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二贵今年十岁，在他九岁那一年，突然得了一场重病。
　　 那天，在上课时，上着上着，二贵觉得自己的脑袋有点懵，看讲台上老师都变成了重影。二贵的脑袋耷拉下来。老师也看出了二贵不对劲，走到了二贵跟前问二贵怎么了。二贵趴在书桌上，不想说话。他抬起头望着老师，又沉重地趴在了书桌上。
　　 老师摸了摸二贵的头，哦，发烧很厉害啊！
　　 老师让班上两个高个子学生将二贵送到了附近村医疗所。医生给二贵量了量体温，好家伙，将近四十度了。
　　 医生给二贵打了点滴。
　　 两个学生回去告诉了老师，说二贵快烧死了。
　　 老师吓了一跳。赶紧用手机短信通知了二贵的父母。
　　 二贵这一场病，竟然持续了近半个月，一天烧得迷迷糊糊，总是说自己头疼。母亲为儿子二贵捏前额。两个手指做钳子状，在二贵前额来回地掐。慢慢的二贵头上出现了一个月牙形痕迹。别人说，很像是包公脑袋上那个凸显的月牙。村医疗所医生技术不精湛，一量体温，高，只会打点滴。二贵手都让针扎的像个漏斗。在病倒的第五天，母亲心疼儿子，对自己丈夫说，咱还是找个巫婆来给儿子看看吧。我看了村医疗所看不好这怪病。
　　 二贵父亲想想，也是，在农村，怪病很多，他曾听长辈们说过，有些稀奇古怪的病，医院是看不好的，只能找那些野仙来看。因为他们有和常人不一样的地方。二贵的父亲去找了个外村的巫婆。据说这个巫婆不仅会看病，还会算命。在当地也是小有名气。即便是周边城市里的人，也都会来找这个巫婆算命或者是看一些稀奇古怪的病症。
　　 临去之前，本村本家兄弟告诉他说，赵哥啊，这个巫婆可是不好请。一般她都不会出诊。你需要给她“子弹”才行。
　　 老赵一听有些发蒙，说，你是说让我找把枪再去？
　　 那个本家兄弟说，你说什么呢？谁让你拿枪去了？就算是拿，你也没有啊。那可是犯法的事情。我说的“子弹”是人民币。只有这颗子弹能射中她的心脏，别的不好使。
　　 老赵一听，赶紧到附近的信用合作社取了两千块钱装在衣兜里。
　　 巫婆家不是很远，离二贵家也就两里路。
　　 老赵进了村，发现在巫婆家门口停着几辆豪华汽车。一看车子就知道是城里来的有钱人。老赵觉得自己有些寒酸。没敢急着进门，而是在巫婆家外观察。
　　 巫婆家有个院子，房子盖得高大奢华。老赵探头往院子里看，只见院子里有两排凳子，凳子上坐着一些穿着时尚的男女。这些人都在凳子上坐着玩手机。
　　 老赵拿出自己的手机，那是一个很破旧了的手机，老赵手机只能打电话，不能和那些人玩的手机相比。老赵看到人家的手机都没有键盘，只用手在上面轻轻一抹拉，就显示出图像来了。
　　 老赵马上就觉得自己太穷酸了。
　　 巫婆家门口，有两尊石狮子，老赵本想坐在石狮子身上吸烟，刚屁股接触石狮子，像是被什么刺了一下似的跳起来。想着，这石狮子是谁都能坐的吗？
　　 老赵走到了一旁，脱下布鞋，垫在地上，然后掏出别在腰间的旱烟袋，坐在布鞋上“吧唧吧唧”吸着。
　　 等到快晌午了，才看到一些人走出了巫婆大院子。有些喜气洋洋，也有些人垂头丧气。老赵想，这些垂头丧气的人，一准是算的命不好。
　　 老赵战战兢兢进了院门，又轻手轻脚来到了巫婆的正堂门口，他往里探了下头。老巫婆稳稳地坐在一张太师椅上。眯着眼，叼着一个翡翠烟锅。
　　 老赵脚跟还没有站稳，就听到巫婆说，你可是临近村子里的人？
　　 老赵吓了一跳，我这还没自报家门呢，她怎么就知道了我是临近村子里的人？不得了，到底是神仙下凡啊。难怪都是说她神，的确厉害。
　　 老赵没多想，赶紧上前给巫婆行了个大礼。
　　 老赵说，我是来请您老人家到家里给儿子瞧病的。
　　 巫婆眼都没睁开，说，我是不出去给别人算命的。你让你儿子来这里吧！
　　 一股浓烟从巫婆嘴里喷出来。
　　 老赵从衣兜里掏出一沓钱递过去，说我这不是让您老白去，这是孝敬你老的一点意思。
　　 巫婆睁开眼，看到面前的钱，眼睛一下亮了许多，她对面前人说，你儿子的事很急吗？
　　 老赵说，很急啊，这不，都已经病了好几天了，一直不见好。
　　 巫婆将钱放进了对襟衣服内，说，我一般是不出去给人看病的，你儿子的事很急，我也就破例一次吧。
