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晓荷·遇见】开闸放水(小说)
一
“队长,不好啦!三队和五队的人,把我们队的闸门放下来了。”陶铁柱一路狂奔,上气不接下气冲进了四队队长曾强家的院子,嘴里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喉咙里的声响像烧火的风箱。
“你说什么?”曾强怒目圆睁,把手中的饭碗往桌子上一丢,碗里的半碗稀饭洒满了桌面,饭碗魔性的在桌子上转了几圈,最后才妥帖地立在那里。
生产队的地已耕好,等着水插秧呢,这个节骨眼上怎么可以把闸门关了,这还让不让人活了,明显是作死的节奏。
“闸口地方聚集了很多人,都带着家伙呢,他们要把我们队的闸门放下来,我让二胜子在那儿守着,就回来给你报信了。”陶铁柱把事情的经过叙述了一遍,然后瞪着一双眼看着曾强。
“队长,咋办?”
“什么咋办?田里等水插秧呢,快去叫上人操上家伙,说什么也不能让他们把闸门落下来。”曾强一脸烦躁地冲着陶铁柱嚷嚷:“他奶奶的,他们三队和五队知道抢季节插秧,难道我们四队就不知道?他们这也太大胆了,我们四队也不是孬熊,这次跟他们拼了。”
“是,队长,我现在就去叫人。”队长下了命令,那还等什么?陶铁柱顿时来神了,听说要打仗,他眼睛都绿了,体内过剩的荷尔蒙来回的冲撞,撞得他的心呀肝呀乱颤。
陶铁柱有点迫不及待了。就在他快要走出院子,曾强站在院子大声喊:“多找几个年轻力壮的后生,顺便把铁锹和铁叉都带上,所有的人在村头二胜子家东面大路上集合。”
“队长,你就放心吧。”陶铁柱回话的声音在村子大路上飘荡,充满了浓烈的火药味道。
曾强站在二胜子家东面大路上的时候,他的身边已经围了三十多个后生,一个个手里拿着铁锹和铁叉站在那里,虎视眈眈地冲着队长看。
“队长,人都到齐了,至于怎么打,你就部署一下吧。”陶铁柱似乎很兴奋。
“滚犊子吧你,回去站好。”曾强瞪了一眼身边的陶铁柱,陶铁柱悻悻地回到大家的身边。
曾强清了清嗓子:“老规矩,我说几句。我们文昌是革命老区,有着骁勇善战的优良传统,在这里我们打过日本鬼子,也打过国民党的部队。但是,我们现在面对的都是我们自己的乡亲,我们怎么忍心对着自己亲人下狠手?”
“切,不是去打仗呀?”刚才还斗志盎然的后生们,顿时像泄了气的皮球。
“现在是插秧季节,地里上不去水,来年你们吃个球呀。”曾强瞅了一圈,继续说道:“再说了,三队和五队的人都争着开闸放水,难道我们四队都是熊包?”
“哪个敢说我们四队是熊包,我插了他。”二虎举了举手中的铁叉,虎里虎气地说。“
对,我们四队不是熊包……”后生们七嘴八舌的纷纷响应,大家的斗志又一次被挑逗起来。曾强眨了眨绿豆般的小眼睛,看了一眼斗志激昂的后生们:“好,今天凡事参加今晚行动的,每人记十个工分。”
曾强的话刚出口,后生们像打了一针兴奋剂。十个工分,就是十个出工日,抵上十天呐,这工分挣得也太容易了吧。
“队长,你说话算数不?”蒋三似乎有点不相信曾强的话。
“小瘪犊玩意,我什么时候诓过你们?明天我就让记工员给你们每个人都记上,要是说话不算数,打明个起,你们天天到我家喝酒,一直喝到年底。”曾强瞪着蒋三,胸脯拍得山响。
“信呢,怎会不信你。”大家笑逐颜开,后生们齐声嚷嚷:“队长,你就说吧,该怎么办?听招呼就是了……”
“大家一定要做好两手准备,我也不说打,也不说不打,大家伺机而动,如果三队与五队执意要落我们的闸门,我会使劲地咳嗽一声,大家只要听到我一声咳嗽,就往死里整他们。”
陶铁柱兴致冲冲地满村子找人,一听说守闸打架,大家想都没想跟着他后面就来了,结果被队长一桶凉水迎面泼来,心中那种冲动与欲望早已熄了火。听队长这么一说,那熄了火的欲望又重新点燃起来。“队长,这铁锹和铁叉的,一定点火就着,不打才怪呢?”
