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百花征文★庆元旦】艺术家的礼物(社长推荐)
我爱着我等待着的岁月,就像爱这东巴小镇一样。
春只一抹,夏只一灿,秋只一落,而后是长长的冬季。
然而我曾经感触过这里的变幻,就如雪的眷顾,那是上苍的艺术。
也曾有人答应过我,要给我这样的,充满着艺术感的礼物。
我非常开心,因为我已经收到了。
那的确是艺术——完美至极,毫无瑕疵的艺术。
更重要的是,那是我爱的人给我的礼物。
所以,我爱着我等待的岁月,就像爱这东巴小镇一样。
我来的那天,东巴小镇的上空飘着雪,无风的飘着,安静的仿佛这里的人们。
这里曾经被称为艺术之家,我的祖母就出生在这里。
她是一位著名的画家,我问过她,艺术是怎样的一种存在。祖母告诉我,如果我找到了东巴小镇,就会懂得艺术的真谛。
于是我学会了如何将看到的一切绘在四边形的纸上,嵌入画框里,而后非常满意的欣赏自己的作品。
但祖母却说,这只是漫天飘舞的雪花中的一朵,即使再美丽,它也是在半空中就会融化掉的虚幻。
我无法理解祖母的话。
直到她去世的那一天,她都在想念着她的故乡——东巴小镇。
而那一天,我来了,带着希冀与梦想,踏上了这块土地。
而迎接我的并不是悠扬的曲调,也不是出神的画笔。
人们的脸上虽然都洋溢着幸福的笑容,可那只是战争过后短暂的快乐。
艺术在哪里?
白头发的老爷爷这样对我说:“小姑娘,艺术在战争的阴影下只是个流浪儿,艺术之家也只是流浪儿的一个美好的梦而已,它经不起现实的摧残。”
“你胡说。”
反驳他的并不是我,而是一个和我年龄相仿的男孩。
“你是谁?”我向他问道。
“我喜欢美术,你可以叫我画家。”
普通的面孔上写满了骄傲,白色的棉布褂子倒还干净,只是旧得已经有些发黄。背上的画板也已陈旧不堪,我无法想象这样一个落魄的人为何还敢斤斤计较于“画家”这两个字眼。
果然,我的奇怪表情被他当成了一种挑衅似的侮辱,于是他偏了偏脑袋,看了眼我背上的画板,问我道:“不信?”
他显然是在发怒,对象似乎并不是我,而是我背上的画板。
“没有……”我辩解道,确切来说,这应该算是敷衍吧。
他的反应越发的激烈,甚至可以用歇斯底里来形容。
“我父亲是这个镇子上最著名的画家,我是他的儿子,当然也是画家。”
“哦。”我没有想到一个人可以狂妄到这个地步,以此推理,那镇长的儿子是不是也要让大家称其为镇长呢?
他对我的态度再也无法忍受,大张旗鼓的打开了他的画板与他随身携带的笔筒,丝毫看不到对客人的半点客气。众目睽睽之下,他向我郑重的“宣布”:“我知道你不信,所以,我可以给你挑战我的机会。”
这是我始料未及的开端,在还没有寻找到我想要得到的答案之前,一切就这么突然的来了。
我们的画题是由镇上的一位女士提出的,她叫露,后来我叫她露露姨妈。
露露姨妈当时指着自己家门前的一棵挂满树挂的柳树,要我们在最短的时间内素描出这棵树以及树下的房子——那是她的家。
当然,露露姨妈是唯一的裁判,因为其他人对我们的“战争”并不感兴趣。
我的心中不免产生了一个小小的疑问——这真的就是艺术之家么?
在这样的环境下,冻僵的手有些许的麻木,但我仍然仔细的描绘着每一处细节,生怕错漏了看在眼中的景色。最主要的是,我对艺术之家的崇拜远远超出了我对身边这个男孩的不屑,那是从小就扎在心里的一道疤,隔在异时空里的一堵墙,我想看清它的真面目,找到它存在的真正意义,来慰藉祖母的在天之灵。
我一直相信我对事物的敏感都已经融入到了我的画笔中,所以投入得忘记了时间。当我画好了整副画以后,那个男孩早已经等的不耐烦了。
露露姨妈首先接过了我的作品。她看到之后赞叹不已,并说她已经很多年没有看到这么栩栩如生的画面了,甚至感动得热泪盈眶。我似乎在她的身上看到了祖母的影子,那是发自内心的感触。
而当她接过男孩作品的时候,有些莫名的问道:“普,你为什么只画了一枝柳条和一面窗子?”
那个叫普的男孩撇了撇嘴说道:“我是在画我看到的。”
露露姨妈继续问道:“可我们的题目的是那棵树与那间房子,你没听到么?”
