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流年】白裙(小说)
我爱过三个女人,她们都爱穿白色的裙子。
也许是老天对我的惩罚,现在每天和我同床共枕的却是一个从不穿裙子的女人,她是第四个女人,我和她很亲,不管是上床还是油盐酱醋的生活,也许这才是爱,但我不太清楚这个命题,我爱过的那三个女人,我对她们的身体充满渴望,对她们的脾气战战兢兢,对她们的心情患得患失,对她们的美丽骄傲而又吝啬,对她们的笑容陶醉但却嫉妒,嫉妒除我以外被笑容以对的其他男性,我对她们极度的占有欲却总不如意的过程或结果总让我气急败坏、失落伤感、阴郁自责,我爱这三个女人的时候心里忐忑如风雨不歇,现在我早已与她们分道扬镳,渐行渐远,我的生活开始阳光起来,那些五味杂陈的心情不见了,我生命中的第四个女人和我走到了一起,不管是她的笑、她的泪,她发愁的感激的喜欢的讨厌的,而陪在她身边的我更多感到的是一种欣慰,心里时而感叹一声这才是生活,才是人间。
她的名字叫安,我们在一起18个月零18天的时候,她说结婚吧,据说爱情的保鲜期是18个月,好多事情都是,因为人这种东西基因里对一件事情的热情最长能保持18个月,18个月过完的时候,我们还是很享受彼此相伴的感觉,她有点不确定,我有些拿不准,于是我对她说,18这个数字很奇妙,我们再试18天吧,她只是安静地点点头,对于我提出的尝试总是不表现出感兴趣和没兴趣,永远有陪我看一看,试一试的耐心,结果什么也没试出来,我们就去完成生命中似乎很重要的那个仪式,事实上我们早已习惯了彼此相伴生活,仪式过后,一切还是原来的样子。
我们喜欢做爱后靠在一起聊天,每天一个人主讲,另一个听,这种带着彼此余温的讲述常常让我有种神圣感,比电视上金牌节目里的访谈或者万人体育馆里的火爆名人演讲还要让人专注。我很喜欢彼此过往经历的分享时光,安也是,我们互不介意彼此的过去,我喜欢多年以后谈起往事时候那种坦然平静的内心,毕竟有些曾经要么逃避,要么压抑,要么惶恐,安喜欢往事的真相可以满足好奇心。
有人说“20岁那年买得起10岁那年买不起的玩具,可却没了当初那般期待感;30岁那年有勇气去追20岁那年不敢追的女孩,可女孩早已为人妇多年;40岁那年想再去珍惜30岁那年该珍惜的朋友,可却已经疏远多年……人生就是这样,错过了就再也回不来了。有些事,现在不做,以后再也不会做了”。我却觉得,现在不做或者做不出来的事,过后做一做也许会有一些收获,我曾经跟几个年少时暗暗喜欢过的女孩讲过我对他们的暗恋,大家要么沉默片刻,要么没有沉默,相视一笑而又心照不宣,但却不会有尴尬,喜欢一个人是自己的事,冒昧地将别人拉进自己的事情里,实在是很不礼貌的行为,但时间是最后的调和剂,会让尴尬变成一种回忆,青涩时光的回忆。
安是一个文静平静冷静的女人,像她的名字一样,我喜欢对她讲述我的过往,除了偶尔苦恼她不喜欢穿裙子,她就像早已在我脑海中有个模刻好的印子,一点点地接触,一天天地了解,她与印子相融,原来她早在我的心底住下了,原来我心底早驻的女人,其实是不穿裙子的,但发现这点的时候我竟然没有一点惊讶,只是恍惚片刻,所以今天我决定给她讲关于白裙的故事。
我爱过的第一个女人是洁,她是躁动的青春荷尔蒙带给我心理和生理极大悸动和改变的第一个女人。
男性天生是爱在女性面前表现自己,准确来说是所有雄性生物,一如孔雀开屏,一如雄狮相搏,虚荣这种天性男女皆有,女为悦己者容,男为悦己者痴。漂亮的女人是战争的导火线,就像特洛伊战争里的海伦,她被视作为“锦标”,男人常常为了女人大打出手,“冲冠一怒为红颜”古今有之,但通常都会两败俱伤,徒劳无获,因为一旦争斗,女人常常就像海伦一样被视为“锦标”了。
要知道喜欢那个女人的初衷,仅仅只是卑微到地,求得一丝欣赏,留下一点印象,就心满意足,兴奋得手舞足蹈了。你甚至不敢盯着她看太长时间,怕引起她的反感和误会,却又奢求她知道你在关注;你甚至不敢在她面前侃侃而谈,笨拙地反复斟酌你那可怜的词汇储量,维持着你认定天赐良缘般的交谈瞬间。但你又实在是胆大冲动,野蛮而无礼,竟把自以为用心呵护的女神当做了一件货物,胜者的战利品,你的卑微惶恐谨慎,早就抛到下水道里冲走了。