曾强又瞪了他一眼,虽然天已经黑了,陶铁柱明显感觉到曾强眼中灼灼亮光,吓得他赶紧闭上了嘴。
“我再重申一遍,大家一定要听我发出的指令,只要听到我咳嗽声,大家尽管动手,出了所有后果生产队承担,但是……”曾强说到这里骤然停了下来,扫视了一圈后生们,后生们觉察到空气中在慢慢凝聚着一股凉意。
“如果你们谁要是没有听我发出信号私自动手,不仅生产队上的十个工分没有,所有产生的后果都由自己承担,大家听明白了没有?”
“我们才不傻呢,队长,你放心吧,你不发出信号,我们绝不动手。”二虎傻呵呵地笑了一声。
“队长,你就不要啰嗦了,我们都明白了,时间来不及了,再晚我怕二胜子顶不住了。”陶铁柱已经按耐不住了,他预测这场硬仗是无法避免,都带着家伙呢,不打才怪。打仗,他是好手,在文昌这一片,目前还没遇上对手。因为这个,他可是文昌这片后生们敬仰的典范,这次又是扬名立万的好机会,他怎么能错过呢?
这种欲望一旦产生,便在陶铁柱心中牢牢地生了根,何况他是村上后生们的一面旗帜,只要他说话,后生们前仆后继在所不惜,一点也不含糊。陶铁柱在其他方面不行,在这方面还是很有号召力的。
“你就知道打打打……我话还没说完呢。”曾强又瞪了陶铁柱一眼。“铁柱,我们四队也是响当当的队,你带领大家在气势上不能输给了三队和五队,所以你带领大家可劲地造,四队这次不能装孬熊,全看你的了。”曾强面色凝重地对着陶铁柱说。
“放心吧,队长,绝对不会给你丢脸。”陶铁柱振臂一挥。“弟兄们,赶快冲吧。”
二
文昌村,是一个产粮大村,每年一季小麦一季水稻。
可是每年到了插秧季节就成了难题,一条水渠在尽头分成了三股水流,北面是五队,东面是三队,南面是四队。水渠分成了三股水流,流往每个生产队的水,就像娃娃的尿,根本满足不了下游的栽秧需求。每年都过了夏至以后,生产队里的秧苗也插不齐。过了夏至再插秧,稻田势必就会减产,季节不等人呀。
有问题找组织,如今缺水插不了秧,当然更要找组织。
三队队长吴长胜,四队队长曾强,五队队长肖庆祝今年一直没有消停过。这是一个老得长了绿毛的问题,上十年一直没有得到解决。专题会议上,村支书许康富翻着白眼,也翻出了一脸的无奈,支书许康富也难。
文昌村是革命老区,当年参加打鬼子的老革命多集中在三队四队五队。三队四队五队出人才,特别是当官的人才。
三队吴连昌就是乡里分管工业的乡长,四队祁根宝就乡里分管农业的乡长,五队肖庆伦就是乡里的党委副书记。俗语说子贵母荣,两个乡长和一个副书记的爹,他们的身份也随着儿子职位得到了提高,不用推选,三个老爷子顺理成章成了村里固定的理事,村里大事小事总少不了他们掺和,少了他们仨办不成事。
开闸放水的问题,归根结底就出在乡长和副书记爹身上。
一个人代表一个生产队的利益,对于开闸放水,三个老理事倒是意见相当的统一。插秧季节,三个生产队同时开闸放水,这样一视同仁最公平,相互之间没有偏也没有庇。
可是,这样是公平了,大家只有干耗着,等水把每个生产队蓄水塘流满,然后才能缓缓地流到田里灌溉。每年都要等上十天左右,生产队这才能开始插秧,插着插着,就到了夏至。眼睁睁地看着大好时光白白的流失,有些机灵的生产队长就想起了偷水,夜里把别生产队的闸门关上,让水往独一家淌,这样当然就快了。
后来秘密被发现了,三个生产队发生了械斗,结果把五队的一个人腿打断了,尽管村里出钱给予最好的治疗,最后还是落下了残疾。这样,三个老理事更有理了。“看见了吧,还是三家闸门都开着最公平,不然的话怎么会闹出这个结局?从今以后,每个生产队都派人把守,杜绝这种事情再发生。”
三个老理事发了话,村支书许康富找不出反驳的理由,即便找到了怎么反驳,他们的儿子都是自己顶头上司,剩下的也只有执行的份了。于是,闸门那里形成了三足鼎立,三个生产队共同守护闸门,倒也相安无事好多年。每年这个季节,三个队长都会憋得心口疼。
时间一晃,晃过了上十年,文昌村插秧问题一直没有得到解决。每年都开会讨论,最后也都是无疾而终。一是没有好的办法来解决,大家只是打打口水仗,实质问题一点没有解决,即便是有人想到一些办法,大家也是避而不谈,谁愿意带头得罪三个老理事呢,得罪他们就等于得罪了乡长和副书记。那怎么弄?大家一起和稀泥吧,和着和着三个生产队的老队长到了换届选举,三个老队长平安落地了,再也不用掺和这件令人挠头的事了。
