引子
　　 在九十年代初期某年雨季，北方一座小城普通街道上，发生了一起惨烈车祸，一辆大货车把一位骑车老者连人带车卷入车下碾压致死。几天后，是老人安葬的日子，街道人在阴雨蒙蒙中肃立在街道两旁，默默为老人送行。老的少的，男的女的，怀里抱着婴儿的，手中拉着孩子的，把马路两旁挤得满满的。当老人的灵柩车经过他们面前，呜咽声，哭泣声，叹息声和雨水声交织在一起，整个街道笼罩在悲哀的气氛中。
　　 这位长者是谁？在他身上有着怎样的故事？
　　 雨，在不停地下着，仿佛在喁喁细语，诉说着老人的故事……
　　
　　 一
　　 王鹏诊所座落在街东头，白色瓷砖贴面的小二层楼格外醒目。小楼一楼是诊所，二楼是起居室。
　　 王鹏是年近七旬的老人了，他面容白皙，鹤发童颜，面相如同弥陀佛，慈眉善目，给人亲近的感觉。他一辈子精心钻研儿科医术，对于儿童疾病有很深的造诣。许多儿童的疑难杂症在大医院无法医治，在他手中药到病除。他的诊所里经常是人满为患，前来求医的络绎不绝。诊所里锦旗，牌匾挂满墙壁，把诊所映衬的金碧辉煌。
　　 王鹏是做姥爷的人了，本该是颐养天年的时候了。唯一的女儿在省城已经成家立业，多次催促老两口去她家居住，妻子雅兰也是心疼他，劝他不要再干了，却劝说不动老伴，为了减轻他的负担，只好让老家的侄子文涛来给他当助手。
　　 说起这个文涛，虽是农村人，可长相一点不比城里小伙子差：高挑的个子，相貌儒雅，风度翩翩。尤其是小伙子很有才华，他高中毕业后开始自学西医，两年后顺利拿到了助理医师证书。
　　 为了早日拿到医师证书，能单独行医，他找到城里的姑姑，希望在姑夫的儿科诊所实习一下。诊所正缺人手呢，雅兰趁机向老伴进言，让侄子来到他的诊所。文涛的到来的确减轻了王鹏的负担，在当好姑夫的助手同时，他勤奋好学，有难题虚心请教，又在姑夫的指导下治好了好几个孩子病，街上人对他也是另眼相看。真是“名师出高徒”啊！街上人赞誉道。而文涛看来，儿科，并没有深不可测的奥秘，他手里掌握的知识完全能应付，在他眼里确实是小儿科。
　　
　　 二
　　 炎热的夏季是儿童病的高发期。星期日的下午，王鹏诊所人来人往，川流不息，前来就诊的儿童跟着父母在诊所外排起了长队。诊所里柜机空调吹来徐徐凉风，吹拂着人们的急躁情绪。
　　 王鹏正襟端坐在桌前，听诊、问诊。文涛在一旁打针、抓药。病中的孩子有的有气无力躺在大人的怀抱里，有的病殃殃地依偎在爸妈身旁，聪明点的孩子们本身对医生有种畏惧感，看到他们穿着白大衣便嚎啕大哭。王鹏在变着戏法逗孩子们开心，他手拿听诊器的圆盘，明晃晃地在孩子眼前晃悠：“瞧，宝贝，这是什么？好玩吗？听话，让爷爷给妈妈听听……”他把圆盘放在妈妈胸前，“好玩吗？爷爷再给你听听好吗？”孩子不哭了，好奇的目光望着小圆盘，他趁机把圆盘放在孩子胸前来听诊。“宝贝，真乖，真听话，让妈妈给你买好吃的啊！”孩子不闹了，对和蔼的爷爷报以灿烂的微笑。。
　　 这边的文涛正在给孩子打针，他把酒精棉签擦在孩子的小屁股上，孩子在大人怀里拼命挣扎，哭闹不止。文涛轻轻地推动针头，慢慢把针管里的药水注射进孩子屁股上，嘴里还温情地哄着孩子：“好了，好了，叔叔给你轻轻地打，一点不疼，多勇敢啊！长大要当解放军的，哭鼻子孩子人家不要的！”说话的功夫，他把药棉按住针头部位，干脆利落地拔出了针头。
　　 这一老一少，一个唱主角，一个当配角，半下午时间，给诊所里病孩子打针的，输液的，抓了药走的，很快把这些孩子和家长打发走了，人声鼎沸的诊所顿时清静下来。
　　 此时的王鹏突然感到头有点晕乎乎，他忙让文涛给他量血压，文涛给他量了血压，吓了一跳：“啊！姑夫，您的血压太高了，高压一百七，低压九十。不行，您必须马上吃药，休息。”他忙喊着，“姑姑，快让姑夫吃降压片，让他上楼休息。”
　　 雅兰闻声过来，马上搀扶起王鹏：“知道你这两天要有事了！起早贪黑的，不要命了！快，我给你找药，上楼休息吧！”
　　 王鹏有点不放心地说道：“今天是周日，孩子多，我在这里休息吧！再等一会儿下班。”
　　 雅兰不由分说地把他拽起来：“有文涛在这撑着，你怕啥？他现在已经能独当一面了，你还不放心？快去休息吧！”