　　 来时，老赵赶着驴车，来了之后，老赵把驴子拴在了旁边一颗枣树上。
　　 巫婆随着来人走出了自家院门，四周看看，问你的车子呢？
　　 老赵赶紧去解开了驴子，将驴车拉到了巫婆面前。
　　 巫婆轻声说，哦，是驴车啊，你没有汽车？
　　 老赵有点羞愧地说，我一个老农，哪来汽车？您老将就着坐吧。救孩子要紧。
　　 巫婆坐在驴车上。她额头有一个红点，是用彩色口红涂抹形成的，由于是彩色带着亮点，在阳光下，那颗亮点闪闪发光。
　　 老赵心想，简直是神了，那颗红点还发光。本来，他还心疼自己那搭钱，看到这个光点后，老赵想，值了。
　　
　　 二
　　 巫婆今年五十来岁。
　　 坐在驴车上心里有些不是滋味。娘的，我这怎么像是回娘家呢！
　　 土路两旁，长着绿色庄稼，在阳光下发出青翠气息。
　　 巫婆坐在驴车上，很开心地拿出触屏手机，对着旷野拍照。然后发到自己朋友圈，她朋友圈都是些神神道道的人。她在图片下方写了几行字：为民解忧。
　　 很快，就有回复，说做善事，为你点赞。
　　 毛驴车在土路上颠簸，差点让巫婆从车子上颠下去。她心里很不高兴，说你能不能慢点。你要是把我身上仙气颠没了，我怎么给你儿子看病？
　　 老赵扭头，看到巫婆手里拿着触屏手机，他不知道那是什么手机，还认为是小电视机，他对老女人说，你老还有小电视啊？和城里人拿的一样。
　　 巫婆撇撇嘴说，什么电视机，这是高科技东西。你呀简直是乡巴佬。又说，你别总是你老你老地叫，我有那么老吗？我看你比我老多了。你看你脸上褶子，就像是人家脚后跟。
　　 老赵说，那我叫你什么？大妹子。
　　 谁是你大妹子！
　　 那小姐。
　　 呸呸呸，你就是乌鸦嘴！“小姐”那是站在街上拉客的，我是那种人吗？我要不是看在你的钱----哦对，不是看在你儿子面子上，我都懒得理你！
　　 那我叫你——
　　 你就叫我神仙娘娘吧！你简直笨得像猪。连猪都不如！
　　 是是，猪不笨，知道自己要被宰掉，还知道满大街乱窜呢！神仙娘娘，你算的太准了。我还没自报家门，你就知道我是哪里人！
　　 巫婆嘴一歪，表示很鄙视他的样子，说这是雕虫小技。谁看到你都不会认为你是城市里有钱人。
　　 老赵说，可你没看我啊。你怎么知道？
　　 我有感应，你没看我额头上有第三只眼吗？巫婆说。
　　 老赵转到巫婆的面前仔细看额头上那个红点，看完后说，你这不就是口红嘛，什么第三只眼？
　　 老赵在巫婆出门时，只是发现了在阳光下显现出亮点，经过这么仔细瞧，他心里很沮丧，觉得自己是受骗了。
　　 巫婆说，这你就不懂了。别人怎么不在额头上画口红，是谁都能画的吗？只有真正神仙娘娘才配。别人要随便画了，会降临灾祸。就我这只眼吧，前几天，有个当官的来找我算命，也是我嘴贱，告诉他有灾难。本来，他兜里钱都掏出来了，结果我这么一说，他就给我了一点点。没想到，几天之后，他竟然被那个什么中什么，对！中纪委给掐死了。
　　 老赵在电视机里看新闻，知道那个中纪委是个很大的官，能管着那些当官的。他听了巫婆这么一说，也很惊讶，说什么中纪委还能将当官的给掐死？
　　 巫婆说，你懂个屁。什么掐死，我是说那些犯了事的当官的，在中纪委手里，简直就只能算是个臭虫。算了算了，你什么都不懂。
　　
　　 三
　　 一路说，一路赶，很快就到了老赵家。
　　 首先看到二贵，让巫婆惊讶的是他额头上那个像月牙形的痕迹。她惊叫说，这不是二郎神下凡了吗？
　　 她指着那月牙形痕迹对老赵夫妇说，你们看，这是眼睛啊。第三只眼啊。他能从这第三只眼中看到别人看不到的东西。除了我就只能是他了。
　　 说完，巫婆又拿出手机，左一张右一张对着二贵来回拍照。很快，她就把二贵的模样发到了朋友圈。在下方，还写了一行字，说是真正二郎神下凡了。她还说，自己发现了一个旷世奇才。
　　 巫婆一惊一乍，搞得老赵夫妻两人一愣一愣的，相互看了几眼，不知所以然。
　　 老赵战战兢兢问，你不给他烧符咒了？
　　 巫婆说，不用。他功力不在我之下。他是二郎神，我是神仙娘娘。
　　 说完，巫婆大拇指和二三指在一起撮合着，面向老赵夫妻两比划。
　　 老赵问什么意思？
　　 巫婆说，我发现了你儿子奇特处，你还不赶紧上香。
