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精品 【晓荷·遇见】爆炸(小说)


作者:陈平 布衣,489.25 游戏积分:0 防御:破坏: 阅读:2832发表时间:2018-08-26 19:42:50


   这个故事是石河子大学的研究课题引起的,但故事内容与课题要求毫无关系,甚至“爆炸”这个词的本意与故事也根本不是一回事。是性?是男女之爱?还是他的外号……
   那一年,石河子大学文学院搞了个研究课题《南疆垦区汉语方言分布研究》,几位男女大学生兴致勃勃地来到了木华里。
   这里属岳普湖县地盘,是新疆兵团的一个团场。这里的方言学问大着呢!岳普湖县是维吾尔族聚居区,汉族是占人口百分之十的少数民族。分散聚居,汉族语言自有特点。县城的汉语略带维吾尔语调,夹杂着不少汉维通用的词,“皮芽子”(洋葱)、“洋杠子”(妇女)、“排档子”(利益)等。有趣的是洋杠子这个词,汉族人认为这是维吾尔语中年妇女之意,而维吾尔人认为这是汉语妇女之意。
   不管是否误会,双方都能听懂就行了,语言不就是工具吗。
   木华里的汉语更有意思。俗话说:一方土养一方人,一方人自成一方语言。木华里却养了许多方人,几乎全国各地的人都有,语言更繁杂,几乎全国主要方言这里都有,可称得上方言博览馆。解放初期,伽师河、岳普湖河的洪水流到这里,草木丰茂,红柳包丛立,胡杨峥嵘,甘草、胖子草、骆驼刺遍地疯长。解放军的一个营到这里开荒造田,地窝子冒出炊烟。不久,炊烟牵出婴儿啼声,军垦第二代降生了。军垦第二代的语言起了个大变化,不论他们的父亲是东北人、西北人,还是南方人,也不论他们的母亲是山东女兵还是湖湘女兵,或者是父亲老家的“娃娃亲”,他们讲的汉语是比较正规的普通话。因为他们上学时,教师大多是上海支边青年。教师们把上海学校的正规普通话带到了木华里。
   但是,事情远没有那么简单。汉语太丰富太复杂,因为人的感情太丰富太复杂了。而且人在不断发展感情并由此带动发展语言。成语有不少是古代故事,如完璧归赵、东山再起、四面楚歌等等。木华里人也在创造一个个生动的故事,丰富和发展了汉语,形成了“木华里成语”。
   在木华里,如果你见了姑娘就软了腿肚子伤了眼睛,死追活缠,人们就称你为“烤包子”。烤包子里面是肥羊肉、皮芽子,咬一口嘴角流油香得很。但吃完呼出的气一股羊骚味儿,喻你“骚得很”。
   还有“砍砍子”是维吾尔人类似斧头的工具,如果你缠住一位小媳妇,也不顾人家已有丈夫,人们会警告:“当心砍砍子!”来自一个故事:那年月职工放水是白天黑夜在地里。有个副连长看上一个俊俏媳妇,白天调戏她并约好夜里往房顶上扔个小土块,她就开门。乘她丈夫夜里去放水,夜深人静,副连长先绕到房后扔了个土块,又轻手轻脚绕回门前。一推那虚掩的门开了,她丈夫目光灼灼,像一尊门神迎面立着,手里举着砍砍子。副连长大惊失色,鼠窜而逃,那男人也没追一一这种事不能追,家丑不可外扬。由此,传开两句新成语“当心砍砍子”;“别扔土块儿”喻不要性骚扰。
   最有意思的是爆炸这个词,其意——不说了,听了这个人的故事就明白了。
   刚开始时,爆炸是二连转业军人王洪娃的外号。洪娃是河南驻马店人,发洪水那年出生,家贫失学。1960年当兵,部队到山东打坑道。一干五年,天天搞爆炸。树了标兵,入了党。长相粗糙,误了成家。1965年转业到木华里,劳资科科长问他你有什么特长?他一愣神回答两个字“爆炸”。科长暗自一笑,农场用不上“爆炸”。他被分在二连当班长。那年月贫下中农、共产党员、转业军人被称为“三块钢板”,提干部、搞对象,“三块钢板”最吃香。洪娃有“三块钢板”,但提干不成,没啥文化。搞对象也不成,长相太粗,黑圆脸,小寸头,眼睛圆鼓,弹珠欲出,毛孔张着,门牙突出。那天中午,大家在林带里吃西瓜。又说又笑,红汁四溅。洪娃一头扎进半个西瓜只管猛啃。坐在洪娃对面的人听得一声闷响“卡喳”,抬起头来一惊:扣在洪娃脸上的西瓜透出两道白光,仔细一看吡出两颗大门牙。大家笑得捂着肚子喊疼。洪娃却一用力掰开厚厚的瓜皮,呲着牙说:“比你硬的石头老子都炸过!你想咋着?”