此刻的我突然有了“赢”的意识,在露露姨妈的公正严明下,这似乎已经是注定了的结局。
普站起身,戴上了手套,鼻子内却发出了声音。
“哼,这么大的工程我可能要在几天之后才能完成,谁像她,马马虎虎的。”
我的忍耐终于突破了极限,“呼”一下从露露姨妈的手里夺过了普的作品,义正言辞的问道:“你说我马马虎虎,请问,你的这个作品连完整都称不上,凭什么用这样的词汇来评价我?”
普拍了拍身上的雪花,没有理会我,似乎是要走了。
我拉住他,有些气急败坏的继续说道:“如果这就是你们艺术之家的画家,那我也只能说我看错了这个地方,我本以为这里是艺术的盛殿,谁想到这里只是蛀虫的天堂。”
普居然一反常态,没有发怒,却冷冷的说了句:“请你别侮辱艺术,真正的艺术不是你想象的那个样子的。我可以非常清楚的告诉你,这里是艺术之家,尽管如今我们很少能看到它了,但,真正的艺术就在这里。”
我被他的一席话打击得哑口无言,但只能看着他离去的背影消失在飘着雪的街道上。
无风,却摆动着衣角,他就像是个落寞的流浪儿——孤独、偏执、敏感。
祖母曾经和我说过,她有个亲戚在这里。凑巧的是,祖母口中的亲戚正是露露姨妈,她是祖母的外甥女。我在来东巴之前就听说她的绘画成就已然超过了祖母,这也是我能很快便找到她的原因。除此以外,露露姨妈拉起小提琴来,也是唯美动听,在静静的夜空下,舒缓而又略带张扬,世界各地的名曲被她演绎得淋漓尽致,就像她做的“鱼香土豆泥”一样,让人回味许久。
单身的露露姨妈非常愿意我留下,于是我便住在了这里。
普的那张关于柳条与窗子的画被我卷起,放在了画筒里。我不可以扔掉它,尽管在我眼中,那不是副完整的作品,但那也是一位爱好美术的人的心血,只有他可以处理他自己的东西,我无权以“粗烂”为名而选择放弃对别人的尊重。
那一天清晨,阳光和煦的照着窗棂,只是透不进屋子里面来,因为窗子的上面布满了美丽的窗花,我不禁感叹,大自然才是真正的艺术家。
普敲开了露露姨妈家的门,眉眼中的骄傲依然没变,但明显客气了许多,他问露露姨妈:“请问,我那天画的那副画还在么?”
露露姨妈很友好的将普让进了屋子,叫出了正在欣赏“艺术”的我,问道:“雪儿,普是来拿他的作品的,你没有把它扔掉吧?”
我点了点头,看到普的脸被冻得有些发红。他并没有看向我,只是喏喏的说道:“哦,那请你,把它,把它还给我好么?”
我很清楚一个爱好美术的人是如何珍视自己的作品的,我曾经也很夸张的拿着一副自以为很得意的作品在人前炫耀,却被笑掉了大牙。也许在别人的眼中,那副作品并没有什么价值,但只有付出过的我自己才能明白,那是怎样的一种有意义的存在。
所以,我能明白普此刻的心情,他曾不屑于我的作品,因此他以为我也会视他的东西为垃圾。
当他见到我拿出他作品的时候,他的神情有些惊讶。我想,他完全没有想到,我会很小心的保存起他的画。
他的骄傲瞬间崩塌,很礼貌的向我说道:“很抱歉我之前对你的态度,其实每个人都应该尊重别人的东西,因为那对于别人来说,也是一种尊重。”
我微笑着,伸出了右手,并自我介绍道:“我叫雪儿,你是普吧?很干净的名字。我们以后就是朋友了,对不对?”
普有些尴尬的与我握了握手,似乎很小心的说道:“其实,我,我早就知道你叫雪儿了,谢谢,谢谢。”
我有些诧异:“为什么要说谢谢?”
看得出普不擅长伪装自己,他的脸更红了:“谢谢你……保存了我的画,还有……和我做朋友。”
露露姨妈会心的一笑,说道:“普,今天就留下来吃午饭吧,我做道最拿手的土豆泥,送给你们这对新朋友。”
我开心得差点欢呼起来,普却发着愣似的问道:“我?可以么?”
“当然可以。”我拉起他的手,向露露姨妈问道:“露露姨妈,是吧?”
露露姨妈连连点头,笑得就像窗子上的窗花。
普也笑了,居然也如窗外的阳光一样温暖。
餐厅里,普的吃相憨厚而又滑稽,他拿勺子的姿势像是要创造出一副惊世的杰作,大刀阔斧的将盘子里的土豆泥填进了嘴里。最后他又腼腆的端起了空空的盘子,递到了露露姨妈的面前,口中还含着半口食物,吱吱呜呜的问道:“请问,还有么?”