　　 文涛也说：“就是，姑夫，放心去吧！我在这里没事的，就是有事，我再喊您下来也不晚啊！”
　　 俩人推推搡搡把王鹏推出了诊所。王鹏只好上楼休息。二楼，是他的卧室。清静的雅间，花架上放着一盆淡雅的君子兰，角柜上摆着观赏瓷器，墙上悬挂着名人字画，很幽静，温馨。
　　
　　 三
　　 王鹏上楼休息了，文涛在诊所里值班。这时，天色渐晚，天空下起了淅淅沥沥的小雨，诊所来看病的孩子走光了，文涛难得有了空闲时间。此时的文涛也有点心不在焉了，不时用眼睛瞟着墙上的挂钟，时针还在慢悠悠地走着，他却有点急不可耐了。
　　 今天，是他和女朋友约会的日子。到城里半年多了，花花绿绿的生活让他看到了城市的精彩世界，这里和满眼黄土地的乡村有着天壤之别。每天除了忙碌的工作外，业余时间还能吃喝玩乐，游山逛水，衣食无忧，比起土包子的乡村简直是天堂。
　　 更让他意想不到的是，街上一位漂亮的女孩竟然钟情于他，多次光临诊所，和他眉眼送波，女孩父母也托人说媒，姑姑在反复考察女孩和她家庭状况后，也默许了他这门亲事，今天，女孩又要和他约会。不一会儿，他就要和女孩花前月下，共度良宵时刻了！想想自己的医术日益娴熟，姑姑正期盼姑夫退了去省城养老呢！这个诊所将来不是他的吗？自己在城里成家立业，娶美妻挣票子，美好的生活指日可待了……想到此，他不禁飘飘然起来，哼起来当下流行歌曲：“村里有个姑娘她叫小芳/长得好看她又善良/一双美丽的大眼睛/辫子粗又长……”
　　 他正在惬意地遐想中，诊所走进来一位老婆婆和一位年轻妈妈，年轻的妈妈怀里抱着一个男孩。男孩脸色通红，喘着粗气，被她紧紧搂在怀里，老婆婆紧跟在她的身后。刚跨进诊所门，老人便急促地说道：“大夫，快给俺孙子看看吧，他发着高烧，一直在哭闹，在家里吃了点退烧药也不管用，身上滚烫，别烧出来毛病了！快给看看吧！”
　　 文涛忙让年轻妈妈坐下，给孩子听诊，问诊，拿出体温表给孩子试体温。等了一会儿，他让妈妈把孩子腋下的体温表拿出来，三十九度七。他忙给孩子打了一针退烧针，又给孩子开了退烧栓，让婆媳俩给孩子挤到肛肠里，又给孩子开出了一些退烧和消炎药。他把几个药片混合在一起，研成药末，用四四方方的白纸包好，塞进药袋里，又在药袋上写明每天要吃次数，递给孩子妈妈：“给你，回去以后就给孩子服药，记住每次一包，一天三次，饭后服用。”
　　 婆媳俩连连致谢，走出诊所。
　　
　　 四
　　 “又治好了一个孩子，姑夫知道了一定很高兴！”文涛望着婆媳俩远去的背影，得意地想着。
　　 他之所以这么有把握，因为他心中有数。原来，他给孩子调配的药中，有意加大了退烧药的剂量，加上退烧针，退烧栓，退烧药，三方齐下，他相信，这个孩子的高烧一定很快会消退的。
　　 这是他跟街上的另一位医生学到的小伎俩。
　　 原来，当王鹏诊所日渐红火，名声在外的时候，引起了街西头另一位医生的嫉妒。这位医生也姓王，曾经是一家大医院的主治医师，因为一起医疗事故被医院开除，后来在家中开了个西医诊所。他的诊所在街西头，王鹏的儿科诊所在街东头。按理说，他的诊所占据街道得天独厚的位置，是街道通往火车站和汽车站的必经之路，远比王鹏的诊所位置优越，本该是生意红火的，可由于王鹏不论是医术还是医德都令人称道，遇到没钱的还可以赊账；而他诊所却是价格昂贵，只认钱不认人，所以诊所生意很冷清。每日看着王鹏诊所红火的样子，把他气的眼里冒妒火。
　　 渐渐地，他打起了歪主意，因为许多外地慕名而来找王鹏看病的，一进街口，看到他诊所的招牌“老王诊所”，以为是王鹏的诊所呢！不厚道的王彦便顺势推舟，来者不拒，对外号称自己是“全科医生”，在外地人面前则欺骗说他就是王鹏。
　　 那天，一个外地妇女风尘仆仆来找王鹏给孩子看病，走进街口看到他的诊所，便一脚踏了进来，问道：“这里是儿科王鹏大夫诊所吗？”
　　 王彦忙答道：“是的，是的。”说着，把女人迎进诊所。
　　 他的妻子也是一位医生，和他一起开诊所。妻子心地善良，惶恐不安地在王彦耳边悄声说道：“这样不好吧，被人家知道了会举报我们的。”