   于是,洪娃得了个外号爆炸。他的长相再加上这个外号,自然没有姑娘跟他粘糊。奔三十的人了,一人吃饱,全家不饿,悠然自在。却急坏了指导员常建兴。他们是一个村的乡党,一块入伍,一块复员到新疆兵团,一辆车拉到木华里。常建兴有两个孩子,大的五岁了,可洪娃还是单干户。皇帝不急太监急,常建兴拐弯抹角托人又从边远的六连,给洪娃介绍了对象,约好星期天在常建兴家见面。
   这天一早,常建兴夫妻忙活开了。大小是个连官儿,自然有上海支青孝敬的牛奶糖、五香瓜籽等。洪娃进了屋,比平时有几分不自在。常建兴的老婆叮嘱,人家姑娘来了热火点儿。咋热火?敬糖敬瓜籽儿,再问问干活儿累不累。问那干啥?干活那有不累的!常建兴数落道谈对象可不是你打坑道搞爆炸,一炮就成了。要耐着性子磨,像拉磨的驴听姑娘么喝,别耍驴脾气。千万别问人家啥出身,只要是女人就中!女人加了一句:好婆娘歹婆娘,生了孩子都一样。洪娃闷声不响。
   姑娘来了。进疆五年,上海姑娘细嫩的皮肤被木华里的太阳晒得有点黑了,那身勾勒出美丽曲线的军装有点旧了,但掩不住她高雅的气质。洪娃一见那双有文化的大城市女性的眼睛,立时局促不安,手脚不知往那里放,更不知该怎么说。
   隔壁房间里常建兴两口子急坏了,死洪娃不开窍,连讨女人喜欢的话都不会讲。还是上海姑娘大方:“王班长,你的情况常指导员都告诉我了。我的情况可能你己经知道了,出身小资本家,高中毕业,现在是团员,家里两个弟弟,在工厂当工人。”常建兴心里叹道,这那里是谈对象,整个一个汇报思想。
   好不容易听见洪娃开口了:“你不嫌俺丑?”常建兴老婆一声叹息:“没戏了!生瓜蛋子,一点没味道!”常建兴说:“别吱声,听她咋说。”那姑娘倒痛快:“我就图你是共产党员、复员军人,别的不计较。”洪娃再不吭气了。常建兴两口子急得直搓手,开门遇寡妇一一败兴哪!听那姑娘要走,两人忙赶过去,堵住姑娘叫吃了饭再走。姑娘推辞不过,答应了。
   吃完饭,常建兴夫妇连推带劝叫洪娃送姑娘。连队出去路边有林带,那可是谈恋爱的好去处,也许还有希望。
   连队大院里根本存不住消息,大家都知道洪娃相亲。看到洪娃腼腆地跟在姑娘后面,勾着头被牵着走。几个男青年喊:“阿米尔!冲!”“该爆炸了!轰隆!”姑娘淡淡地只顾走向林带。
   洪娃闷闷地回来了。常建兴夫妇兜头一顿数落:“没吃过猪肉,还没看过猪跑。没找过女人,还没看过女人高兴?咋不会说几句热火话呢!”“你管什么出身成份,是女人不就行了!”洪娃黑了脸,勾头走了。
   常建兴老婆叹口气说:“不开窍。对了,司务长要结婚了,让他好好听听洞房。”常建兴怪笑道:“我没听过房,跟你一上床不也……”女人脸一红伸手拧他的嘴巴“你那里像个当指导员的!”“咋着?指导员不是男人?”
   司务长姓乔名山庆,河南人,困难时期逃荒进疆。人很精明,长得黑粗,头发早早谢了顶,三十五六了看上去四十好几。有人给介绍了个四川媳妇,天府之国,滋润得那女子皮肤光洁,小巧玲珑,像个瓷娃娃。刚来三天就办好结婚证,急忙办喜事。连队的光棍们被刺激得嗷嗷叫,闹洞房其实是渲泄,婚礼按河南习俗进行。常建兴的老婆带着几个媳妇,缝好大红绸面被子,在褥子上撒了一层剪碎的猪毛,铺上单子,七嘴八舌嚷着“好好听房吧!舒服了就哼哼!”
