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晓荷•遇见】管饭(散文)
就在我们村的小学被裁撤的那年,管饭也就理所应当地终止了。啥是管饭?我想很多人都不清楚,即便是很多土生土长的当地人,也渐渐忘了当年的事情。掐指算算,村小学被裁撤了十多年,如此漫长的时间一闪而过,管饭也就很少被人提起了。但过去的事情,对从那个特定时代走过来的人来说,依然是有回忆价值的。时至今日,只要想起在上小学时发生的故事,我总会不由自主地念起关于管饭的陈年旧事,纵使年代久远,可记忆深处的片段依然是清晰的、感人的。
管饭,就是当地人给学校的老师免费做饭吃,而且必须是毕恭毕敬地请到家里。管饭,究竟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或者说这个讲究是如何形成的。这一类的问题,没人说得清。大家只是知道每家每户都要负责管饭这个事情。而且管饭是轮流进行的,每户究竟该管几天,这要看各家各户的实际情况。如果家里上学的孩子多,相应的,管饭的时间就长一点;反之则短。这个规则,大家都懂,往往是形成默契的。啥时候该谁家管饭,大家心里都清楚,从来不会出岔子。
上午十点钟的放学铃一响(在上世纪的关中农村,每天吃两顿饭,分别是上午十点和下午两点,学校的作息时间,也那样执行),除了负责管饭的那户人家的孩子以外,其他学生都是一个样子——着急忙慌地回家吃饭,等规规矩矩地走出校门后,一溜烟的功夫就没了影子。而那位还没有离开学校的孩子,则是另外一幅模样——恭恭敬敬地站在老师办公室的门前,等待老师们忙完手头的工作,再邀请他们去家里吃饭。小学生往往童心未泯,时常是顽皮捣蛋、不怕天不怕地的,可那个时候,平日里最调皮的孩子也会表现得非常听话,好像一下子变了个人似的。这就是尊师的具体表现,也表现出他们对知识的强烈渴求。他们非常清楚,要想改变自己的命运和家庭的落后现状,就必须好好学习才行,而眼前的几位老师,就是给他们传授知识的。这个浅显的道理,大人明白,所有的孩子也懂,因而对老师,那是打心眼里尊敬,根本不敢有一丝的懈怠。管饭的全过程,也是如此。
不管是谁家负责管饭,都会全力以赴,一大早就开始行动,老师还没有到家,饭已经做好了。但他们并没有闲着,而是出门迎接。不管是啥天气,哪怕是刮风下雨,也不例外。老师们离得远远的,就会看到负责管饭的人家的家长站在家门口等待他们的到来,只要看到他们的身影,那些家长就会欢欢喜喜地跑过去,热情地招呼他们。到家后,家长会吩咐孩子给老师打水简单洗漱下,其他人则忙着将准备好的饭菜端上来。那个时候,家长也坐在饭桌上,但不是吃饭,而是招呼老师们吃;孩子则站在一边,而且必须站得笔直,等待“训话”。
家长见老师们吃得差不多时,就开始询问自家的孩子在学校的具体表现。那个年代,没有所谓的“吃人嘴软”这一说,孩子是什么情况,老师就会原原本本地真实反映,绝对不会乱说的。站在一旁的孩子,不管是谁,都是战战兢兢的;哪怕是学习非常好的,也非常担心。家长得知自家孩子学习优秀,则会再三感谢老师们的辛苦教导,并大声对自家的孩子说,要继续努力不能骄傲;如果家长听到不好的消息,则会狠狠地训孩子一通,再苦口婆心劝一劝,请老师严加管教。那个场合,老师们有时也会帮孩子说话,要不然的话,有些学习特别糟糕的孩子会遭到毒打。这个情况,谁也不想看到,但家长得知孩子的学习是一塌糊涂时,怎能不生气呢?因而老师就必须在那个场合说话了。家长见老师开口,便不好动手,孩子也就躲过了一劫。饭毕,老师们喝点茶水,就要去学校了。那位还没有吃饭的孩子则要带着干粮去学校,但却不会有怨言,而且是兴高采烈的。
大家对管饭究竟有多么的重视,从两个方面就可以看出来。那个年代,各家各户的日子过得都不咋样,但为了让老师们吃好喝好,在管饭上,大家没少下功夫。很多人家,往往提前半年就准备管饭的相关事务,虽然家庭贫困,但他们懂得“聚沙成塔”的道理。就拿平日里很少吃到的细粮来说,每天一点一点地积攒着,日子久了,也能攒一些,不敢说吃多久,但做几天好饭,还是可以做到的。这个情况,所有人都知道,当然也包括学校里的老师。老师们在那一类人家吃饭时,眼睛里都噙满了泪水,心里肯定非常难受。大家后来商议过,让他们少管一两天或者和其它人家一起负责,但都被他们婉言谢绝了。
上世纪的关中农村,每天吃两顿饭,根本没有晚饭这一说,老师们知道这一点,晚上就不去学生家里吃饭,但当地人却为老师单独做晚饭,由自家的孩子送到学校。提起送饭,最怕天气变化。但饭却不得不送,纵使老师吩咐不用送饭,家长也会要求孩子送去。试想想,顶着狂风,手里提着木头饭盒,在雨雪地里究竟有多么的难走。被雨淋湿衣服、在路途摔倒的情况,经常发生,可饭盒却没有一丝被雨淋湿的痕迹。可见大人、孩子们的用心程度。当年那些吃不饱、穿不暖的孩子有多么的坚强、多么的聪明,通过那个事,就能显现出来了。
管饭,如果放在日新月异的当今社会,是件很简单的事情,但在那一段特别艰苦的日子里,着实令人费了不少的功夫。那些年的往事,只要想起,我便会叹息不已。倒不是我矫情,只因其间的众多感悟。管饭的过程,令我一下子成长了起来,也懂得了很多道理。我明白自己对于家庭而言意味着什么,父母在我身上的期盼,就在那个时候,我真正明白了。那样的感受,所有的孩子都有。因而在那个年代里,很少有学生在课堂偷懒,大家读书、写字的时候,都是极其认真的;而我们的眼神里也充满了太多太多的渴求。老师能看懂我们的渴求,便将自己的所有教给我们,让我们心间的渴望能早日得以实现。
归根结底,管饭其实是对师恩的感激,和当下的谢师宴本质是一样的;只是在特定时期,形态有点不同而已。当下的谢师宴,随着经济的飞速发展,越办越火热。对师恩表达感激之情,出发点是正确的,但很多人却将心思用在攀比上,这就违背了最初的原则,只会导致很多负面影响。的确,令人很痛惜。好事竟然变成了坏事,这是值得深思的地方。当年,都是普普通通的家常便饭,老师们的心里是极其舒服的;而当下却是山珍海味,不知老师们吃了后,心里究竟是舒服还是难受呢?我想,作为传道受业的老师而言,肯定是不舒服的。
村小学被裁撤了,管饭也就彻底消失了,但当年的往事却长久地存留在我的心里;还有对知识的强烈渴求,总会时不时地闪现在我的心头,提醒我切勿忘记过去。过去的事情终究只能成为过去,但那些年的精神状态却不会过时,依然还能产生深远的价值和巨大的影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