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流年】见习劫匪(短篇小说)
我初到景洪这座黎明之城时,李大海已经快退休了。
那时我刚刚警校毕业,从温暖的滇中的小城跑到炎热的西双版纳来工作,光是面对每天的热浪就够我受的了。
刚到工作岗位,还没有直接分配地方,李大海等几个经验丰富的老警官开始给我们做培训,学习版纳的历史、地理知识,了解景洪各个地方的交通、人文、治安情况,还有南传上座部佛教,傣族和其他少数民族的知识,少量国境线另一边的一些情况。
用李大海他们的话说,就是警察知识我们已经在大学里学了,现在他们讲的,是社会大学里的知识,要当好警察,尤其是片警,这些知识是对工作有很大帮助的。
闲来无事的时候,我们会拉着几位老大哥,其实都算我们叔叔辈的人了讲故事,几位老警察经历都很丰富,特别是李大海几年前还是从缉毒队退下来的,今天这个故事,李大海就给我们讲起他经手的最后一个案子。
莫勇是嘎洒镇上的一个小摊贩,真是应了自己名字的谐音,一点的不勇,整天唯唯喏怒,胆小怕事,但是这人小时候却有个“秀才”的雅号,在一干小伙伴当中,他的学习成绩算是好的,念了个师专,干了两三年的偏远乡镇代课老师又跑回来了,但毕竟多念了几年书,又见过点世面,在朋友之中还算有些小聪明,是个狗头军师。早些年,莫勇也曾经开过一家小的橡胶厂,但小本经营生意实在一般,后面还被外来老板的大橡胶厂挤垮了。
家鲁则跟莫勇的性格大不一样,家鲁是个种橡胶的农民,不愧是家鲁,脾气跟山上的茅坑里的石头一样又臭又硬,而且相当冲动鲁莽,冷静的时候,经常有灵光一闪的注意,而且这人相当执着,一有了念头就要折腾,折腾来折腾去,生活还是那样没什么变化,倒是在朋友间闹了不少笑话。
此时,莫勇和家鲁两个人正聚在家鲁的橡胶地头喝酒,银色的月光洒在两个失意人的身上,拉出长长的背影,顺着背影望去,往日齐整的橡胶林一片狼藉,林地边上那个割胶时休息的小木房塌掉了一半。
“嫂子怎么样?”
“还是那样,瘫在床上,这辈子是完了”,提起伤心事,家鲁这个往日脾气火爆的莽汉却忍不住眼泪流下来。
“小二呢?”
“埋在地里了,老人不让埋在山上”,顺着家鲁指着的方向望去,那有个低矮的小土堆,好几天的太阳暴晒,翻动出的新土已经干了,与周围的土地没什么两样。
“唉”,莫勇一声长叹,不只是叹息往日幸福热闹的家鲁一家就这么毁了,也在叹息自己的生活。
莫勇和家鲁是从小一起长大的发小,两人今年已经有一段时间没有见面了,没想到,在拘留所里相会了。
莫勇虽然有些胆小怕事,但是受不了苦,受不了穷,一次被一个师专时的同学拉进了传销里。从小有些小聪明的莫勇,没事就爱一个人琢磨怎样快速发财,赚大钱,好向自己那个凶悍的婆娘证明一下自己的能耐。虽然想法很多,但莫勇不同于家鲁,他没有一有念头就要干的劲头,也很少会把自己的想法给别人讲起,连老婆也不讲,曾经讲过几次,换来的是一顿嘲讽和责骂,自从自己的橡胶厂垮了以后,老婆的脾气也是与日俱长,自己的家庭地位是一天不如一天了。
自己这个师专同学是有天在街上遇到的,两个人毕业以后虽然在一个地方,但来往不多,也是好久没见了。咋一看到这人,莫勇有些不敢认了,穿着西裤皮鞋,穿件卷起袖子的白衬衫,胳肢窝夹着个小皮包,一个狗舔头梳得油光水亮的。
本来交情不算深,没想到这次相遇,老同学却格外热情,非要拉着莫勇一起吃饭,席间两杯酒下肚后,本就酒量不好的莫勇更是被这人几句话就绕进去了,一个发财大计就在老同学有些遮遮掩掩的话里吐露出来了,当时的莫勇还很是高兴,觉得自己的酒量看来也没婆娘说得那样差,这个老同学更是不堪,两杯酒就把这小子的发家办法套出来了。
跟着老同学去听了几次传销课后,莫勇真是踌躇满志,只觉得扬眉吐气,出人头地的康庄大道就在眼前,就等自己踏上去了。
趁着老婆领着放假的娃娃回了娘家,莫勇干脆把小摊都收起来了,每天就是跟着传销窝点里的人一起上课,还偷偷把两口子积攒多年的血汗钱投入这个无底洞里去。
这个传销窝点主打的是一款据说效果极强的生发产品,叫做秃顶克星“用必生”,号称美国科技最新产品,一用就见效,专治秃顶。莫勇自己也是个秃顶,深感秃顶的烦恼,一看这款产品就感觉大有商机,还感叹现在科技真是发达,连秃头都能生发了,自己用了一两次后,头皮有些痒痒的,心里作用下,莫勇感觉效果真是太神奇了。
