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晓荷·家国天下】一只火烈的狐狸(小说)
很久很久以前,有一僻壤小镇,其名瑢台镇。其侧有山,其名丛台山。瑢台镇座落于一条宽阔奔腾的长河的拐角处,长河名瑢丛河。
瑢台镇有一户于姓门第,家境富裕,独生儿子名于煖合,年岁二十。幼时,父母双亲冀盼煖合勤奋读书,以期于事于业有所成。遂斥巨资,遍访名师,授煖合以书文。煖合孜孜刻苦于书文,加之禀性聪颖,反应机敏,双亲喜在眉头,乐在心里。左邻右舍亦称誉煖合礼仪周全,容止彬彬,言妙语智。
不虞屡次乡试,煖合不仅榜上无名,而且榜外亦缀于末尾。父母摇头叹息不已,左邻右舍亦蹊跷不止。
父母长视年岁二十的钟爱独子,审时度势,问询煖合志向。煖合说道:“孩儿学识未尽,愿再努力勤于书文。”
父母说道:“合儿有志,双亲赞赏。合儿刻苦,双亲痛惜。合儿幼时身健体强,神采飞扬,而今清瘦,形影恹恹然。为长远计,合儿应重新思量志向的选择。”
煖合说道:“孩儿知晓父亲从商沽物辛劳,母亲持家身累。若家境拮据于孩儿习书文,愿随父做工,以贴家用。”
父母说道:“合儿若体会于此,父母着实欣慰。家境虽大不如前,但尚可宽绰于用度。仅忧合儿长远之计,或步武家业,洞察世事,随父从商沽物以立身,或精学行业技艺以谋业,凭前揆度,合儿若研习书文图功名之路,恐怕前程渺茫。再则,亦忧合儿身材荏弱,恐忧劳积疾。”
煖合说道:“读书之计,犹可图功名。但孩儿度之晓悟心志,拓识见,深智思。孩儿晓明,凡事皆有限有度,迟则一年,挢儿随父亲历四方,图谋从商沽物谋身,过得平淡日子,足够了。”
双亲还为煖合订得一门婚事,那是一年前的决定了。其与于家是门当户对的程姓姑娘,名亭娆,颜仪姽婳,风姿绰约,媚韵袅袅具雅致。棋琴书画,样样皆能。程家父母本不赞同此事,但亭娆与煖合以前见过几次面,颇有情意,相婚大事,其属意于煖合,双亲百般劝阻无效,只好顺其婚约。
父亲知晓煖合一年后学毕,随其从商沽物,为长远谋计,迢迢涉川,赴异乡,试寻更广的增财途径。半年后方归,获利巨夥,全家皆喜,遂再送得丰厚聘礼到程家,言及半年后迎娶亭娆,与煖合完婚。
不料想隔几天以后,程家托媒人捎话言及:“聘礼单薄且微,须再筹得六倍数目,方可俞允此事。”父母从旁探知,原来,有一阮姓门第,承高官之后,日常用度极为富豪,也说媒于程家,奉巨资,并许以程家长远利益相诺。程家双亲不顾女儿反对,心有所转。
煖合对父母说道:“配偶相伴这件事情,孩儿以为,并非挑得最好的对象,而是觅得与自己最相适合的俦侣,程家的这门亲事,从一开始就磕磕绊绊,徒增我们家许多烦恼,却不知为了什么样的醉美生活?孩儿不会纠结这件事,愿父母不要为此生出多少气来。”
父母听了煖合这番言语,几何忧愁的稍稍缓解。其后,父亲为煖合竭力铺就从商沽物的长久生计的道路,再次远赴异乡。不虞半远因雨天路滑坠谷,身伤重,腿骨断折,归家后生命垂危,幸赖于家殷富,遍访名医,寻得最好的药品,终保全父亲性命。每日赖昂贵的药物调养,尚需一年,方可留得一个残疾的躯体,若中途停止药物调养,性命依然堪忧。经此一事,于家境况明显衰败,其后生活些许拮据。
过月余,程家退婚。这虽对于家来说,也许是意料的事,只是双亲更加忧愁以后贫寒的门第要为煖合娶回一个称心的媳妇着实困难。双亲不禁老泪纵横。煖合要舍弃仅几个月要写成的学业,父母不允,只准其抽出些时间照顾家里的生计即可。
一日晨初,亭娆乔装从侧门进得于家。看见神色憔悴的亭娆,于家父母和煖合都感到诧愕万分,只是其奡强的气质依旧。没等别人说什么话,亭娆便急切地说道:“今日我进山祈福还愿,这才得以出趟门。”
于家父母想说什么话,但觉得此时此刻皆羡余。况亦没有必要再增添多少忧伤的情绪了。端详神色憔悴的亭娆,难免几分痛楚,就只淡淡地说道:“亭娆姑娘,想开一些,凭自己的勤劳和一点一滴的情感珍惜,相信日子定会越来越好。”
蓦地,亭娆扭头掩面,抑制不住的悲伤情绪而潸然泪流,语悲咽,还动容地说道:“虽然不能进于家门为妻,但深得两位双亲的真情呵护,愿来日能侍奉左右,有福而相报答。”
于家父母说道:“煖合读其喜欢的书文,以非常赤诚的心灵去思考,贯穿始终,十分笃守其教化而得的一些为人处事的信条,这难免主观地虚构着现实的生活,到头来只能与红尘格格不入,生计维艰。加之其不谙世事,只会形单影只,还须脚踏实地地造就些时日,方可志为赳赳气概的男儿郎。亭娆姑娘资貌品韵俱佳,聪颍悟通,样样皆巧,莫若也从自己那欣悦的境界里腾挪开些时日,也体会一下物质丰饶带来的尘世欢歌,还有荣华尊享的生活,岂不更妙?”
