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冬夜。丽平睡得正香，一阵电话铃声把她惊醒。打开灯看表才四点，急忙披衣去接电话。什么？好！我就去。原来是老娘犯病了，正向医院里送。丽平来不及多想，穿好衣服给上学的女儿交待一声就推门出去了。
　　 正是三九寒天，黎明前格外寒冷，启明星在黝黑的高空忽闪着，一牙月亮闪着冷光，万籁俱静。正遇上坡，丽平大口的吐着哈气，用劲蹬着自行车直奔乡医院。忽然一束灯光射来，一辆大车亮着灯向她晃晃悠悠地开来。灯光刺得她睁不开眼，只好低头向一边躲去。车对着她开来，“咯噔”一声，车颠了一下，向前走了几米停了下来。
　　 驾驶室跳下一个年轻男子，自言自语道，怎么“咯噔”一下，压着什么啦？他走到车后，看见一个黑呼呼的东西躺在地上，旁边有一辆压扁的自行车。急忙向前细看，啊！不好了！年轻人扭头向驾驶室跑去 。爹！爹！压死人了！压死人了！你快下来！还在睡梦中的老杨被叫声惊醒。急忙下车说，人呢？人呢？两人跑到车后，打着打火机看见一具被压扁的女尸躺在地上流着血。一只扭弯了的自行车轮横在路边的沟里。出人命了 ！出人命了！老杨自语地说。爹，这可咋办啊？！ 你拿个主意啊！年轻人是老杨的儿子，叫杨新喜。父子俩结伴开长途货车，不曾想今夜出事了。看着儿子紧张的样子，老杨说，儿子，出人命，这要坐牢的。爹，咱赶紧跑吧，一会天就明了。儿子慌慌地说。老杨看着浑身抖动的儿子说，跑！向哪跑?报警！赶紧报警！老杨哆嗦着掏出手机。打了110和120 然后对着儿子说，你别怕，我是车主，这车是我开的，是我压死人了。你懂吗？儿啊，你还年轻，日子长着呢。警察要问你，你只管说是我开的，别的不要说就行了。听见了吗？儿子低着头流着泪点了点头。
　　 东边天空发亮了，一道霞光把山岗、村庄染的通红。警笛声渐渐近了。警察来了，问明情况，勘察了现场，带走了父子俩人。
　　
　　 二
　　 讯问室里，老杨面对警察的讯问，一十一五地作了回答。一口咬定是自己开车肇的事，说他心疼儿子，怕儿子夜里开车出事，宁愿自己辛苦点也不愿意让他开，谁知自己倒出事了。警察看老杨说的有条有理，态度诚恳，也没发现什么破绽，商量了一下正要让老杨在讯问记录上签字，忽听外面有人大喊，警察同志，我来自首！是我开车压死的人。来人要进屋，被拦住带了进去。警察一看是老杨的儿子杨新喜。怎么回事？你说。警察一头雾水地问道。
　　 杨新喜痛哭流涕地坐在警察面前说，我和爹跑长途送货，轮流开车，昨天后半夜轮到我开，我爹睡觉。天快明时，我有点迷糊瞌睡了没看清前面有人 ，就撞上了死者。我爹心疼我，看我年轻，就替我顶罪来了。我内心有亏，想想我从小没了娘，是我爹把我一点点地养大，又教我开车，一辈子不容易。我不争气闯了祸，不能再让爹替我去坐牢了，思来想去趁我出来方便的机会就跑来自首了。
　　 这边杨新喜刚说完，那边老杨早已哭成个泪人。扑通一声跪倒在儿子面前大哭起来，嘴里说着，我有罪啊，我对不起你爹娘！老杨这一句话把警察和杨新喜说的愣了起来。咋回事？你说清。警察说。
