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今年，老爹68岁，老娘67岁。正月十五一过完，老爹老娘便要进城来住。他们将会脱离一辈子平静辉煌的农村生活，起码，在动身离开的那一刻老两口是这样认为的。
　　 所有的家当都堆放码好，以防万一，万一城里住不惯，万一要回来呢。有的家具和农具是陪伴一辈子的，让它们静静地呆在老屋里，没有什么不好的。
　　 在入冬时节，老二天天都要打电话来，催促老爹老娘抛弃老家的一切到城里居住。起初老夫妻俩犹犹豫豫的，不想到城里住。他们习惯了乡村的一切。习惯了早晨稀饭馒头；中午米饭配自家菜园地里的青菜；晚上面条搭小菜。习惯农村的自在，端着饭碗可以串串门的模式。老爹老娘听说城里是讲究的，进家便各自关上门的；炒菜要用闻着没有香味的调和油。他们喝不惯牛奶就面包，觉得不饱肚子。对于进城住，老爹老娘的心吊在半空里，既害怕又有点兴奋。
　　 权衡再三，老爹老娘不得不来城里，他们的老二需要帮助。老二和媳妇离婚有一年的时间，孙子由老二带着。现在，老二调换了工作，离开了那个清闲的部门，现在的部门工作忙，再要照顾孩子，老二力不从心，他要老爹老娘帮自己带带孩子，做做饭。是的，孩子需要帮忙，哪能置之不理，袖手旁观的道理呢？父母不就是孩子们的110吗？只要他们需要，当然责无旁贷，甚至要义无反顾的前往。
　　
　　 二
　　 老爹老娘把老二要他们来城里住的事情，打电话告诉了老大和老三。一提到老大，老爹老娘的脑袋“嗡”的一声都要炸裂了！老大有1米8的个子，颜值不差，身材匀称结实，有正经的工作，在一个施工单位做会计，可他却迟迟不肯结婚。不是儿子找不到媳妇，完全是儿子自己作怪，他不知道从哪里搞来了怪论，结婚可以但不要孩子。老爹老娘从老三反复的解释中知道老大的不要孩子的定义是丁克家庭的意思。老俩口记住了老大的近乎伤害祖宗的怪论，怎么动员启发相劝，甚至是老娘一把鼻涕一把泪的悲情老大，告诉老大结婚生孩子的种种好处，可老大不为所动，一意孤行。老大是谈过恋爱的，高颜值的老大挺招女孩子的喜欢，当女孩子和老大到了谈婚论嫁的时段，老大会明确无误地告诉女孩子：结婚可以，我不要孩子，且要立白纸黑字为证。任凭女孩子一哭二闹，老大就是初心不改，丁克到底。不要生孩子的男人，哪个姑娘嫁呢？嫁他干啥？老爹老娘常常相互发出悲悯。
　　 老三是个女儿，在家带孩子。女儿的孩子在上幼儿园，老三不要公婆看孩子。女婿一个人在中介打工卖房子。说来笑话，老三现在的栖身地是老大的房子，她老公卖房子，他们自己则没有房子居住，老大心疼妹妹，不要妹妹的房租，说是让小外甥女有个良好的居住环境。老三每天接接送送孩子，日子就打发了。老三说不能出去打工挣钱，孩子谁接、谁送、谁做饭。老三一年到头基本上不给老爹老娘一分钱的，偶尔回娘家带些水果。老爹老娘绝不怪罪老三，反而很心疼女儿，觉得女儿不像别人家的女儿上了大学，有一份体面的工作收入。隐隐的还埋怨当初为什么没有强迫女儿好好读书。两个儿子都好好读书了，成了有一技之长的人，能在城里稳稳地立脚。因为宠溺女儿，她说不读书就不读书，现在却害了女儿。老爹老娘很帮衬老三，老三家一年到头的土鸡蛋和菜子油都由老爹老娘承包下来了。老三习惯了这些东西，老爹老娘约莫着老三这些东西快没了，会无缝衔接上。
　　 老爹老娘引以自傲的是老二。老二从一所建筑大学毕业后在建筑行业里工作，好像很能赚钱，具体干些什么技术活，老爹老娘也不大清楚，但他们从老二的阔绰劲看得出来，孩子收入应该不错。当然了，能挣钱，是好事啊！只要不干违法的事，收入高，父母脸上是有光彩的！老二和他的大学同学恋爱结婚，刚开始时一切都正正常常的，直到他们的儿子上小学二年级，两个人在老爹老娘毫无防备的情况下宣布离婚，孩子归老二。从老二零星的话语里，老爹老娘得知是儿媳妇有了外遇，老二受不了这个气，两人和平离婚。
　　 老爹老娘和老二软磨硬泡，总算和老二说通了，过完正月十五就到城里住。不能说走就走，家里有30头山羊，还有鸡鸭鹅雉的，必须要把这些卖掉的卖掉，处理的处理。那些肩抗手提的农具是一辈子的伙伴，都要给它们收拾放好。
