司马将军赵破奴，在河西之战中孤身一人，身处敌后，此诚危机存亡之秋也。
　　 忽然，他听见那里有什么动静，一种脚步声……血和呼吸，激动和愤怒，思维和知觉在期待的顷刻之间一齐涌了出。不错，是脚步声，是走近的脚步声。在那些树木之间确实有一个人影，就在道路弯进森林的地方，这个等待的人本能地蹲伏一在暗处，贪婪地握紧武器，当他从影影绰绰的月光里认出是一个匈奴人时，他胸中鼓荡着粗气，几乎欢呼起来。也许是一个信差，是一个牧人，是一个掉队行劫的士兵，一个散兵游勇，一个农夫，一个乞丐，都有可能，但是，他的双手在发烧，发痒，一个匈奴人，一个杀人凶手，一个坏蛋。愤怒与愿望狂一热地集中在一个目标上。他，这个暗中守候的人，一个箭步蹿到匆匆行走的匈奴人面前，发出一声闷声闷气的呐喊，扑向那惊恐的人，用痉一挛的左手掐住他的咽喉，同样用手指扼住那恐怖的叫声。然后，他停息了一秒钟，在生死搏斗中鼓胀的眼睛，流露出狡黠的眼神。“我是汉人”，那个匈奴人有气有力地喊道。他正要把自己的刀子插进他的脊背。司马停下来，他怀着厌恶的心情翻过匈奴人，它却像陀螺似的旋转着跌进路旁壕沟里，发出沉闷的落地声。
　　 突然，那个人大叫：“这里有汉军！活捉他！”司马深深地吸了一口夜间的清气，感到愤怒，恐惧，担心，懊悔，连清凉的空气也灼热起来。他跃起奔跑，却被十余个匈奴人扑倒，牢窂捆住。疲乏开始沉重地向他袭来，经过许多可怕的时刻之后，他心情反倒松弛下来。现在距死可能不远了。于是他不再想为时已晚的逃跑计划。他想不出新的可能性。只好躺在地上，在那帮匈奴人脚下，听凭疲乏摆布。他疲劳不堪地陷入沉睡之中，像在河套和漠南战场上那样，躺在死亡一般的寂寞之中。
　　 在清晨云遮雾罩的黄色光亮中，司马从这个恐怖的夜里醒来，寒气袭人的早晨冻得他浑身发一抖，他揉搓着哽塞的咽喉，思考着这令人绝望的处境一一他被赤条条横在一个匈奴骑兵的马上。他死定了，但他还是盼望路过的汉军部队，盼望出现罕见的，令人难以想象的奇迹。慢慢的，像一头忍饥挨饿的动物，体内响起另一种声音，一种令人不安的，折磨人的声音，饥饿在撕扯着他的五脏六腑。口渴得像冒烟似的。可怕的折磨人的一天开始了，各种各样的念头充斥在他的头脑里，像他从鼓一胀的树根里所闻到的泥土的潮一湿气一般。他说；“我要喝水。”匈奴人费了半天劲才明白他的意思，就把他扔到一处水塘边。他看见水塘里浮着一个腐烂的绵羊。他太渴了，捧起水，突然，他的手被一鞭子打开，“别喝，水有毒!”他心神不定地向上看，尖嗓子说话的是那个匈奴人。他很老了，但他的面貌，就是一个汉人。从他们的谈话中，司马大概了解了他们的目的，匈奴太子已经从河西走廊向东，匈奴的大本营搬取大军，实际上是先行逃命了，其他人陆续尾随返回。
　　 经过了漫长的令人难耐的折磨之后，陽光终于倾斜了。傍晚终于降临了，于是他在绝望中下定决心，司马猛然跃起击倒身后的匈奴士兵，打马向东飞奔，他要把自己从这种恐怖的网里，从这片死亡的匈奴里拯救出。他想回到人群当中去，不再像野兽似的生活在死尸中间，遭受恐怖和饥饿的威胁，他要重新回到自己军队里去，回到他的皇上那里去，他不怕毁了自己的名誉。
　　 但是，匈奴骑兵的速度，是远超司马的。当他再次来到四周涌动着深夜的黑森林时，他看见匈奴人再次包围了自己。索性爬下马，准备躺下等死。突然，一声号声，箭雨如注，那一队匈奴骑兵全被射倒。他臀部上也着了一箭。这只箭，既象一支冷箭，又象是刻意的嘲讽。然后，忽哨一声，一队汉军骑兵顺路向西急奔。
　　 现在往哪里去呢？本来他逃跑，回到部队来的那条大路上去。但是，现在他的臀部箭伤钻心般疼痛，两条腿像坠着铅砣子似的，削弱了一切活动能力。
　　 现在，他一切求生的意志都黯淡了，动摇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