　　 儿子，爹是来赎罪的。你不是我的亲生儿子，是我花钱把你买来的。杨新喜听老杨说出这样的话，惊得目瞪口呆，说，爹，你是不是吓糊涂了？净瞎说！你说得不是真的。我是你的亲生儿子。杨新喜扶起老杨大声地说。警察也糊涂了，问，这是咋回事？老杨止住哭声 慢慢说来。
　　 老杨家是河北石家庄的，三岁时父亲病故，娘带他改嫁到山里一个叫小杨庄的村子。继父姓杨，对他视如自生的孩子，八岁上送他到邻村上学。婚后母亲生了两个妹妹，生活拮据。继父就上山打柴担到县城去卖。有时还挖些药材卖了来补充生活，手头有了点积蓄后，又买来几只山羊带到山上散养，日子勉强维持下去。
　　 老杨10岁那年，一天继父上山砍柴带放羊，不幸坠崖死亡。没了继父，母亲带着三个孩子生活更加困难。老杨就缀学在家放羊，帮母亲料理家务。在艰难的岁月里，老杨跟着母亲慢慢长大成人。20岁上，母亲托亲告友为老杨娶了媳妇。也许是操劳过度，还没等抱孙子老人就去丗了。这对老杨打击很大，本来就内向的他整天闷闷不乐，像个木头人似的呆在家里不出来，没有一点生气。老婆说他，你一个大男人不想法出来挣钱，憋在家里干什么？这日子咋过？结婚三年也没个孩子。老婆想没个孩子光两个大人有啥过头，就带老杨去医院作了检查。结果一出来老婆伤透了心，原来老杨患了不育症。老婆就打起了小算盘，心想，老杨这样木呆，以后连个孩子也没有，这日子没法过了，就偷偷地跟人跑了再没回来。这一来对老杨又是个打击，他变地更加孤僻。没人给他说亲，偶尔有人来相亲看他木呆样，一句话不说就走了。两个妹妹相继出嫁。剩下老杨一个人守着这个残缺的家，人都40了也没再婚。
　　 随着改革开放，人们都外出打工，老杨在妹妹的劝说下，学会开车，给人跑运输。在外一跑就是一年，口袋里装满了钱。按理说老杨有钱了，日子好过了应该好成家了，可女人到他家一看他那个样就心生怯意不和他谈了。随着年龄的增长，老杨找老婆的心也越来越淡薄。但又深感孤独，心想有个孩子作个伴也行啊。可自己又没成亲去那弄个孩子啊，老杨常常为这事纠结犯愁。
　　
　　 三
　　 一次老杨跑车来到山西一个县城边，车出了毛病，正钻在车下找问题。忽然来了一个瘦高个年轻男子，两只大眼看着老杨直溜溜地转，蹲在地上神秘地给他说，你要小孩吗？是个男孩。老杨心里扑腾一下，心想，正想孩子他就来了。赶紧从车下钻出来，坐在地上，两眼直直地看着他说，你说得是真事？你看，我还会骗你吗？实话给你说，这是俺家一个亲戚的妞，没成家就怀上了，男的不要她了，她感到没脸见人，就从百里外的家跑到俺家住了两个月，生了一个男孩。也没法养，就想找个人家送出去。老杨听着脸上露出了笑容。心想，这倒是个好机会。说，孩子呢？让我看看。好，你只要诚心要，我这就回家抱来。你抱来我看看再说。老杨说完，年轻人扭头朝村里走去。车离村子一里多地，不一会，年轻男子抱着一个红布包包来到老杨跟前。只见孩子，红扑扑的脸蛋，黑黑的头发，一对明亮的眼睛看着老杨就笑，一只手放在嘴里吸吮着。老杨一眼就相中了，高兴地问， 孩子几个月了? 三个月了。缘分啊！我要了。人家生个孩子也不容易，你不给个营养费钱？多少钱? 两万。成交。老杨带油泥的手在身上蹭了两下，接过孩子眉开眼笑地说，我也当爹了，有孩子的感觉真好！走，跟我喝酒去。年轻男子随后跳上车，跟着向县城跑去。