　　 不能浪费，反正快要过年了，山羊和家禽是能卖掉的，四里八乡早有耳闻老爹老娘要到城里居住。那些来买山羊的，一个劲儿的砍价：“你们老俩口子都要到城里去享清福了，这些羊便宜些卖给我们算了，你们的儿子都是挣大钱的，还在乎你们老俩口子卖山羊的小钱……”老爹的耳边禁不起夸赞风，他真的就把那30头山羊很便宜卖掉，至少比市场上要便宜三分之一，但老爹很高兴。是的，他的儿子们都是挣大钱的，把这些山羊贱卖给乡邻们有什么不好呢！
　　 “外表看着光鲜，三个孩子都在城里，可三个孩子没有一个是省心的。”老俩口子经常相对互叹。可在村里人的眼里，他们是何等的幸福啊！如今，老俩口子也要随孩子们到城里居住了，能不光鲜夺目吗？村里人能不眼馋吗？
　　
　　 三
　　 老二是有眼光的，他在城里来来回回地捣腾房子，他现在手头上有了三套房子。他慷慨地承诺老爹老娘进城来，住他其中的一套房子，和他本人住在同一个小区，这样方便互相照顾，老爹老娘帮他照顾孩子，他帮着照顾老爹老娘的日常。
　　 老爹老娘住的房子是老二的一套投资房，毛坯的。老二在等待，等到房价再涨些，或是哪个傻乎乎的买主急于要买房，把价钱给得高兴了，这套房他将要出手的。反正现在没有卖，就给老爹老娘住进来。老二把厕所和厨房简单装修装修，煤气接通，自来水接通，能将就着生活就行。老爹老娘没有异议，不像在农村，有锄头犁镐之类粗笨的家伙，城里就是不同，老二从旧家具市场里拉来了餐桌和床，总之能安家过日子了。
　　 老爹老娘很满意，和三个孩子们都在一个城里了，他们的距离无形中拉近了，起码感觉到心的距离近了，不再感到孤独了。幻想着孩子们经常拖家带口地来到他们的身边闹腾，好不开心幸福啊。
　　 要管孙子的事太少了，孙子回他自己的家睡觉，只在他们这里吃中午饭和晚饭。每天给孙子做饭是老爹老娘的核心之事，每天去菜场买菜都是一次灵魂的拷问，不知道孙子爱吃什么，该买些什么。老爹老娘的厨艺没有什么可炫耀的，他们只知道放些油盐酱醋。对于炝、爆、炒、搭配，他们知之甚少，往往一顿饭，宝贝孙子这个不吃，那个不爱。为了孙子的胃口，老爹老娘只得从电视上那个《我爱厨房》的节目里学习炒菜做饭的技艺。老爹老娘虽然不识字，但电视的教材是通俗直白的，他们一起看电视，一起切磋。很快，老爹老娘会做精巧的城里菜了，厨房里的调料和食材不再是单调的，每每学会一样新菜品，孙子在饭桌上满口留香时，老爹老娘的成就感是溢于言表的！
　　 老爹闲不住，他在小区里闲逛溜达时，认识了小区里的一名种草养花的老张。老张和他的年纪相仿，两人很能聊到一起。老爹有了老张这个朋友。
　　 老爹一辈子忙碌惯了，给孙子做饭，老伴一个人就够了。如有可能，他也可以和老张一样挣钱的。老张说了，他干的活不累，给花草树木浇浇水，修修剪剪的就行了，刚开始干时有人教，很容易学会的。老张答应可以带老爹入行的，但要等机会，有人请假或是不干了，他便介绍老爹进来。果真，三个月之后，老爹有了工作。
　　 老爹很珍惜这份工作。他总是早早地就来到工作的地点，勤勤恳恳的。会计让老爹去办张银行卡，给他发工资时用，一个月1500元。老爹得意洋洋地说：“把工资打到我老二的卡上吧，让他给我存着，哪天我把他的卡拿来交给你！”
　　
　　 四
　　 老二的工作越来越忙，经常晚上要到很晚才回来。孩子的作业是要家长签字的，还有很多要家长合作完成的，语文英语要报听写，这些都是老爹老娘的短板，他们不认识字，这些硬性的技术活必须有老二去完成，老爹老娘爱莫能助。当老二拖着疲惫的身体回家时，他的儿子已经睡着了。以至于孩子的作业经常没有按质按量完成。老二说自己抽不开身，要不把孩子送到寄宿学校里读书，半个月接一次，有生活老师全程跟着，学习有班主任盯着，孩子放到那里，省心放心，也能把家长解放出来。
　　 老二是神通广大的，他把孩子真的送到了寄宿学校里。这样一来，老爹老娘就失业了，他们到城里已经没有本质上的意义了，仅仅是三个多月的时间，孩子就不需要他们了。老家现在是不能回去的，当时走的时候，八乡四邻都传得沸沸扬扬的，半年不到就打道回府，面子上是有些挂不住的。老爹更不愿意回去，老爹有工作，能拿到工资，比在农村挣钱容易多了，怪不得常听人说，在城里，只要你勤快，是不会饿死的，总能挣到钱。