亭娆幽幽地说道:“两位双亲一辈子勤俭任劳,也教导煖合性情朴实无华。今却对我这么讲,明显地亲疏有别了。”
于家父母亟亟安慰地说道:“亭娆姑娘,不要误会,我们、煖合、还有你,最起码要相信,凭自己的孜孜努力是可以有属于自己的幸福日子的。再者,我们目前多蹇的窘境,还有煖合作为男儿的情意单薄和思智幼稚,要坦然面对哪怕再艰难的况味。而你,亭娆姑娘,真的属于你的幸福,又可怎能剥除得掉呢?”
亭娆说道:“我牢记两位双亲的真情呵护,深承眷注,难忘谆谆怜爱的情意。若真的能在于家为妻,终是我幸福的向住。”
于家父母说道:“亭娆姑娘,过几天是你大婚的日子,应当满怀真诚在珍惜才对。杂思太多,不知要给自己增添多少烦恼。”
亭娆说道:“我要嫁进阮家门,完全是偿还父母的养育恩情呀!有这份孝情,我执拗不得。祝于家两位双亲安好,我带来一些药品和薄礼,还望收下。我告辞了,愿煖合相送,有些话儿须讲明。”
亭娆惜别,依依而离,于家父母长望其出门影儿远,伤感的心情久久难以平静。用手轻轻地抚拢亭娆带来的药品和礼物,哀愁着叹息连连。于家母亲说道:“药品些许昂贵,礼物平常。也深知程家双亲吝啬异常,亭娆每日用度,皆被苛责节制。亭娆本就没有任何装饰品和打扮的妆配,今来一趟,不知要节省平日很紧张的用度多少日,哎!”
瑢台镇东面的丛台山,郁郁翠微。正是仲夏时分,正是草木展昭得最旺盛的季节。清脆的鸟鸣声声重叠,此起彼伏,时远忽近。
沿着崎岖的盘山曲径,送亭娆。煖合长送亭娆,默默无言。
两厢皆默默无言,只是轻缓的步履一前一后走着,只是不再有交汇的目光。
两人皆刻意地躲闪开对方的目光。两厢的目光只是扫视着山路边的景致。太熟悉的一草一木,不知还能藏得住那飘忽的心思?
“阿娆,送你到此吧,我回去了。”
“好吧,阿合。”
正待煖合转身的时候,倏忽间,一只火烈的狐狸窜进山路正中央,明澈的目光左右环看,又直立高望。这是一只多么美丽的狐狸,光艳的面部,嫣红的体姿,动影鲜丽,通身妩媚。煖合和亭娆的目光相互交汇了一下,悄无声地笑了笑,随之静静地凝视着眼前这只美丽的狐狸。
狐狸并没有丝毫惊慌。只是好大一会儿,狐狸似乎被注视得害羞了,悄然隐匿得了无踪迹。
“阿合,狐狸远去了,没有什么可看的了。不知可有别的事、别的人、别的梦还值得我们共同去关注,就在此时此刻。”
“阿娆,目前,我的处境,你的状况,我们曾经的故事,都不得不戛然而止了。无须再提及什么,全不如,此时此刻,对你一声真诚的祝福。”
“阿合,想必,此时此刻,你的思绪里,恐怕只有这巍巍高耸的山峰吧?你,这一路,只是瞩望这丛台山,目也坚定,思也平静。看起来你决绝地不去想别的什么事情,担忧会给你招惹来多少灾祸么?”
“怎么不去想,只是太过无可奈何,只是太多无能为力,只怨时乖运蹇,只恨能耐不佳,没有考试及第以耀家门。”
“所以,你阻隔开外面的很多事情,使自己动荡的身心迅速地平缓下来。因而,你注视着眼前这嶕峣的山峰,告诉自己如此的挺立在尘世,不会放下高贵的心灵去争取什么,哪怕曾经的信誓旦旦!所以,你欣赏着眼前这美丽的青山秀林,告诉自己如此的孤傲在尘世,不会为失去什么而些许伤感,哪怕曾经的笃爱情浓!”
“不,不,阿娆,我何尝不深深地爱着你,只是,我们不得不分开呀!”