   听房就是光棍汉到别人的新婚之夜窗外听动静,说白了是性启蒙。新婚夫妇尽情疯狂,听房人领教刺激。常建兴媳妇特意叮嘱几个男青年一定拉洪娃去听房。
   新房熄灯后,窗外听房的人一拨一拨,来几个走几个。嘻嘻哈哈,耳根发烧。人们仿佛看到黑粗与白嫩、刚强与温柔、直与驰骤与娇啼婉转,翻天覆地,交织一起。猪毛透过床单,瓷娃娃如何消受。
   第二天下地干活,几个媳妇对着洪娃喊:“咋着?听出点门道没有?”洪娃骨朵着嘴说:“什么门道?他妈的!一晚上爆炸!”哈哈哈!媳妇们起哄:“爆炸了!你也快点爆炸吧!”
   连里又来了一个四川女子,二十多岁,细胳膊细腿,长得倒还水灵,就是颧骨凸出,嘴唇太薄,刚来就有好事者取外号“纸片片”。
   常建兴接受上次的教训,不直截了当给洪娃介绍了。正好妇女排长跟丈夫探亲回上海了,常建兴在连党支部会上提议,让洪娃代理妇女排长。支委们先是感到意外,但立即悟透了常指导员的良苦用心:洪娃找老婆老大难,让他在女人堆里滚一滚,也许能铁树开花呢!要不,三十好几的男人,又有三块钢板:复员军人、贫下中农、共产党员,连看女人的眼神都生生的、淡淡的,不像个儿子娃娃。
   “俺不去!俺讨厌婆婆妈妈的,三个婆娘一台戏,俺斗不过她们。”洪娃脖子一拧说。常建兴几分火了:“你当过兵没有?是不是共产党员?服从命令!大男人了,还怕几个婆娘!”洪娃一想,也是的,天下那有男人怕女人的理儿!他上任妇女排长了。妇女排中就有那位“纸片片”。常建兴媳妇下班老和她走在一块儿,不停地说洪娃的好话,又叫洪娃给她修坎土镘把子,那女人看洪娃的眼神有点活泛了。有门道儿,常建兴媳妇暗暗在心里说。
   但是事情又叫洪娃自己砸了。
   那天中午,太阳正毒。洪娃和刘金宝早早来到渠道拐弯处,两人脱得赤裸裸的在水里嘻闹。刘金宝是个爱开玩笑的大活宝,一探头看见妇女们懒洋洋地扛着坎土镘走来,顿生邪念。他眼看妇女们走近了,一跃出水,蹬上短裤,把洪娃的衣服一拎,喊着:“女人来了!”向女人堆里跑去。洪娃一惊,来不及多想,跃出水渠,拔腿就追,浑身赤裸,那话儿甩着水珠。刘金宝怪笑着把衣服往女人丛中一扔,拐弯跑掉了。洪娃嘴里说“你以为我怕?谁不知道谁长了个啥!”几个媳妇用坎土镘向他身上撒土,还喊着“不要脸!爆炸!”他只顾捡起衣服,迅速穿上,却训斥妇女们:“你们上班咋走这么慢?裤腰带长的一点路磨蹭半个小时!”
   干了一会儿活,妇女们两个三个相约去解手。走出工地老远,把洪娃看得心里直冒火,但嘴皮子斗不过那些女人。不一会儿,洪娃要解手了。他蹬上旁边一座沙丘,边脱裤子边喊:“你们解个手跑那么远干什么?近了解不出来是不?来去半个小时,尽磨洋工!这是给共产党公家干活,不是给日本鬼子修炮楼!”说着亮着黑屁股蛋扭着麻花儿。一个河南媳妇高喊“爆炸”甩过一块土疙瘩。他提着裤子往前挪了挪拾起土疙瘩扔回去:“老子有纸!”
   “完蛋了!砸锅了!”媳妇回家对常建兴说“你再别替他瞎操心了!‘纸片片’对他的好感一点点都没有了!”常建兴长叹一声说:“没结婚的女人怎么能见男人的那个呢!这个洪娃呀……”
   但是,洪娃的艳遇谁都没料到,“洪娃恋爱”的新闻“爆炸”了!
