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流年】看荷(散文)
七月,伏天,空气像未干透的衣服,又缠又粘。
朋友说,不如去看荷吧。心念一动,仿佛有风正掀起层层荷叶,无端生出些许凉意。
朋友穿暗绿色棉麻长裙,气质沉静如荷,缠着老公开车一起去,却不尽小女子的任性和妩媚,倒像一朵娇俏的出水莲。我和好友花儿在一边吃吃的笑:有爱真好,即使岁月老了,爱亦不会老。
偌大一面湖,荷叶交叠,潋潋滟滟铺展开来,点点红荷,恰似美人额上朱砂痣,不胜娇羞,只看一眼,心里就染满那清凉,又静又闲下来。
粉红,翠绿。
一池浮艳的色彩,正应了世俗中的大红大绿。荷花与荷叶的搭配,却恰似红肚兜绿绸裤的山里小丫,清新的让人心生欢喜。又像洛夫笔下撑着碧油伞的女子,温婉的不得了,仿佛轻轻一靠近,她们就会羞红了脸似的。
艳阳下,这一池安静而热烈的荷,如何是好。
不能太过亲近,怕惊扰了荷的清修,不忍太过疏离,怕辜负了荷的美好,我们只好沿着湖中曲径回廊,迤逦而行,隔着木质护栏,看阔大荷叶自叶心倾下扁圆盈亮的水珠,泻成一串流珠碎玉。看一支盛放的红荷袅袅婷婷打开美人妆面,有蜻蜓抖动薄而透明的翼翅颤颤飞上玉搔头。看湖中含苞的红荷,枝茎硬挺,英气逼人,仿若精工巨制的湖之笔,蘸清风为墨,书写天地间唯美的诗句。或者驻足与歪头探看的莲蓬对视,仿佛能听见是个稚气的童子在问:你们找谁?
是啊,这千朵万朵的荷,我们要找的是哪一朵,还是说此刻,我们就是《西洲曲》里那“单衫杏子红”的女子,等心爱的人不来,只好“出门采红莲”去了。“低头弄莲子,莲子清如水。置莲怀袖中,莲心彻底红。”只是这清浅如水的心事,这红彻心底的相思,也得有人懂才好啊。罢了,罢了,还是做一尾江南的鱼儿吧,自由自在嬉戏于莲叶间,然后相忘江湖,如此甚好。听说鱼的记忆只有七秒,七秒之后,记忆归零,就又是一条全新内存的鱼了。而一个固执活在重重叠叠回忆中的人,大抵是压抑而不快乐的吧。
微风袭来,一池荷叶田田舞动,像抒情的慢摇蓝调,叶叶相牵传至湖际。而荷依然是矜持的,若优雅的女子谢幕,只旋转一下阔大的荷叶边裙裾,微微点头致意,冷香嫣然。
“水面清圆,一一风荷举”,咏荷的古诗词中,周邦彦的这句最见风致——不是三三两两,荷从来都是遗世独立的,不喧哗,不从众,有始有终,但亦无所畏惧。即使头顶七月的艳阳,身陷森森的淤泥,它依然美得旁若无人,天地俱忘。美从来都是一种风骨,千磨万击还坚劲的那种,而非皮相。
此刻,所有的语言都变多余了,连呼吸都拘谨,我们不再说话,只拍照,悄悄拉近焦距,把那一茎翠盖,一箭红荷或一碗纯白,从湖心轻轻拉至眼前,反复品味,细细观赏。
唉,美竟是让人绝望的。当我们终于把视线从手机移至湖上,看着那远远的清逸出尘的一朵,才念及贺方回的词:“凌波不过横塘路,但目送,芳尘去。锦瑟年华谁与度?”凌波湖上的花,绝尘而去的美人,是怎样的令人怅惘啊。
当然,我们也忘不了在湖边留下几张自己的小影,照像姿势必然是侧身的,蹲着的,神情一定是谦卑的,害羞的,因为荷才是主角,在美好面前,我们甘愿俯首,做扯着美人衣襟的陪衬。
绕着湖心转了一大圈,回到原地时,才发现朋友的老公一直坐在回廊长椅上等我们,身边是我们缷给他的一大堆杂物:伞,眼镜,矿泉水,帽子,包包。他腼腆的对我们笑,安静的像一株荷。
忍不住又感慨一次,如果你爱荷,那就也爱它脚下的泥吧,没有哪种美是容易的,就像这世间没有哪种爱,是轻松的一样。
七月,看荷去,给自己一个清凉的理由,或者化身成荷,给夏天一个清凉的理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