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上空无一人，也不见车辆，唯有整齐的路灯刷刷往后倒。在快速路上行驶时，乔娜很是自在，还是有不堵的时候的嘛，几乎赶上国家领导人出行的待遇了，可以痛快地加油门了。乔娜并没有加油门。限速100码的路段，码表上显示行驶速度89码。不急，反正早着呢。
　　 看看时间才四点多，心里有点怨郑明，他倒舒舒服服地窝在热被窝里，自己一个女人独自行驶在鬼都没一个的路上，他一点不担心。
　　 这么早出来，如果告诉人家是去买房，估计会被人笑掉大牙吧。哪有凌晨四点去买房的，卖房的还在做梦呢。可是乔娜真的是去买房。通知短信上说早上九点正式开始认筹。销售员提醒她早点到，六点之前一定要到，不然就排后面了。想着要早点去排队，一向早上起不来的乔娜几乎一个晚上没睡。第一次醒来一看才十二点半，再次醒来时两点半。到三点半时，郑明说，你还是起来吧，你一直折腾害得我也睡不好。乔娜在被窝里踹了一脚郑明，还真的起床了。反正要早去，不如再早点，排第一个的话，这回买房就稳打稳了。
　　 起床一撩窗帘，又有些后悔，这么早，那边鬼影都没一个吧，自己一个女的这么早去给人守门不安全吧。她叽叽咕咕跟郑明抱怨着，郑明只缩了缩身子，并不答话。不一会儿还传出了呼噜声。郑明今天有个项目要谈，昨天就说好了，今天由她一人去排队认筹，他就不陪着了。其实乔娜明白，郑明对买房这事不大热心。在买房这事上乔娜和郑明的意见一直没统一，主要是乔娜和郑明对房价的预期南辕北辙。乔娜看多，郑明看空，谁都说服不了谁。但这个家还是乔娜占主导地位，郑明就只好糊稀泥。
　　 看郑明舒适的模样，乔娜心理不平衡，刷牙、洗脸闹出很大的动静。磨磨蹭蹭到四点才开车出门。想着到那估计也没人，车子开得优哉游哉，过着国家领导人出行的瘾。
　　 到达售楼中心停车场，乔娜吓了一跳。原以为空无一车或者稀稀拉拉几辆车的停车场竟然满满当当，绕了一圈只能找个空地勉强停下了。一看时间，四点五十。乔娜还是有些怀疑，这是工作人员的车，还是外面塞进来的车，不可能都是来买房的吧？
　　 急匆匆进入大厅。乔娜再次被吓了一跳。先前来过售楼中心几回，看房型，看样板房。大厅里除了穿制服的工作人员，并没有见过几个别的客户。这一下子哪里冒出来这么多人。
　　 大厅几乎挤满了人。板凳、马扎，站的、坐的，队伍蜿蜿蜒蜒，不知道尾在哪。我的天哪，这架势似乎见过新闻报道。原来不止是网络新闻。乔娜急匆匆排在了队伍后面。看看前面看不见头的队伍，乔娜不由有些着急。
　　 去年年底，就在这售楼中心。乔娜在比对了别家的房价，房型，及将来的物业后，决定就选这里。交了定金，原本以为万事大吉，然后就等着做房奴了。这如今作房奴也是一件荣耀的事。好多次同学聚会时，几个混得不如乔娜的同学在酒桌上说：从今后咱可是房奴一族了，从此后做牛做马，任人驱使，还没地方抱怨去。说得苦大仇深，暗无天日似的，细看，一个个一脸骄矜。乔娜看不得这样的嘴脸，嘴上依然花开四季一般：哎呀，有了房就是中产阶级了，如今我跟你们可差着一个阶层呢，以后可得仰仗你们了。回家却把脸甩给了郑明，乔娜决定在这买房时，郑明就不敢多说什么了。
　　 交了定金，然后就是筹首付款。这几年，乔娜与郑明虽然都有稳定的工作，可是这“收入稳定”是对于稳定的生活而言的。平时的吃用开销、衣物添置，孩子的学费、培训费，人情往来，不出这个范畴的话，乔娜家的日子过得还是蛮滋润的，可是一旦日程上出现买房这样的大事，家里的这点钱就显得有些单薄。但买房这事乔娜想了不是一天两天，计划也不是一年两年了。可是计划永远赶不上变化。