“阿合,你说过,能将我们彻底分开的,只有我们自己!别人哪能把我们彻底分开呢?巨大的外力强把我们拆散的,只是我们重新聚合的开始。除非,随着光阴迁流,你的情衰了,你的意淡了。”
“阿娆,你不可以使自己因我而失去的太多。你,如果嫁给我,得到太少,失去太多。你,如果嫁入阮家门,得到很多,失去极少。”
“阿合,你将婚姻搞得太复杂,还是我将婚姻想得太简单?金笼里喂食的鸟,银栅栏内豢养的虎,还是博得主人宠爱的犬,我不愿去体味如此的感受!我无意从婚姻里得到什么,也无须为婚姻而失去什么。只愿两厢相愉悦地生活在一起,为着共国的幸福去孜孜地勤劳每一日,足够了。”
“阿娆,可你已决定嫁入阮家门了。”
“阿合,你知道的,这是我的决定么?对父母恩情的些许偿还。一切皆因我的美貌而起。那么,就让一切皆因我的美貌而终。阮家门的那个男人,仅在乎我的美貌,想让他厌弃我也很容易。一旦他厌弃我了,我也被赶出阮家门了。”
“阿娆,你不要太过感情用事而逼迫自己呀!这对自己将伤害深深。”
“阿合,你知晓,我这般奡强的个性,会被哪个世俗富贵的门户容得下?最后,还不是死路一条,莫若自己早些拯救自己。不要让我去改变,舍弃了这般奡强的个性,我生活得没滋没味,郁郁终生,和早死又有何区别。”
“阿娆,不要再谈及这些伤感的话题了,好么。”
“阿合,我强迫不了你永远爱我,可我,阻止不了我永远爱你。”
“阿娆,不如放下心里沉重的负荷,再次抬起头来,看一看洁白的云朵,听一听舒悦的鸟鸣,闻一闻清馨的花香。再去顾一顾从前的路,想一想以后的途,岂不更好。”
“阿合,能问一下,仅我么?”
“阿娆,我,和你!”
“阿合,从阮家门出来,我担忧自己憔悴的身,还有不再姣好的颜,无以面对一个轩昂还俊朗的你。”
“阿娆,说这样的话,你自卑了么?你无以面对的,终是你自己!奡强禀性的磨钝,明慧心灵的丧失,这才是你最根本禀赋的改变。我无以面对的,终是我自己!曾经斩钉截铁的信诺!因着这样的信与诺,才知自己也是一个伟岸的男儿身!如果在你面前,不再感觉是男儿身,不再感觉有血有肉有骨有气概的丈夫志,这才是我根本禀受的改变呀!”
两人耿耿的目光相对脉脉。倏忽间,一只火烈的狐狸从身侧蹦跳而过,又是刚才那只火烈的狐狸么?在草木间悠然地寻觅着什么,明澈的目光左右环看,又直立高望。一只多么美丽的狐狸呀,光艳的面部,嫣红的体姿,动影鲜丽,通身妩媚。
“阿娆,想必,此时此刻,你的脑海里恐怕只有连绵奔腾的长河,勇往直前地触碰艰滩险礁了。”
“阿合,你曾经在这丛台山隈处给我讲了许多话,愿长相守,愿矢情罔移的。”
“阿娆,我是在瑢丛河畔处遇见你的,你回眸犹浅笑依依,我激荡的心情久久难以平复。”
“阿合,我的誓言未改变,还想和你相婚,在一起,长相守。”
“阿娆,我们曾经有多么幼稚的、纯真的梦,脱开尘世太过遥远的距离了。我们须回到尘世里来,为自己许多的好,还的长久的福着想。”
“阿合,你不要指责我必须要嫁进院家门一趟。我也不会恼恨你为何不带我早早地离开瑢台镇,到远方去生活!哪怕再苦再累。一年来我央求了你多少次?你皆优柔而未决。”
“阿娆,你有你的苦衷,我有我的无奈。”
“阿合,我,并非迫不得已的苦衷。你,并非情随事迁的无奈。一份属于自己的幸福本就不易,并不愿祈求命运的恩赐。对于珍贵的爱有多么坚定,因着自己的奡强。对于贞情的笃守的多么执著,因着自己生命价值的孜孜追求。难道说,你和我只是尘世间极普通的生命体,偶尔作一回纯真而烂漫的梦罢了。”
“阿娆,我何尝不是深深地爱着你!何尝不愿长相守,永相依!可是,如果,我们只为我们自己,若不考虑你父母因此而横祸的殃及,若不思量我父母因此孤苦无助且深陷绝境,我们这样的情是自私的,残忍的,冷酷的。我们并非没有勇气,只是亲情慥慥的縻系。并非缺少气概,只因眷顾血爱深深的牵挂。”
“阿合,你能说出这样的话,果真是我悾悾认定的好男儿了。只可惜,恐怕,我日后作了你的妻子,没有姣好的容颜,面对你炯炯的目光。若真到了那个时候,想作你的妻子,也望而却步了。”
“阿娆,我们不要空想,不要这般理想化地设定我们的生命历程。”
“那好吧,阿合,我祝福你娶得貌美而心慧的女子为妻。你祝福我尽享丰饶奢华的生活。我们当年的相逢,只是一场空。我们的相识,还是一场错。我们的相知,更是一场痛。今日相见,犹如一场生死相悔的劫难,只因单纯且幼稚的从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