我喜欢洁的时候,从来没把任何人看做对手,我只是在孔雀开屏,只是在寻找一切能让我拉近与她距离的机会。
洁是我们高中的语文教师,像所有情窦初开的少男一样,见到洁的第一眼,我觉得我恋爱了。
干练的短发,白净的面孔,时常有甜甜酒窝的浅笑,还有一双明亮的眸子,当这个穿着洁白短裙的干净女孩走进我们简陋的教室的时候,就像一道有些刺眼的光照到了我的心底。
我时常暗恨自己同班的男生,可以与我分享如此美丽与温柔的老师,却又暗自庆幸,这些或许迟钝的还没有进入角色,或许荷尔蒙分泌不足还不知情欲为何物,或许审美不同的瓜娃子还没有人像我一样迷恋上这道教室里迷人的风景,当我绞尽脑汁,费劲口舌运用我为数不多的城府旁敲侧击证实我的庆幸时,我的庆幸变成了一种窃喜和矛盾交织的心理,矛盾的是我原本以为照进我心底的这抹明亮应该光照全室的,但终归我还是高兴的。
我自以为的明亮耀眼并没有给我突破禁忌的勇气,从小接受的师生分明的教育和这个社会讳莫如深的早恋鸿沟还不是我冲动得起的。
我只是尽量让我与她的距离更近一些,使劲在她面前表现我自己。就像现在一样,把我脑中五花八门的想法付诸于纸上对我是一种煎熬,不拖延地认真完成作业也是一种煎熬,但我的煎熬在她面前是愿意付出的,一次次语文成绩出众的考试,一篇篇评价优秀的作文,还有像透支未来一般的近乎完美背诵,让我与她的关系明显拉近了一些。她当面或者当众对我的表扬,俯下身指导我功课时偶有的身体接触和她身上传来的好闻的淡淡香味,成为我继续为之煎熬的动力和兴奋剂。
甚至,我们还有了相互的约定和小秘密。
天底下的老师都爱学习好的孩子,学习之外,我和洁也生出了更多的亲近感,我们会像朋友一样聊天,了解各自的家庭,关心彼此的过往,还有一切值得聊又可以聊的生活。
遗憾的是,她不会讲她除了现在的男友以外的情感经历,也不会问起我的心底的明亮照耀下的仰慕与爱恋,因为她根本就不知道,就是知道或许也只会当成我们熟悉后自然的一种亲近之情。
我以为注定无疾而终的暗恋像世间所有的暗恋一样心底充满无限的遐想,当然以我简单的生活经验和中国及非常罕有的两性教育,最丰富的画面也无非是能与她在黄昏时分在微风吹拂的池塘边相拥和接吻。像世间所有的暗恋发展无一相同一样,我的暗恋说不出口,还在我极力的遮掩下没有露出分毫端倪,当然,这只是我的猜测,也许有人感受到了,但是那与我无关,我只是奢望她自己能够有所体会。
时至今日,那个带给我一抹浓重光亮的女人除了那条记忆尤深的白裙,在我的印象中已经越来越模糊了,模糊到我甚至需要去回忆她的模样。
这不是我刻意的遗忘或者逃避回忆,而是在高一上学期那段青涩但是快乐,还带着一丝甜蜜的时光之后,这个女人被我习惯性地放在了身后,用我并不高大的身躯和并不宽广的胸膛遮挡在她的前面。
我这个人智商一般,情商很低,但脾气很好,但我在极短的一段时间里用并不成熟的方式成熟了。这种成熟极其深刻,极其艰难,极其痛苦。
转折点出现在一条染了血的白裙被我发现的时候。
我心底的那抹光亮,那个被我爱慕的女人有些变了。
那是在十月的初秋里,当某一天的语文课年级里另外一位语文老师走进我们教室的时候,气氛开始变得不一样了,我们得到的解释是洁生病了,请了病假,会由这位满头白发但讲课风趣幽默的和蔼老爷爷代理几天课程,所谓的风趣幽默只是我从同桌与别人课间聊天时候听到的,从洁没有像往常一样出现在教室门口的时候我的思绪已经飞出教室了。内心里一会儿空落落的,甚至还有些不知所措,一会儿又胡思乱想,担心害怕充斥期间,这个状态持续到了第三天,我已经在教室里呆不住了。
课间休息的时候,我在厕所的隔间里用拳头使劲地砸向自己的鼻子左侧,如往常一样配合,只砸了两下我已经鼻血直流了。这个小时候受过创伤,毛细血管容易破裂的器官,曾经在我想让洁在放学时候多与我相处些时光的时候,偶尔被我自己利用过,现在,她为了同一个人被我再次利用了。
在老师有些担心的目光中,我飞快离开了教学楼,却不是跑向医务室,而是跑向了校园南边的教师宿舍。还是上课时间,这片由一栋老旧楼房和一片低矮平房组成的宿舍区比较安静,除了一两个被我鼻子上血液浸湿外流惊吓到的家属外,我非常顺利地赶到了洁居住的小院。