　　 前两年，房子都已经看好了，地段、房型都不错，就是价格有点咬手，但是踮起脚够一够，付个首付还可以，但郑明坚决说房价一定会跌的，咱不能站山顶看风景。就这么稍一犹豫，好嘛，一夜功夫，房价没跌半毛，反而翻了个倍，这下乔娜他们家就是再蹦跶也够不着了。乔娜急火攻心，把郑明骂了个狗血喷头，就差没跟郑明离婚。
　　 这回选的房，地段是偏了点，房型也小了些，但关键是，他们家东拼西凑还能付个首付。郑明又在嘀嘀咕咕着，房价这样疯狂一定会崩盘的，我们说不定就成了接盘侠。可是乔娜态度坚决。
　　 乔娜赶着交了定金，然而僧多粥少，房产商换了花样，所有交了定金的客户一列在微信上抢房。售楼中心搭了舞台，请了团队，大屏幕上刷新着房号被抢走的情况。这场面真的可用疯狂来形容。近三百套房子，近六百客户，短短五分钟之内一抢而空。乔娜看看手机，看看大屏幕，觉得不可思议。乔娜说什么都不信，这买房又不是买大白菜。她觉得这里面肯定有什么猫腻，或许只是房产商搞得一场秀，弄了些托假造房市火爆的场景，其实还不知有多少套房没卖掉呢。可是，最后的情况是，乔娜的定金被退回，房子没买到。
　　 乔娜不甘心。新房再次开盘，乔娜一副势在必得的模样。
　　 看看眼前的队伍，还有身后不断延伸的人群。接盘侠？人家都是冤大头，就你理智？乔娜在心里抱怨郑明。
　　 乔娜把眼前的情形拍了照发给郑明，郑明回过来：真的假的？
　　 这还能有假。乔娜气得想现在就把郑明从床上踹起来。
　　 排在乔娜前面的矮个男人回过头来说：“还以为自己来的挺早的，原来还是来晚了。”
　　 “是啊，是啊，我一路开车过来还怕这里没人上班呢。”乔娜似乎遇到知音了。
　　 “还早呢，看看前头。”前面一大妈插话说，“前面最早的据说半夜十一点就过来了。”
　　 “真的假的？”这回轮到乔娜不信了。
　　 “这还能有假。”旁边的保安插话了，“我们这做夜班的昨晚也是轮着睡觉，我们也想不到你们这么早就过来了。”
　　 天哪，真有这情况。乔娜迅速把这信息通过微信传递给郑明。
　　 郑明：都疯了吧。
　　 乔娜：就你最理智。
　　 六点不到，大厅里挤得已无转圜之地。保安大声说着：“大家都到外面排队，这里是工作人员工作的地方，请大家到外面排队。”
　　 一出门，乔娜即刻转了个身，倒着走。这风怎么这么大。刚才来的时候都没觉得，这会怎么这么冷。
　　 看看时间，此刻才六点，离正式认筹还有三个小时，这要在风里站三个小时？乔娜又在微信上跟郑明抱怨开了。
　　 应该说，如今的销售都是很体贴人的，通知的时候特意嘱咐，明天气温偏低，风很大，注意保暖。乔娜自以为准备得足够充分了，这四月的天，她把冬天的衣服都穿了出来。可是人算从来不如天算。临近清明，气温骤降，再加上风大，虽说太阳看着暖融融的，可那是邻家的太阳，排在这背阴的地方，乔娜怎么感觉自己没穿裤子。前面一身春装打扮的美女，双手环抱自己，在那跺脚呢。
　　 这回开盘的是3号楼，26层，156套房子。六点的时候，乔娜跟郑明说，自己排在队伍的三分之一处，后面还有三分之二的人。七点的时候，她惊叹地跟郑明说，自己现在四分之一处；八点左右，她又跑出队伍看看后面的长龙。天哪，自己现在五分之一处。排在自己后面的大妈还特地数了数前面的人数，估计自己在一百以内。就是说还有希望拿到筹码。排在后面的这回就没希望了。乔娜还觉得挺幸运，至少这回能买到房了。在微信上跟郑明说话口气就好了很多。
　　 乔娜：老公，风更大了，太冷了。
　　 郑明：要不要我给你送件衣服过来？
　　 乔娜：你不去谈项目了？
　　 郑明：也不急，明天谈也可以。
　　 乔娜知道郑明一定是看到这样的场面也有了紧张感，生怕房价真的有可能会再涨，而自己生生错失了良机。乔娜对自己的英明决策深感得意。
　　 郑明很快赶过来了。乔娜不急着穿衣服，让郑明先去看看壮观的买房队伍，以证实自己的英明。这会乔娜也不冷了，看那穿着春装的美女冻得瑟瑟发抖，还有些幸灾乐祸。