   国庆节团里要文艺会演,连队整个兴奋起来。男女支边青年热情很高,自编节目。有个上海支青是个文艺天才,刚从上海探亲回来。在家看了几场工宣队的节目,学了几个新节目。一排练,大家劲头很足,肯定可以拿第一。压轴的舞蹈《亚非拉人民要解放》,缺一个黑人演员。这是第一个出场的演员。大家想了半天,有人开玩笑说让“爆炸”来演。洪娃一听,兴高采烈,试做几个刺杀、腾跃动作,大家一片喝采。洪娃的军体动作功底扎实,天生好动,气质粗犷,业余导演指导的动作,他一学就会。
   国庆节文艺演出那天,连队演出小分队特意请了一位上海姑娘为洪娃化妆。她叫林依农,在六连小学当教员。风吹日晒少,又懂得化妆保养,脸上光滑白嫩。她在看排练时,洪娃就在她心里引起异样的感觉,仿佛一架精美的瓷器店里,突然放进一个粗陶大碗,粗犷而又清新。化妆时,靠得太近,她的心莫名其妙有点颤抖。
   尽管洪娃粗黑,但化妆成真正的黑人还真费劲儿。白色汗衫,紧身裤子,露出部分全部抹黑。先从脸上开始。洪娃浑身不自在,姑娘的脸靠得那么近,芳气如兰,眼睛那么清亮,眸子中有自已的影子。林依农精心一笔笔描着,青春的凸起无意碰着他的胸膛。他浑身一颤。“怎么了?不舒服?”“没什么。不太习惯。”旁边拢过几个人越看越惊奇:“太像了!活灵活现!”洪娃呲牙一笑,又是一阵惊呼。林依农微笑着坐在后台,欣尝着自己的作品。薄薄的汗衫下,一块块凸起的钢铁般的肌肉,像古希腊雕塑。
   该上场了。舞台上灯光忽然熄灭,观众们发出小声噪音。黑暗里,一束火把游出。上下翻舞,左右腾越,如惊蛇,似飞龙。接着引出一个又一个火把,电灯骤然大亮,和唱突起“铁骑突出刀枪呜”:“亚非拉人民要解放!反美的怒火在燃烧!再不能忍受当牛作马当奴隶……”
   舞台上,从未当过演员的洪娃进入无我的境界,肌肉爆发出巨大力量。火把仿佛是刺刀,突刺、防护、跨步、后退,龙腾虎跃,完美流畅。他似乎要释放出刚才上海姑娘注入他身体的电击。他忘了歌词,只顾随着激昂的乐曲发出“啊!啊……”的吼声。谁知这个临场发挥效果特别好,像惊吼的睡狮,像火山爆发前的雷鸣,《亚非拉人民要解放》气势磅薄,排山倒海。观众们沸腾了,掌声雷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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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编者按】这篇小说的故事背景发生在维吾尔族聚居区普湖县地盘的一个新疆兵团,主人公王洪娃是一名转业军人。在部队当兵的时候天天搞爆炸,树了标兵入了党,但是因为长相粗糙一直没有成家,后来转业到了木华里。指导员常建兴夫妇为了洪娃的个人问题没少操心,可是给他介绍的姑娘一个个都黄了。可是在一次国庆节团里的文艺会演中,一位上海姑娘林依农为洪娃化妆,接触的过程中两个人擦出了爱的火花。后来,新疆生产建设兵团承担了修中巴公路的艰巨任务,红娃随着近万人的修路大军越过红其拉甫大坂进入巴方无人区。在洪娃与林依农通信的过程中,上海支青常英松因为妒忌从中使坏,故事的结局是令人唏嘘的,洪娃在排除哑炮的过程中壮烈牺牲了……小说标题《爆炸》紧扣洪娃,给我们刻画了一个从外表到性格再到人格,形象鲜明的军人形象。洪娃的性格就是那种“爆炸”式的,他有些玩世不恭,但是生性直爽,敢爱敢恨,在关键的时候还勇于牺牲。小人物,大情怀,令人折服和触动,小说还让我们对维吾尔族的特有文化有所了解。一篇佳作,推荐共赏。【编辑:叶华君】【江山编辑部•精品推荐201808280010】

大家来说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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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楼        文友:叶华君        2018-08-26 19:44:57
  很精彩的小说,小说很成功地刻画出了洪娃的性格特别和人格魅力,让人印象深刻。欣赏拜读老师精彩作品,问好老师,创作辛苦了,感谢赐稿,期待更多精彩。
叶华君,成都市作协会员,东部新区草池街道人。我只是一个普普通通的农民工,我有一颗善感而质朴的心,我爱我的家乡我的亲人!QQ105243061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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