　　 在一家名叫《好吃来酒店》前老杨正要停车下来，年轻男子说，这家的炒菜不好吃，咱换一家吧。老杨说，这家酒店我来过几次。服务不错，菜炒得也有味，咱就在这吃吧！年轻男子说，那好吧，孩子正好睡了就放车里吧，抱着他也没法吃喝。好，你放驾驶室。我锁上门，把车开到门口，放个能看到也能听到的地方，老杨说。年轻男子刚把孩子放到座位上，孩子忽然哭开了，慌忙说，快开走，孩子屙了我要给他换屎布。你换吧，不急，咱一会再吃饭。老杨不慌不忙地说。不行，这是饭店，孩子拉屎有臭味，人家不会愿意咱的，快走吧！老杨看年轻人这样急。只好说，那好吧。老杨刚发动好车子，一个30 多岁，中等个儿的女子，似笑非笑地走来说，咦，开车还带着孩子？饿了吧，孩子给我给你们看着，快进去喝水吃饭吧。年轻男子一看是女老板要帮着看孩子，更是慌了，说，不用啦老板，孩子她妈在前面李树镇呢，我搭师傅车去找她呢，你忙吧。老杨看了一眼女老板，边倒车边想，咦，这才几天没见，咋变的像生了一场大病似的，面黄肌瘦的！说着车掉了头向回开去。
　　 老杨开着车从城西一气开到城北。见有一家饭店就说，别跑啦就在这吃吧，吃了我送你回去。年轻男子说，好吧，孩子刚才尿了，我换了尿布可能是舒服了又睡了，咱趁机赶紧吃吧。于是老杨把车开到饭店门口，两人下来，锁上驾驶室门，在饭店两人找个离车近的地方，对面坐着喝起来。喝到兴头上年轻人多少有点醉了，红着眼小声地对老杨说，不瞒你说，孩子是我偷来的，想卖了弄个零花钱。谁的？偷你亲戚家的还是……？老杨惊异地问。我告诉你了千万不要向外说。年轻男子抬起头看了老杨一眼，端起杯对着老杨断断续续地说，来……来，来干，干一杯！说着一杯酒进了肚子。说，你可别说啊，不，不然……然咱俩都都要坐坐牢的。说完趴在桌上不吭了。老杨怔了一下，心想，坏了，这是他偷人家的孩子，不能要啊！他喝多了这咋办？看着趴在桌上的年轻人，老杨一扬脖子一杯酒进了肚子。
　　 老杨拉着年轻人上了车，年轻人像一摊软泥似的歪斜在副驾座上。老杨看看孩子，孩子还在酣睡着。老杨心里乱得很，决定把他送回去。连孩子一块送回去。车向回开去，开到修车的地方，老杨把年轻人拉下车，年轻人像没骨架似的瘫在路边。又把孩子抱下来，放到年轻人身边，正要走去，孩子哭开了。老杨看着孩子哭红的脸，心想是饿了还是尿了？大半天没喝水也没吃奶啊！老杨心疼得不行。扔这里要是让别人抱走或是狗刁走了咋办？老杨又舍不得了。
　　 老杨抱着孩子上了车，赶紧向县城开去，找着一个大超市，买了奶粉，和婴儿用的奶瓶，衣服，尿布等。让服务员帮着冲了一瓶奶粉喂着孩子。看着孩子用劲地吮着奶嘴，老杨开心地笑了。
　　 送完货， 老杨就赶紧回家。孩子放在副驾座上，一路上小心翼翼地开着，还要照顾着孩子。尿了屙了就停下来换布，换了还要找地方洗。心想，养个孩子真不容易，这以后我还要跑车，总不能带个孩子跑吧。思来想去一回到家就把孩子交给了大妹妹。大妹妹知道了老杨的用意，笑着说，放我这就对了，我家孩子都大了，你在外只管跑车挣钱，想孩子了回家来看看就是了。老杨很是感激，说，大妹子你放心吧，哥不会让你白养，孩子的抚养费，上学费用和你地辛苦费我都会按时给你送来的。哥，看你说的，孩子连个后娘也没有，我这当姑地不养谁来养。你就放心在外挣钱吧，等娃长大成人了，我就交给你了。停了一会，妹妹问，孩子家是哪里的？父母亲是干啥的，你清楚不？等孩子长大了，千万不能给他说，不然他跑了，你不是竹篮打水一场空吗？老杨说，不知道，卖孩的说是他亲戚家的女孩未婚先生的。没法养就送人了，后来喝多了又说他偷来的，就醉的说不清了。不管怎样我要把孩养大再说。哦，是这样。老杨离开妹妹家，临走又抱着孩子亲了两口。