　　 王彦瞪着眼睛说道：“怕什么！人家自己找上门来的，又不是我拉她来的。再说，大路朝天，各走一边。王鹏看他的病人，我看我的病人，互不相干！怕他干啥！”
　　 女人怀里的孩子浑身出着疹子了。他按照自己的经验，给孩子开了外敷、内服的药一大堆，只给女人腰包的钱余下点可怜的路费，把女人打发走了。
　　 可没想到，过了一个星期，女人又抱着孩子来了，一进门就叫苦不迭，说道：“王大夫，孩子是怎么回事啊！该抹得药抹了，该服的药也服了，我的钱花的也不少，疹子还是不消退，孩子又哭又闹，弄得我心很烦，只好又来找您了！”
　　 说实话，王彦也是个老医生了，确实也看好了不少来就医的儿童。可这个孩子的病他该用的药都用了，怎么还是不见起色？孩子哭闹不止，女人抱着孩子在他眼前转悠来，转悠去，嘴里哄着孩子，目光却期待地望着他。他一时没有了招数，眉头紧蹙，在女人面前显得手足无措。
　　 这时，他妻子忙出来打圆场，说道：“这样吧，我们这里药不全，我给你推荐一个诊所，你去那里看吧！”说着，把女人指向街东头的王鹏诊所。于是，这个女人又抱着孩子辗转来到王鹏诊所。
　　 王鹏仔细查看了孩子身上的疹子，吩咐文涛把他自制的外用药给孩子抹上，不一会儿的功夫，孩子止住了哭声，女人松了口气。
　　 听着大家喊王鹏医生，女人恍然大悟：“原来您才是王鹏大夫啊，我让那个大夫给骗了！”她给王鹏说起给孩子看病的经历，一屋子人都是愤愤不平。
　　 这个说：“这个老王诊所太气人了！把您的名声都败坏了！”
　　 那个说：“就是，他懂不懂儿科啊，如果是个庸医不把孩子给毁了吗！”
　　 王鹏听了，淡淡一笑：“都是医生，不能说人家不好。再说，他也看好了不少孩子，减轻了我的压力。各尽所能吧，是璞成不了玉！”
　　 听着人们的议论，一旁的文涛产生了好奇心，他想：这个王彦是个什么样的人呢？改天我去见识见识。
　　 这天，文涛忙活完诊所的事，转悠着来到街西头的老王诊所门前，看着诊所的面积比姑夫的小许多，外表只是普通的民房，也比姑夫的二层楼寒酸多了，病号寥寥无几，显得很冷清。这时，里面出来一位六十多岁穿着白大褂的男医生，看到文涛，热情地伸出右手：“稀客，王家侄子来了，里面请坐。”
　　 文涛猜出他就是王彦，本不想和他深交，可见他满脸堆笑，还伸出手来要和他握手，没有什么恶意，到有点不好意思了，忙也伸出手去：“我闲来无事，来老师这里学习学习。”
　　 “呦，大侄子真会说话，你守着名医，还用跟我学啊！我倒是要跟你学了！哈哈……”王彦爽朗地笑着。
　　 文涛也跟着笑了，一下子没了拘束感。他跟着王彦走进他的诊所，俩人坐在桌子前，王彦忙吩咐妻子沏茶倒水。
　　 “你们的诊所生意兴旺啊！我的不行。”王彦边倒水，边摇头，一副无奈的样子。
　　 “那是姑夫的医术好，我只是个学生，跟着姑夫学习，也向老师您讨教来了。”文涛就这点讨人喜欢，嘴甜，见啥人说啥话，还弓手作揖，一副拜师的模样。
　　 “唉！有什么好学的，时间长了你就琢磨出来门道了！其实，儿科也什么深奥的理论，跟成人一样，只是药量的区别。”王彦狡黠地望着文涛。
　　 “药量的区别？”文涛不解地问道。
　　 “是啊，这是儿科大夫心照不宣的秘密。谁看的好？谁看的不好？什么是名医？所谓的名医就是比一般的医生手段高明些罢了！药量大些，再顽固的疾病也顶不住的！”王彦凑到文涛耳边悄悄说道。
　　 “啊！”文涛第一次听到这样的话，有点晕了，这套理论姑夫怎么从来没对自己说过呢！
　　 “对呀！如果对一些顽症可以适当加大药量啊！这些得靠着你的悟性去实践，你姑夫肯定不会传授给你的，这是他的隐私，看家本领！是违背职业道德的，只能暗箱操作。我也是看着你是个老实人，才斗胆告诉你。”王彦诡秘地说道。
　　 “那药量大了孩子吃得消吗？”文涛疑惑地摇着头。
　　 “唉！你啊！死脑筋啊！不是让你适量掌握吗？”王彦一副恨铁不成钢的样子。
　　 “哦！我明白了。”文涛若有所思地点点头。
　　 从王彦诊所出来，他还在思考王彦的话，觉得有点道理。
　　 王彦望着他远去的背影，不怀好意地奸笑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