　　 老赵无奈地说，你看，我家没有香，我这就去买。
　　 还是老赵妻子看出了名堂，她把老赵拉到了一旁低声对老赵说，不是烧香那个香，是钱。快给吧。
　　 拿着钱后，巫婆心满意足要走了。老赵赶紧去赶驴车。巫婆说算了，我坐着你的驴车还不够丢人。不胜我自己走回去。
　　 等巫婆走了之后，夫妻两人怎么看，儿子额头上那个痕迹都不像是眼睛。老赵的妻子说，这不就是我给掐的吗？怎么就成了眼睛了？我看，那个老妖婆就是在胡说。
　　 老赵说，不会，你没看她额头上也有那么一个红眼睛？神仙娘娘说得没错，我们儿子就是二郎神下凡了。你快去邻居家，看谁家有闺女，借口红来。
　　 口红拿来了，老赵在儿子的额头上抹成了一个眼睛形状。对妻子说，你看，这不就是眼睛吗？
　　 第二天，二贵病稍好了点，老赵到山上去给儿子买了一身道袍。又拿了顶破帽子给儿子戴在了头上，一副济公和尚模样。
　　 四五天之后，巫婆猛然发现自己家门口清冷了，原来，门庭若市，现在怎么门可罗雀了？她百思不得其解。想过来想过去，她突然想起来，四五天以前，她在邻村那个人家，给他儿子拍了几张照片发到了网上。她这才发现，自己挖的坑，自己跳进去了。
　　 在网上一打听，证实了她的猜想。网上说，在邻村发现了一个旷世奇才，真正二郎神下凡。巫婆后悔极了。本来，她是想炒作一下自己，没想到事与愿违。
　　 第二天，巫婆梳妆了一番，偷偷来到了老赵家。还没到跟前，就发现老赵家门前停了不少的豪华汽车，人来人往好不热闹。
　　 老赵家院墙，都是用破砖头垒起来的，上面长满了蒿草，一只大红公鸡仰着头，像是在检阅院子里人似的，高傲地慢慢悠悠地在墙上散步，随时发出几声“咯咯”的声音。一只白色母鸡在院子里人流中穿梭啄食。公鸡从墙上张开翅膀下了地，扎着翅膀围着这只母鸡来回转，一条腿在身后弹起一溜灰尘。
　　 一个看客嬉笑着说，你看这只公鸡，想找小母鸡压蛋，那只母鸡那么小，一准是它的二奶。
　　 一群人“哄”一声笑了。另一个人用手指在嘴上比划——嘘。这是什么地方？你们谈论什么公鸡压蛋，还不亵渎了神灵？屋里有二郎神。
　　 顿时哑口无声，静默了。
　　 巫婆来时那身打扮，已经不是巫婆样子了，整个一个农村大妈形象。干干净净站在门口的老赵竟然没认出她来，看她要往门里进，老赵挡住了，说，到外面排队。
　　 巫婆嘴里“嗯嗯”着，心里说，我排你娘的个腿。要不是我，你至于怎么神气？一副小人得志的样子。
　　 巫婆往屋里斜眼看，还真吓了她一跳。
　　 二贵坐在一张太师椅上，两眼迷糊，闭着，手里拿着一把破扇子。他身后，散发着一道光。外面人顿时热闹起来了。
　　 快看啊，那不是道光吗？道光又再现了！
　　 一些人赶紧跪在地上，嘴里念叨着听不懂的句子。老赵妻子，从里屋走出，手里拿着一副脸盆，走到这些人面前，说跪拜是要收费的，最少五十，多者不限。这是对道光的拜礼。
　　 院子外面早就跪下了一片人。人多，老赵妻子手里的盆很快就让钱堆满了。老赵媳妇绷着嘴忍着内心喜悦，很庄重端着盆走回去。
　　 来到了房间，她跪在二贵面前，高声说，二郎神啊，人们都跪拜你了。
　　 二贵微微睁开了一下眼睛，嘴里嘟囔着让人听不懂的话。老赵从二贵身边走出对大家说，二郎神说了，让大家都回去吧，将有喜事盈门。
　　 跪着的人这才依依不舍站起身。
　　 老赵对有些不愿意走的人说，如果还想算命，需要另外加钱。算一个五百到一千不等，要看算什么命了。有愿意的，排队等候。
　　 巫婆看到这些状况，那个气啊！
　　 这老东西，比我还狠。竟然用这手段骗人。她偷偷拍下一些照片，心想着，一定发到网上，我一定要坏你的好事。
　　 到了傍晚，散了场。天已经开始黑下，一辆汽车来到了老赵家门口，从车子里走出一个挂着照相机的中年人，他走进老赵家门，看到老赵，两人很神秘走进屋内。
　　 怎么样，老赵，生意颇丰吧？
　　 记者大人，你的点子就是好啊。这不，我这两天受了不少钱。按照咱们说好的，七三分成。你只管过两天来拿钱就行了。
　　 你可不能打拐了，老赵。
　　 怎么可能！你出了一个点子，帮了我这么大忙，我感谢都来不及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