买回一大堆生发水的莫勇开始把自己的摊点彻底改成了一个生发水专卖点,为了加强宣传效果,莫勇还迫不及待地整了些头发粘在自己头上向人展示效果,很快卖出十几瓶的莫勇还在憧憬着自己的发财大计的时候,就被人找上门来了,退货的人一个接着一个,还没等莫勇缓过神来,两个警察就把他带走拘留了,原来那个传销窝点也被群众举报被查抄了,莫勇这个受害者里的积极分子还在大街上名目张胆的卖传销产品,拘留十五天是少不了的。
就这么莫勇在拘留所里遇到了发小家鲁,知道了家鲁的悲催遭遇。
家鲁虽然有些冲动鲁莽,但两口子都算是本分的农民,自己的橡胶地也是被打理的井井有条,一双儿女大的在镇里读初中,小的还没上学,村子里家家种橡胶,割胶的季节就直接住在地里了,虽然曾经有过野象伤人的事故,但已经是很久以前的事情了,近好几年连附近的森林里也少有野象被目击了。
因为要去邻寨做客,又怕耽误割胶,两口子一商量就只有家鲁一个人去了,媳妇领着小儿子留守地里,就家鲁离开的这么小半天,一个幸福的家庭就这么毁灭了。
当时家鲁的媳妇正在做饭,只觉得一阵地动山摇就祸从天降了,一头离群的公象不知为何突然闯进了家鲁家的橡胶林里,只是一撞一踏,家鲁家的薄木小屋瞬间就毁了一半,正在床上玩耍的小儿子当场就被踩死了,慌忙起身逃跑的家鲁媳妇还没走两步就被粗大的象鼻一下甩了个结实,好在她倒地后野象没有继续攻击她,继而转入橡胶林里肆虐去了。
等得到消息的家鲁狂奔回家的时候,野象早不知踪影了,只剩下瘫倒在地不能动弹的媳妇和已经断气的小儿子尸体,还有一片东倒西歪的橡胶林。家鲁只觉得脑子一下就蒙了,两耳都听不见周围的声音了,极端的愤怒充斥着自己的身体。
森林警察很快也赶到了现场,察看现场后只是说从别处流窜过来的野象干的就忙着去安排追踪事宜了,剩下的事就是乡镇里根据损失情况发给了家鲁数额不大的一笔野生动物保险款。
家鲁已经没有心思计较那笔钱的多少了,半天时间,他感觉就像末日到了一样,自己从来没做过什么伤天害理的事情,为什么要得到这样的报应,儿子死了,媳妇瘫了,这个家快完了。
匆匆料理完儿子的后事后,媳妇也从医院接了回来,医生说伤到了脊柱,基本很难痊愈了。
因为自己脾气和性格的原因,家鲁已经戒酒很久了,碰到亲戚朋友结婚抹不开面子也只会喝上一小杯。但最近,他经常喝的大醉,媳妇自从知道这辈子基本是瘫在床上的结局后整日以泪洗面,家鲁怎么劝都没有效果,只好把她暂时送到娘家住几天,媳妇一家兄弟姐妹关系极好,倒是不用担心少了照顾。
没有媳妇在身边的劝阻和牵绊,家鲁基本是夜夜喝得大醉,橡胶林里剩下的活完全没有心思干了。
除了苦闷,家鲁的愤怒一直无法排解,偶然听到同村人谈起在其他村寨旁的森林里发现那头肇事野象的踪迹后,家鲁坐不住了,随意准备了点干粮,拿起柴刀和一把自己无聊时做的弓箭家鲁就进山了,像只疯狂的野兽一般准备给那头害的自己家毁人亡的野象一些厉害看看,以牙还牙,以血还血,家鲁从小胆子大,人人害怕的野象在他眼里也只是个牲口,只要找到就有办法对付。
结果野象没找到,反而是把一个知道自己去对付野象,赶来劝阻自己的森林公安给打伤了,莫勇被送进去的时候,他已经被拘留三天了。
莫勇的家也散了,向来觉得他窝囊的老婆在得知莫勇把血汗钱造光后,已经打定主意离开他了,怎么劝都无法挽回了,被扫地出门的莫勇也没有去处,只好来家鲁这里两个人借酒消愁。
随着话头被提起来,两个人借着酒劲开始发泄起来,莫勇也是酒壮怂人胆,借着酒劲愤世嫉俗起来。
“他妈的,凭什么那些乱搞的王八蛋成了有钱人,我们这些老实的平头百姓就要受穷,老子不想这种过了。”
“不这样过,咋个过,去偷,去抢吗。”
“就是去抢,前些日子听说街上开金店那个老七不知道被哪个狗日的抢了,那些警察到现在也没破案,抢劫的人么不知道在哪里潇洒着。”
“妈的,这是什么世道,老子也去抢,小勇,你敢不敢一起。”也许是被莫勇一席酒话说中了自己心里的愤愤不平,家鲁把酒瓶一砸,大喊起来。
“有什么不敢,老子窝囊了一辈子,不能再这样下去了,我要搞钱,让那个贼婆娘后悔去。”
“好,他妈这操蛋的日子不能过了,抢它一票搞钱。”
两个喝得熏醉的人这会也是肆无忌惮了,这会已经没什么他们不敢干的了。
“抢倒是抢,你给会抢,老鲁”。
“么你会?”