　　 从此老杨心里装着孩子，更加用心地跑车。每次回家都要接孩子回家住几天。孩子一天天长大，从小学读到高中，没能考上大学就跟着老杨开车。父子俩山南海北地跑，大把大把的钱向口袋里装，可老杨还是光棍。随着年龄的渐大老杨也死了这条心。他把希望和精力都放在孩子身上。他想，孩子长得这样乖巧可爱，要是他亲生父母看到了不知该是多么高兴呢！就是他们要去我也心甘情愿。可他的父母又是谁呢？善良的老杨想了很多。
　　 一次跑车累了，刚好路过经常去吃饭的《好吃来酒店》。老杨停住车，父子俩进去点了菜和饭，慢慢吃着歇着。老杨环视一圈，心想，这里面的环境变了，人也变了，就是店名没变。一个年轻的女服务员走来，他问，你店的老板娘呢？老板娘？服务员一惊看着他说，这里就没有老板娘。你是才来的吧？老杨问道。服务员说，我来三年了，都是我爸和我在这里，我妈早就不在了。连我都不记得啦，你去那找老板娘呀！正说着满脸胡须的老板走来问，有什么事吗？你在这里经营多长时间了？好多年了，中间有几年没在，后来又来了，直到现在，前后有十几年了吧。你问这干啥？老板好奇地问。过去我来这里吃过饭，是个女老板和一个年轻人在这里经营。哦，那是我和我爱人，她早已不在了。哦，怎么不在啦？老杨惊奇地问。
　　 说来话长了，我们结婚不久生了一对龙凤胎，儿子才三个月，就让人偷走了。她伤心过度跳河自尽了。哎，别提她了，都是过去的事了。听到这里，老杨想说的话又咽了回去。只说了句，哦，对不起老板，让你伤心了。我今天跑车路过这里，来你店里吃饭随便问问。
　　 哦，没关系。这小伙是谁呀，多大了？长的多帅气。这是我儿子，19岁啦，去年没考上大学，在家闲着也是闲着，就跟我出来跑车。有孩子帮衬着，我也就省心多了。哟，和俺闺女一般大的。叔，那就欢迎你们常来俺这里做客。站在一旁的女孩笑着说。你看俺这闺女嘴多快。好呀，闺女嘴甜，听着舒服，愿意听。我常跑这条线，说不定哪会就来了。好！好！兄弟咱说好了，走到这里就下来，咱哥俩好好喝喝，我这房子大，有你们住的地方。那就谢谢老哥了。哎，光顾说话，忘了问老哥贵姓大名了。哦，我勉贵姓陈，就叫我陈大山吧。哦，好，好。我姓杨叫杨槐树，这还是俺娘给我起的名呢，庄稼人也没个文化，俺家院里有个老槐树，我娘说，你看这棵老槐树长地多旺盛啊，给咱们遮风挡雨的，就给孩子起个槐树吧。唉，娘本意想让我长的像槐树一样，顶天立地，为杨家地兴旺发展出把力，谁知到现在我，我……陈老板看老杨一脸的痛苦，知道心里有了难处，就接着说，杨老弟，别难受了，以后有什么难处了给哥说，哥帮你。正说着来客人了，老杨起身道谢付了钱离去。陈老板看着老杨父子俩离去的背影，心想，看来是个老顾客，还记住了我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