一步的举步维艰，怎么不是大问题呢？张来善陷入了深思。
　　 张来善跟李大明又在聊说水磨李村外出人员的年龄结构和个人偏好。张来善这一问话，打开了李大明的话匣子。李大明自豪地说道：“五年前我也在广东省东莞市的一家电子设备厂打工，每月收入四千多元。我们村小学初中的同学，有几十人在广东省的深圳东莞珠海等地打工，大伙儿年龄大多数在四十岁左右，正值壮年，有的在建筑工地当钢筋工，有的在电子设备厂组装车间当安装工。经过几年的打工积累，这些在外打工的村里人，人人手里积累存款三四十万元不等，不少人筹划着，以后回来盖楼房，娶媳妇。”“啊，原来是这样的。”张来善若有所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