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故事】善元表哥
初秋的一天,在路上遇见早已退休的肥西中学张老师,闲谈间,张老师意外地聊起我去世已近十年的表哥、她曾经的学生余善元。“他读书聪明,一直是班上前几名呐,可就是太犟了,认准的事,筋扳着,九头牛拉不回来!”忆起往事,满头白发的张老师摇头叹息着。
确实,在我的印象中,善元表哥常常是脸红脖子粗、很激动的样子,很少见他神态平静的时候。
善元表哥是我老舅快四十岁才生下的唯一的孩子,上世纪七十年代中期,他高中一毕业就当兵了,因为那时还没有恢复高考。表哥长得黑,在山东当电话兵,成天在山沟沟里架设电话线,这下晒得更黑了。看着寄回的照片,乡亲们疑惑了:善元在部队不是挖煤吧?表哥刚当兵那会儿,由于能吃苦,有文化,图纸一看就懂,完成任务又快又好,不久就当了班长。这期间他寄信说当兵挺带劲,领导鼓励好好干,以后入党、提干都很有希望。
可是,一直到三年服役期满,表哥仍然“大头兵”一个。后据他的战友说,表哥认为他班里的一个战士在入党问题上受到了不公正待遇,于是不断向上级、甚至越级反映、抗议。部队是讲究纪律的地方,这样一来二去的,他逐渐在领导眼里没了好印象,自然也无法走上“仕途”了。
表哥刚复员那会儿,在家呆不住,三天两头往我家跑。在我家,他最喜欢到书房翻看表弟们的课本,一边翻看,一边拍着脑袋啧啧感叹:“都还给老师喽!都还给老师喽!”记得当时已恢复高考,我母亲认为表哥高中底子不错,就鼓励他参加当年考试,还给他借了一些复习资料。结果表哥的高考成绩相当惊人,只比录取线少了十七分!要知道这是三年不摸书、仅仅是考前复习了三个月啊!表哥信心爆棚,向我母亲表态,来年一定金榜题名。
此后,表哥白天干农活,晚上复习功课,一直持续到第二年快高考时,不想此时出了变故——他要放弃报考!我母亲质询他到底哪根“筋”不通?表哥振振有词:“妈身体不好,大大也老了,我要是考走了,家里咋办?农活谁做?”母亲晓之以理、动之以情,甚至最后怒斥着劝说,无奈表哥一条道走到黑,不为所动。为此,自觉权威扫地的母亲气得半年没理他。
像绝大多数农村青年一样,往后的一、二十年,善元表哥种地、盖房、娶妻、生子。平时已经难得来我家一趟了,但每年大年初一,他与其他老表们到上派我家给姑姑、姑父拜年是必需的。中午吃饭时,表哥话最多、嗓门最大,对于“酒司令”的职务,他当仁不让。除了给两位长辈敬酒规规矩矩外,其他的就是永远打不完的“酒官司”。可尽管如此,二两酒不到他还是成了红脸关公,连眼珠都通红了,嘴里含糊不清地嚷着:“不行!头长不住了!长不住……”然后,一头栽上床。实际上,一桌人就数他酒量最小。
上世纪九十年代末的一个夏天,大旱。表哥所在的佛寺村家家水田干得底朝天,打水灌溉成了种田人的头等大事。村里一小户人家的田好不容易灌上水,可一顿饭功夫,满田的水却统统被人放入下冲的一块表哥本家兄弟的地里,而这个兄弟一向蛮横、逞强。看着急得捶胸顿足却敢怒不敢言的田主人,善元表哥的犟脾气又犯了,他怒气冲冲地去找本家兄弟讨说法。结果,一言不合双方动起了手,表哥竟被打伤住院。
伤好出院后,表哥也对做田失了兴趣,于是,举家跑到表嫂的娘家淮北学做豆腐。几年下来,钱没赚多少,反而累得落下严重的肾病,辗转几家医院后,自觉治愈无望,表哥说,还是给老人留点养老钱、给孩子们留点学费吧。他心疼辛苦挣到的钱,死活不上医院了。
善元表哥的一生,没有做过啥摆上台面的大事情,说起来就是普通农民的一生,缺乏闪光点。有人说,性格决定命运。我常想,表哥如果不是性格使然,在他面前展现的也许是完全不一样的人生吧?但即便如此,表哥的点滴过往,这么多年来依然使人印象深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