这是一片联排的平房,尚算高的院墙隔成了一个个独立空间,两个小房间加一个小厅的一座平房,外加一个小院,构成了一个教师宿舍。洁的院门紧闭着,也不知道在不在家,停在院门口有些气喘吁吁的我突然变得不知所措,几次抬起要敲门的手又有些悻悻地放下。
如果敲门把她叫了出来,我该说些什么,说我担心她生病吗,知道我逃课过来的她会不会生气,更大的可能是以前弄破鼻子骗取她关心的事估计就要拆穿了,我在她心里的形象就要变样了,或者我在她面前竭力掩饰的暗恋就有了曝光的可能。
我这辈子最讨厌两件事,被欺骗和被误解,我讨厌被欺骗,理所当然地也认为她也讨厌被欺骗,我也害怕被她误解。心急火燎跑来看洁的我就这么僵在了门口,至于翻墙进院或者趴墙头看一看她这些念头,只是在脑海里一瞬而过就被否定了。
就在我终于有些垂头丧气的准备离开的时候,门口那个放垃圾的纸箱拉回了我的脚步。学校雇的校工每天会把教师宿舍区的垃圾清运走,所以一片平房的门口都有纸箱或是竹筐用来盛放垃圾。
人的好奇心是与生俱来的,特别是窥探喜欢的人的隐私,更是具有莫大的吸引力,虽然感觉翻洁的垃圾箱这种行为有些变态和丢脸,但在满腔对洁的担忧和牵挂中,这点也就无关痛痒了。
打开纸箱,除了一些显而易见的菜叶和瓜果皮外,一个装了半袋的黑色塑料袋比较醒目,看了左右无人后,我拿起塑料袋就以最快的速度消失在了这片平房区,躲在远离人烟的一片靠近围墙的树林里的我,有些略带紧张和兴奋的喘息,准备开始通过洁丢弃的东西一窥她的生活。
解开系扣后,一条带着血迹和灰尘的裙子已经让我身体里的热血一下冲顶了,没来由的愤怒充斥脑海。这是那条初见她时穿着的白色纱裙,上面有少许已经干涸的血迹混杂着灰尘,没沾染血迹的地方也有灰尘,弹性不大的裙子已经被拉扯得有些变形。
在发现袋中剩下的只是一些带血纸巾等杂物后,像小说里的福尔摩斯检查证物,我手捧那条裙子翻看了许久,试图从上面看出来洁遭遇了什么。
回归课堂生活的我心思复杂地继续胡思乱想。浑浑噩噩熬到新一周,洁终于出现了,只是有些憔悴,甜甜的酒窝一侧有些微微鼓起,招牌式的浅笑整节课基本也没怎么出现。
虽然洁回归了,但我的状态还是心不在焉,洁身上的改变并没有引起别的同学的注意,只是当做生病刚痊愈的正常表现罢了,只有永远对洁报以极大关注的我发现这些细节,也是这些细节让我联想起了那条染血的白裙。
上午的最后一节体育课我再一次逃课了,这次没有干什么自残的事,只是趁自由活动时间跑向了那片平房,敲开了洁的院门。
“老师,你的病好了吗?”
“是小良啊,已经差不多好了,谢谢你的关心。”
“对了,现在不是还没放学吗,你怎么跑到我这里了,是不是逃课了?”面对我的时候,洁笑的很自然,但对于她所谓的生病,眼里还是有些躲闪,也许是把我当做一个亲密的人了吧,撒谎的时候,哪怕是善意的谎言都是有些不自然的。
“老师,我有事想对你说,很重要的事。”
“什么事啊,还这样严肃,进来说吧。还有老实交代是到底是不是逃课了。”进到洁屋子的时候,我下意识地环顾了一圈,虽然跟以前来的时候没什么两样,但放在内窗台的那个花盆不见了还是引起了我的注意,毕竟那里种的水仙洁可是珍视得很,联想到那天在垃圾箱里看到的我以为是菜叶的脱水瘪掉了的,就是那些水仙花了,两相对照,我心里的某个猜想更坚定了点。
接下来的事顺利得有点超乎我的意料,在我指出她应该是受伤而不是生病,并列举了我的几个猜测后,先是有点惊愕的洁就这么当着我的面哭了起来,从有些勾起伤心事的默默流泪发展为委屈释放的大哭。
也有些呆住的我反应过来后,以此生最大的勇气抱住了她,任她把脸埋进我还是很瘦弱的胸膛上哭泣。
洁现在的男朋友是个公务员,还是个硕士研究生,叫做韩明。在那个大学生都还不是很多的年代算是高等教育的知识分子了,在洁的描绘里,很是文质彬彬,温文尔雅。我曾经远远见过一次,没有什么深刻的印象,毕竟对于暗恋洁的我而言,虽然我自认为是只是单纯喜欢洁,不把任何人看做对手,但对于可以任意牵洁的手,拥她入怀的男人还是极其敌视的,远远见洁与他牵手走过的时候,我只是瞅了一眼就强迫自己转过了头去,心里默念眼不见心不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