露露姨妈的好客感动了普,在第二盘土豆泥消失待尽的同时,普忽然哭出了声。
露露姨妈的安慰更使得普放声哭了起来,我莫名其妙的看向他,他抹了把眼泪,说道:“没事了,很抱歉让你们为我担心了。”
原来普表面的骄傲来自于他的自卑,他一直以自己的父亲为自豪,立志要像父亲一样,成为远近闻名的一个画家。只是从小便没了母亲的普,在战争中又失去了他的父亲。他说他忘了不了父亲临走时的模样,白色的面颊以及黑色的血液,那是多么浓重的色彩,涂在了他的心窝里,成了他这辈子最难描绘的感伤画面,他想画,却画不出。
从那以后,他成了孤儿。
我并不明白为什么他要以黑色来描述血液,只能当作那是痛苦的视觉,混淆了实际的色彩。
临走的时候,他对露露姨妈说:“露露老师,我看过您的作品,不知道我以后能不能来您这里,向您学习。”
露露姨妈不好意思的笑了笑:“那是以前的事了,不要说和我学习。但如果你以后想来,随时都可以。雪儿刚到这里,也只有你这么一个朋友,我可是非常欢迎的啊。”
普又一次笑了,开心的笑了。
就在他转身即将离去的时候,他的那副画掉在了地上,卷起的画面又一次摊了开来。
我弯下腰将画拾起,赫然呆住了。
原来他所说的“大工程”并不是胡乱的说说而已。
我从没有细细的去观察过普的这副画,而现在我居然看得有些着迷了,因为那的确是一副很让人意外的作品,并不是因为我对普的印象有了改变。
那画面中仅有的一枝柳条上,竟然挂满了树挂;那画面上仅有的一面窗子上,竟然布满了窗花。以此种观察的角度去描绘眼中的事物,那的确是个非常大的工程。
那是用铅笔勾勒出的很轻微的线条,却细腻得有如真实的景色。
在我惊讶的同时,普奇怪的用眼神打量着我,露露姑妈摇了摇我的身子,我才清醒了过来。
普收起了他的作品,转身离开了,我却怔在原地,头脑中不停的闪现出那副精美至极的作品,隐约中似乎看到了一线光亮,在这东巴小镇的街道上。
我突然有了奇怪的想法,甚至认为,这个男孩一定会将最完美的艺术诠释给我。
战争似乎已经远去了,东巴小镇已经很长时间没有看到过军队的出入了。
父亲给我的信中提到了关于家乡的一些事情,他说如果我可以继续留在这里的话,就暂时不要回去,因为战火很快便要烧到了那里。
在他寄给我的东西中,有很大一部分都是值钱的物品。我突然有些惶恐,回信说让他们来这里暂时避一避。露露姨妈很同意我的做法,她真的是个善良的人。
普时常来这里向露露姨妈请教绘画的技巧,在学习的过程中,露露姨妈惊叹于普对于事物的观察,非常的细致入微。然而,当普拿起水彩的时候,他却告诉了我们一个非常让人惋惜的事实。
普是个色盲,他只能辨别黑、白与绿色。
我终于明白了他的自卑不单单是来自于父亲的离世,更主要的是,他无法领会父亲在绘画艺术上的造诣。
于是他苛刻的要求自己用铅笔展现出最细腻的世界。然而,能够明白他的人却很少。
他是个真正为艺术而奔波的人,我就是在那个时候对普产生了好感。
我将我的一些绘画技巧告诉给了普,普惊讶的说不出话。这与他父亲所教授给他的有些格格不入,毕竟他是个色盲,父亲的引导也只是简单的铅笔素描。我想,这应该是普的父亲为了不使他敏感,而让他远离色彩,煞费苦心的结果吧。
多么可敬的父亲啊。
普曾经和我说过,他最痛心疾首的并不是自己对色彩的感知能力,而是这个曾经被称为艺术之家的东巴小镇再也没有了往日的暖色。
于是他便将自己创作出的作品一副一副的贴在小镇的街道旁,让人们来观赏。可通常都是被当成战争传单一样被撕掉或者画上其它的图案。
普还会在黄昏的时候敲响别人家的门,然后向他们展示自己的作品,耐心的人会听懂他的意思,但结果往往都是摇着头的叹息一声,说上一句:“可怜的孩子啊。”然后关上门。可脾气暴躁的人看到他就会将他当成是一位以卖画为生的骗子,冷嘲热讽之后,再把他赶走。
而普却依然在努力,他说:“只要他在的一天,他绝不会让东巴小镇的艺术之家的名号成为历史,因为他的父亲在这里成名,他自己在这里出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