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月】宋枪手(随笔)
宋德满人称黑老宋,在古城也算得上是个人物。并非宋德满长得黑,而是他唱秦腔的时候喜欢扮黑脸,像《三国演义》里的张飞,《铡美案》的包拯,尤其扮演的包拯惟妙惟肖,很受观众的喜爱。黑老宋虽然家不在街上,离街上还有二里半路,他一不做生意,二没干公事,连村官也不是,但一年四季却有很多时间在街上溜达,街上的人没有他不认识的。信用社马主任、卫生院林院长,兽医站周站长、供销社马会计都是他的票友,他们几个经常聚在一起吃茶喝酒,喝到高兴处便比赛着唱秦腔段子。有时候为争论那一段应该怎么唱而吵架,弄得不欢而散,但过不了几天又和好了。
黑老宋是个经不住别人恭维的人,如果有人用惊讶的口气说,“啊呀老宋!你把包爷唱活了。”他会高兴的笑出声来,不等你提出要求,他就会手舞足蹈起来,立马拉起架势唱起来:
王朝马汉喊一声,
莫呼威往后退,
相爷把话说明白。
见公主不比同僚辈,
惊动凤驾理有亏。
猛想当年考文会,
包拯应试中高魁。
……
农历八月,正是古城人一年中最繁忙的时候,街上行人更是寥寥无几。那天午后我正坐在门市部门口看白杨树上一片一片脱落的叶子,在微风中翩翩起舞。一个熟悉的身影从卫生院门口出来后,摇摇摆摆地径直向我走来。
“宋叔,你又喝醉了吗?”我看他两眼迷糊,脸上的皱纹似乎比平时舒展了许多,鼻子耳朵都红红的。“快坐,我给你倒杯茶喝。”
“你看这娃还笑话你叔呢,一瓶酒还能喝醉我?”他比我父亲只小两岁,又因为我们都姓宋,常称我为他的侄子。“马会计呢?”
我告诉他马会计回家去了,他这才坐下来端起我给他泡的茶,慢慢的吮了一口。他忽然抬起头问:“你听说过宋枪手吗?”我以为是哪本戏里的人物,摇摇头说,“我不爱看戏,不知道。”
“不是戏里的人物,是咱们老宋家的先人,我的太爷爷。”于是给我讲起了宋枪手逸闻趣事。
宋枪手名叫宋善人,清末民初人,是一位真正的神枪手,抬头能打下来天上飞的鹞鹰,低头能打下地上奔跳的兔子,只要开枪百发百中,他一生打过的野生动物不计其数,包括金钱豹、狼、梅花鹿、野牛、野猪、麝香、兔子、野鸡、鸽子、猫头鹰等等。最神的是他装枪,也就是在火枪里装火药和铁砂的速度相当快,十里八乡没有人和他能比。他和几个最好的枪手比赛过装枪,别人装一枪,他能装三枪,他在打麦场跑一圈能开三枪,并且是装一枪打一枪。
古城的西北面有一座大山,山背后是一条深沟,这条沟里古木参天,阴森恐怖,人们到那里伐木或者打猎,一般情况下没有十几个人是不敢去的。不仅那里有狼虫虎豹,最可怕的是有一个深不见底的水潭,远看乌黑乌黑,所以叫做黑潭,据说黑潭里有一个妖怪。不知道是那年立的规矩,每年的六月六这天,古城人就要凑钱买一只活羊五只活鸡和各种祭品拿到黑潭边去祭奠一番,然后将鸡羊拴在树上回来,不然一到秋天庄稼成熟到即将下镰的时候,突然会来一场冰雹,打得颗粒无收。有一年因为回民造反,整个六月里人们都躲在山里,没有去黑潭边祭奠,惹怒了妖怪,庄稼还没成熟就来了一场小小的冰雹,人们又要凑钱祭奠,宋枪手发话了,说我去看看,到底是什么东西在作怪。于是他背上枪、火药、铁砂和干粮带上徒弟进山了。
宋枪手师徒天不亮就出发了,到太阳刚出来时就到了黑潭,他们悄悄来到离黑潭五十步地方,趴在灌木丛中观察着动静,等到太阳偏西的时候,水面上突然冒出了一个小和尚抬着一把太师椅,将太师椅安放在黑潭边的一块平地上等待,过了一会,又一个老和尚从水面上冒了出来,手里捏着一杆三尺长的旱烟锅子,老和尚走出水面在太师椅上坐定后,小和尚便上前给老和尚装了一锅烟点燃,老和尚便慢吞吞的吸烟,他每吸一口烟,便吐出一串烟圈,一串串烟圈瞬间变为一股白烟升空了,每一股烟升空之后变成了一片黑云,这时候天空中和黑潭里同时雷声滚滚,眼看就要暴雨来临的样子。宋枪手见时机已到,屏住呼吸,将枪口瞄准老和尚,暗示徒弟枪口对准小和尚同时开枪。随着“叭——叭!”两声枪响,老和尚和小和尚同时倒在了地上,天空中的雨像瓢泼一样降落下来,大约有一袋烟的功夫,雨停了,太阳又出来了,宋枪手师徒两个抖了抖身上的雨水,从灌木丛中走出去,来到老和尚抽烟的地方一看,吓了一跳,见两只蛤蟆死在那里,大的一只直径足有三尺,小的一只也有一尺五六,蛤蟆的跟前放着一片硕大的荷叶。从此,再不用拉上鸡羊去祭奠,古城庄稼没被冰雹袭击过,年年风调雨顺。
宋枪手降妖除怪之后名声大振,河州的胡土司派人带着厚礼来请宋枪手做看家护院的保镖,但被宋枪手婉拒了,当有人替他惋惜时,他梗着脖子说,“我怎么可以给人当看门狗呢?”不久之后岷州衙门里的王老爷也派人来请,给派来的人交代,如果请不来就抓来,宋枪手得知后躲进了山里,在山里生活了整整三个月后才回到了家里,他回来时背着两张虎皮十多斤虎骨,三十颗麝香,但他的右手五根指头全没了。他说我后半辈子有这些东西就衣食无忧了。从此,宋枪手再没摸过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