　　 一天，老爹给老娘也找了一份工作。在小区附近有个小公司，七八个年轻人，需要找个人做顿中午饭。老爹和工友们在一起干活时，听工友们说的。老爹推荐了老娘，老娘现在的厨艺已经不差了，可以对付七八个人的胃。
　　 小公司的人都很和善。老娘做了一个星期的中午饭，他们便认可了老娘，老娘也能挣钱啦。同样地，她也骄傲地把工资打到老二的卡上。他们从家来时，手头上还有些现款。把工资月月放到老二的卡上，老爹老娘很放心。
　　 老大隔一天会给他们打个电话问问，十天半个月的过来看看老爹老娘，带些老爹老娘舍不得买的东西，时令水果和牛肉鱼虾。老爹通常还不稀罕这些东西，他极少吃水果，说牛肉不好吃，粗糙、不香、难嚼，没有猪肉好吃，又滑又腻，味香。老爹可以一年到头不吃鸡鸭、鱼虾、牛羊肉，但不能没有猪肉，还特钟爱白花花厚腻的肥肉。他说瘦肉塞牙，吃进嘴里如嚼木头屑般无味。
　　 老爹老娘盘算着两个人的工资一个月的，加到一起有三四千块，不少了，这么大的年纪，还能找到工作，还能拿工资，这是以前在农村想也不敢想的事情。只要身体好好的，他们就不会吃孩子们的闲饭，他们能养活自己，还能赚点存点。老大还时不时的贴补他们些，虽然老爹老娘一个劲说不需要老大的，老大把他们的米油都包了，老大一看厨房里这些东西快没了，他会不动声色地买来。是啊，老大什么都好，什么时候结婚生孩子，就是最好不过的。
　　
　　 五
　　 老爹老娘在城里住了快到5个月的时间了。
　　 还差10天就要到“五一”了。老爹老娘各自上班的地方听说都要放假，他们便想回农村一趟，不能一走了之，老家的房子也要去瞅瞅，要是墙缝有裂隙了，要找人修葺一下，门口的桔子树今年开花结果子没有，对门邻居家的小孙女会不会走路了，不用的农具生锈了没有……都是牵挂，都是念想，不是一抬腿一拍屁股就走了的那么容易。老俩口各自要穿一套新衣服回去，不能寒酸，要搞得好看而不失原有的乡气。
　　 “妈，我这套房子要卖了，“五一”交房，你们在这之前要搬走。”老爹老娘正在美滋滋地筹划着“五一”放假返乡的计划，老二冷不丁地在4月20日的早晨打来了电话。通知他们，要他们离开这套房子。“要我们搬走，我们要往哪里搬啊？”老娘惊慌失措地问。“这个，我不管了，我已经和别人谈好了，这套房子我卖定了！”老二的口气强硬。“老二，你要我们搬走，这么急，往哪里搬？我们在城里人生地不熟的！”老爹老娘一时急得热血直往头上涌。这么快就要居无定所了，刚刚才有了着落，刚刚才把生活理顺些。老爹老娘正计划着两个人的工资，省吃俭用点，等凑够了10万元，然后就告老返乡。可现在，梦想将要被扯碎，他们的儿子要撵他们走了，连住的地方都没有了，哪有心思再上班挣钱啊！去租别人的房子住？听工友们说房租是很贵的，要老爹老娘掏钱出来租房子住，白花花的银子拿出去仅仅是为了租房住，把钱给了别人，他们是会心疼死的！不对啊，老爹老娘突然想起来了，住老二的房子，好像老大是要每月付1千元房租给老二的，算是老大和老二一起替老爹老娘租房的。老爹老娘觉得兄弟俩这样掏房租收房租，等于把左口袋的钱掏往右口袋，肥水不流外人田，老爹老娘是不心疼的。真的要把钱掏给别人，那种感觉是不一样的。
　　 “哎，农村的房子好好的，要我拿钱租别人的房子住，我是不想干的！”老爹态度坚决地说。“老头子，大不了，我们还是回农村吧？”老娘试探性地问老爹。“要走还不容易，把东西卷卷，不就走了嘛！关键是我很舍不得现在的工作，每天老张都来叫我一起上工，和工友们一起干活一起收工，说说笑笑，到月就有工资拿。”“我也舍不得那几个年轻人，他们对我都很好，阿姨长阿姨短地叫着，都很有礼貌，他们把他们快递来的纸盒子什么的，都让我收着，叫我码好，给我当作废品去卖。真要是走了，这份工作就没有了，要和年轻人分开了……”老娘怅然如失地说。
　　 “要不，打电话和老大商量商量，看看他怎么说。老伴，先不管这么多了，今天我怎么这么馋，你下午下班没事，去菜市场买块肉回来，烧顿红烧肉吃……”老爹叮嘱老娘，他听到老张在楼下喊他上工的声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