　　 郑明接替乔娜排在队伍中。临近开始办公的时刻，队伍开始骚动。后来的人看看自己没希望了想厚着脸皮插队，而那些已经排了四五个小时的人如何肯同意。于是谩骂、争执、肢体相接，几乎动起手来。售楼中心只好加派人手，维持秩序。即便如此，仍是状况不断，咀唔不停。一些陪同来的家属自行组成了维持秩序的志愿者队。为了防止人插队，队伍排得密不透风，前面的人与后面的人前心贴后背，此时已没有了男女之分，所有的人只有一个心思——买房。
　　 近中午时，才轮到乔娜，资料什么都是现成的。已经办理过一回了，这回熟门熟路，只是拿到筹纸一看，乔娜心里凉了半截。153号。总共156套房，这153号还能买到啥好房？不是说排在一百号以内的，这多出来的五十号是怎么回事？插队有插那么多号？乔娜想找人理论。一直排在乔娜后面的大妈也拿着筹纸出来了，说：“我刚才特意注意了一下，那是人家藏起来五十套房，是房产商干的。”
　　 这五十套房藏起来干嘛？给关系户？还是囤货待涨？到底让不让人买房了？
　　 看看郑明依旧是一副泰然自若的模样，一股无名火从乔娜心底某处升上来：“人家十一点就来排队了，你快九点才来，你爹是开房产公司的，房子给你留着呢。”
　　 郑明瞄了瞄乔娜，没接话。
　　 自己挨饿受冻地这么一大早就来排队，还是买不到房，而下一次买房，说不定房价又涨了。乔娜急怒攻心，就有些口不择言：
　　 “先两年要是买了的话，今天也就用不着这么折腾了，房价会跌，房价会跌，唯有你这样一手拿算盘，一手拿如意的人，才会等着房价跌……你这样的男人就不该娶妻生子，一个人住茅房去。”
　　 “有病啊。”看看身边不时越过的人，郑明不满地横了乔娜一眼。
　　 “我有病？我四点不到爬起来，挨饿受冻六七个小时，我为了什么？”乔娜的嗓门尖锐起来。
　　 “行了，行了，买得到就买，买不到就算了，随缘。”郑明拉着乔娜往车子那边走去。
　　 “你说得轻松，要是下次房价又涨了，我们拿什么买？”乔娜甩开郑明的手。
　　 “好了，好了，回家吃饭吧，下午补一觉，醒来地球还是照样在转。”
　　 “你……”乔娜为之气结。
　　 一直都是如此，她在火里，他在水里，不是水火不相容，是根本相交不起来。一个家男人没担当，没谋划，她这个女人再怎么蹦跶也蹦跶不了多高。可是夫妻这么多年了，你又能拿他怎样。乔娜坐在副驾驶上生闷气。
　　 “哎，那边的房子跟3号楼一个结构，我们要不要上去看看？”前面是已基本完工的同小区另一栋楼，郑明放慢车速问道。
　　 “看什么看，又不一定能买到。”
　　 “就去看看吧，看看视野，看看光线，实体房跟样板房毕竟还是有差距的。”郑明怂恿着。
　　 两人避过工人，从电梯上去，摁了顶楼楼层——36层。
　　 就是常见的毛坯房，有着水泥建筑的味道，像宣传上说的，南北通透，视野开阔。空荡荡的，说句话还能听到回声，似乎房子很大，不像样板房那么挤。阳台上窗户玻璃还没装，风很大。
　　 郑明站在阳台上探头往外望，乔娜伸出手想抚平郑明被风吹起的衣领，试了几下放弃了。天气晴好，看得到前面小区健身区域有活动的人影。也只能分辨个人影，所有移动的人影都只是一个点，分不清男女老少。那些在路上奔驰的车子犹如玩具。乔娜无端想起“生如蝼蚁”那个词。
　　 站在这36楼，不知哪层楼不时传来“哐啷，哐啷”的声音，乔娜感觉不到“不敢高声语，恐惊天上人的”安谧，反而有些筋疲力尽的感觉。
　　 自己站在这还能看到卡通式的人和车，远处里的人看这里只是鸽笼般的建筑吧。自己是隐身在建筑里的一根钢筋还是一把水泥？乔娜忽然觉得委屈，叫了一声“郑明”。
　　 郑明“嗯”了一声转头看了一下。乔娜没说什么。郑明也没说什么，理解地拍了拍乔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