三队队长吴长胜,四队队长曾强,五队队长肖庆祝,就是今年换届选举上来的新队长。新人新气象,大家又老生常谈,把开闸放水的事情又谈论了一番,最后还是没有结果。一直是老问题没有解决,村支书许康富在这个问题上成了精,带着大家绕呀绕呀,绕着绕着就把问题绕成了无形,任三个队长努力地想把它聚在一起都难。
难道就没有了解决办法了吗?回答当然是否定的。
曾强就明确地说出了自己的设想。渠,是一条渠,平分三道闸门,显然水流被分流后,大家都不会有有一个好的结果。如果,把其他两个闸门关掉,只往一个生产队流的话,那水流一定很猛,两天两夜就可以把生产队的蓄水池流满,同时还能给一部分田里上水。那么这个生产队就可以先插一部分秧苗,水不够的话,可以使用抽水机把蓄水池的水抽出来,基本这一季插秧苗的水就解决了。一个生产队放水结束后,另一个生产队开始放水,同样也是两天两夜就可以解决,这样一个循环下来,也比以前十天才能上水节约四至五天,这样的话,生产队插秧怎么也不会延迟到夏至。
曾强在村大队的黑板上画了示意图,图解得很细致,得到了其他两个生产队的支持。
支持有什么用,支书许康富不支持,这个问题怎么绕过三个老理事,两个乡长一个副书记,他哪一个也得罪不起。老支书今年都四十八岁了,再过两年自己就可以平安回家带孙子了。上十年都这么坚持过来了,何必在这节骨眼上得罪人呢?
老支书不支持,一切都是空谈,即便是跨过老支书这一关,三个老理事那里更不容易过。在他们面前,三个队长充其量只是乳臭未干的孙子辈,张口说服他们,势必登天还难。实在没辙,按酒解气,三个队长聚在曾强家里,喝了一晚上的闷酒,直到把天喝亮。
三
曾强带着陶铁柱他们赶到闸口的时候,二胜子已经支持不住了。
闸口上黑压压聚集了七八十口在那里。三队队长吴长胜和五队队长肖庆祝都在现场,现场的状况有点失控。闸口乱哄哄一片,呐喊声、铁锹和铁叉交织碰撞的声音,把寂静的夜空撕成了四分五裂。
大家都站在各自的立场上一丝一毫都不想让,愤怒被憋进了死胡同,急需找一个出口,只有打得头破血流,才能畅快淋漓。
每个人手里都拿着家伙。二胜子被几十柄铁叉和铁锹抵在二胜子的胸前,正一步一步的把他逼退,二胜子脚下一滑,从闸口的堤堰上滚到了河里,在水中不停的扑腾。人被逼近了河里,所有的人开始扑向了闸门,通往四队的闸门正一点一点的往下降。
“你们给我住手,我铁柱不在场,还反了你们。”陶铁柱领着一群后生及时赶到了闸口。
别说,陶铁柱这一声断喝还真的好使,落下去的闸门在原地打住。人群不由向后退了一步,有人便说:“瘟神铁柱来了,小心点,这小子打架有一手。”人群中不知谁说了一句。
听到了陶铁柱的声音,落入水中的二胜子像见到了亲人。
“铁柱哥,你可要给我报仇,你走了以后,他们都欺负我。”说完,竟然蹲在水中哭了起来,惹起岸上一阵的讥笑。讥笑过后就是死一样的寂静,铁柱来了,还是起到了一定的震慑作用。
“是谁敢下我们四队的闸门。真是反了天。”到了现场一直没有说话的曾强开了口。
“三队和四队的人都有,他们想把我们四队闸门放下来,他们的水想流得快一些。”二胜子蹲在水中委屈地哭诉,连水流动的声音都替他流着眼泪。
“别丢人了,赶快给我上来。”曾强对着水中喊。是谁把你逼下了水,你就把他们的闸门关了。铁柱,你保护二胜子,看谁敢对他怎样?”有了曾强的话,二胜子有了胆,有了胆腰杆自然就硬气。
二胜子瞬间破涕为笑,清清脆脆地应了一声:“唉,我这就上去。”二胜子跌跌撞撞爬了上来,腰杆挺得笔直,声音了带着一股子豪气。“队长,下面怎么办?”
“谁关我们的闸门,你就去关他们的闸门。”曾强冷冰冰地命令着,二胜子觉得曾强的眼睛里一直闪着亮晶晶的光,这束光给了他勇气。
“二虎,我去落五队的闸门,你去落三队的闸门。”二胜子扯高气扬地指挥着二虎。
二虎也不计较,这时候都是为了自己生产队的利益,也是露脸的大好时机。“好嘞,三队的交给我来办。”二虎一手握着铁叉就过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