“嘿嘿,我也不会,不会但可以学,我平时就喜欢看这些警匪片还有那些讲抢劫的法案故事,你们天天说老子是狗头军师,这回瞧瞧我的办法,那些抢劫呢手法也简单得很,好学得很,只要做好准备抢了也被人发现不了。”
两人是越说越来劲,感觉这辈子的满腔豪情都被激荡起来了,而且这离村子有一段距离的林地里也没人打扰他们,除了几声森林里不知什么动物发出的几声叫唤。
莫勇就是莫勇,头天晚上借着酒劲的肆无忌惮第二天酒一醒就忘的一干二净了,家鲁则不然,他已经被莫勇挑起了心火,一起床拉着莫勇就开始继续昨天的话题,但是莫勇的退缩让他暴躁起来了。
“草,你个卵蛋,怂包,怪不得媳妇不要你呢,牛皮吹得震天响,真要做点什么你又不敢了,赶紧滚回去哭着求老婆去,说不定她可怜你,还给你顿饭吃。”
家鲁一向说话不经过脑子,尤其在发脾气的时候,但这次的话真是有些刺激到莫勇了,被媳妇看不起一直是他心里的一个痛,尤其让他感觉在朋友面前抬不起头来,家鲁几句无意的粗话,这个时候说来可谓诛心了。
“我操,你别看不起人,跟你干就干,不就是抢吗,抢就抢,干他妈的。”
“干就成,怎么干,用刀还是用枪。”
“肯定用枪,我看大片里都有枪。”
“但是我们没有枪,还是用刀吧,镰刀、菜刀、柴刀、水果刀好买,有的是。”
“刀有什么意思,用刀的能叫劫匪吗?我们是要做劫匪,专业点,劫匪不用刀。”
“但是刀人也怕,你用菜刀切菜的时候他们不怕,你用菜刀砍人的时候他们就怕你,人他妈就是这么奇怪,我以前一喝酒撒疯,拿起菜刀半个村的人都吓跑了。”
“刀不行,更别提菜刀,农民用刀,厨子用刀,卖水果的也用刀,刀没有那种感觉,感觉你知道么,要让人有感觉”,莫勇很坚持,用枪,劫匪就是要用枪,一般的地痞无赖才用刀,他们是要做劫匪,不是地痞。
“枪不好搞,查的严,刀好弄”,家鲁也很坚持,刀也是凶器,但随处可见,其实无论什么东西,当你想要用它伤人、杀人的时候它就是凶器,一块石头、一根木棍、一条绳子也是武器。
“不用去搞,我们自己做,像小时候那样,我们只是要抢钱,不是要杀人,那个枪能不能打响无所谓,只要像。”
“像小时候那样,你是说做木头枪?”
“就是自己做,你不是会做木活吗,我们自己做,实在不行,买把玩具枪也行。”
“玩具枪也不好买了,现在政府查什么仿真枪,长得很像真枪的不好买,我前些日子想给小二买把玩具枪,除了那些嘟嘟叫闪着灯的其他的没有卖的了,小二都不喜欢,小二,到死都没有拿到一件喜欢的礼物。”想起自己早夭的儿子,家鲁的声音低下去了。
“那就做,做木头枪,你来雕,我去搞点黑漆,做棺材那种大黑漆,凭你的手工,刷好了跟真的一样”。
“但是木头枪不会响,枪不响吓不到人。”
“为什么要让它响,我们又不消打人。”
“枪不响人家不信,不怕,我看电影里打劫都要朝天开一枪的。”
“那就掏个洞,放上炮仗,点了让它响。”这回是莫勇扛不住家鲁的坚持了,两个没打过劫的人始终在纠结这些细节问题。
枪的问题解决了,两个人又开始琢磨打劫应该怎么干了。
“这个不用多想,我给你说过了,搞些光盘你就学会了。”
打定主意后,两个人开始分头行动了,家鲁去找做抢的木头和黑漆,莫勇去搞光盘。
第二天傍晚时分,莫勇抱着一大堆DVD碟片回来了,香港警匪片、内地警匪片、台湾警匪片、好莱坞警匪片还有各种黑帮片,电影、电视剧全都齐了。
两个人开始没日没夜的看,家鲁看得仔细的是里面各式各样的枪,家鲁看的是里面劫匪的做派,直到熬得两个人都有些盯不住的时候,莫勇才叫停。
感谢老师赐稿流年,祝才思泉诵,佳作不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