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村长冒着大雨从乡里开会回来，还未走进村委会，就对副村长老陈说：“通知全村村民，开会！”
　　 陆陆续续，村民们集中在村委会。有人开玩笑：“今天是土地爷生日，龙王爷大概怕好东西都叫土地爷吃了。故意恶作剧，将给它的供品全都淋湿，叫他吃不成。”
　　 村长用眼扫了一下会场，不高兴地问副村长：“光中这小子怎么没来？”
　　 副村长也对光中没有好印象：“他呀，哪次开会痛快过？不来就不来吧，反正也不少他一个。”
　　 村长果断地：“不行，今天的会一个也不能少。老陈，你去把他叫来。”
　　 副村长磨磨蹭蹭出了门，一边走，一边嘀咕：“谁知这剌儿头今天来不来？”
　　 正好一个人接口：“谁说我不来？”
　　 副村长抬头一看，大喜：“你来了？好！好！快进去开会。”
　　 村委会里，村长的传达已进入主题：“今后，长江中下游会有大到暴雨侵袭，水位可能超过1954年的最高历史。因此，今年从中央到地方都非常重视，要我们提前作好防汛准备工作。明天，由老陈带队，第一批队员上堤。大家先回去，我们研究好第一批防汛人员名单，下午通知大家。”
　　 “村长，第一批防汛人员名单，不要把我算在内。”
　　 村长只要听到这声音就恼火，没好气地问：“理由？”
　　 “我老婆快生了，假如我上堤了，家中无人关照。”
　　 村长低头思考一下，要他去吧，这小子的苦头他着实吃过不少。不让他去吧，村长心中着实恼他。想了一会，只好作出宽宏大量的样子：“生孩子是大事，第一批你就不要去了。在家领领防汛器材物资什么的？但若情况危急时，任何理由都不能通融。”
　　 二
　　 散会了，村长回到家中。村长老婆对他诡秘地说：“有难事你就将老陈推出去，到了有功时。你就稳得第一，难为情不？”
　　 村长斜睨了老婆一眼：“妇道人家懂什么？俗话说“千军易得，一将难求”。不要他去打头阵，事事都要我出头不成？告诉你，我的任务就是出谋画策，到关键时方显手段。懂吗？”
　　 三
　　 晚上，光中夫妻俩躺在床上，光中摸着月香的大肚子：“小家伙什么时候才能出来。”
　　 月香：“离预产期还有三十天。哎，今天开什么会？”
　　 光中：“防汛。”
　　 月香：“几时上堤？”
　　 光中骄傲地：“明天，但第一批没有我。”
　　 月香：“你与他那么多矛盾，村长不第一个叫你上前线？”
　　 光中得意地：“我要不抢在他前头提出来。他能放过我？要说防汛，我们都应该去。但是平时上交的管理费哪里去了？还不是落进了他的腰包？当了个村长，架子大得不得了。见了人就脸孔朝天，我就看不惯他这种德行。”
　　 月香深明大义：“跟他呕气也不行，防汛是大事。我们的身家性命，生命财产都要紧。人人都有责任保护家园，下次你也去吧。”
　　 光中一把搂住月香：“傻瓜，我还不是舍不得你和我们的儿子。来，让我听听，小东西踢痛了没有？”将耳朵贴近老婆的大肚子，仔细地听着。
　　 月香笑着推开了光中：“得了吧，一天要听几回？假如被水淹了，我和儿子连个落脚的地方也没有。”
　　 光中逞英雄：“方圆几十里还没个落脚的地方？放心吧你。”
　　 屋外的风雨，还在不停地下着。闪电像一把利剑！刺破了沉闷的天空。雷声轰隆隆而过，雨象瓢泼似的倾泻下来。
　　 第二天早上，光中妈妈皱着眉头看看天：“哎呀，这雨什么时候停下哟？看样子今年又有大水了。”
　　 光中接口道：“村长从乡里开防汛会回来，今天，第一批防汛人员就要上堤。”
　　 光中妈妈双手合十，口中喃喃念道：“老天爷，行行好吧！今年可别发大水哟？”
　　 四
　　 横桥村座落在四面环水，一块面积不小的湖地中间。湖地肥沃，点子成金。生产棉花、水稻。水里有鱼，岸上有粮。是远近闻名的富裕村，典型的鱼米之乡。因此，县里点名，要横桥村严防死守——做到堤在人在。尚方宝剑悬在乡、村干部头上，若保不住堤。不仅官帽保不住，还要追究法律责任。
　　 民谚：“上怕初三雨，下怕十六阴。初三落雨十三晴，十三落雨永不晴。”村民算算，今年的雨正好是六月初三下的，一直到十三，没歇过气。今天大雨，明天细雨，后日雷阵雨。弄得家里也是潮乎乎的，路上尽是烂泥。高统套鞋踩下去半天拨不出来！这老天，唉，何日得晴哟。
　　 第一批人员上堤后，搭好窝棚，准备好生活必需品。副村长将人员分为两班，四面围堤几十米就有个窝棚，设游动哨。只要发现险情，就敲铜锣报警！抢险人员即时赶到，排除险情。
　　 雨不停地下，长江水位明显高于内湖水位。水排不出去，内涝已显端倪。副村长上堤半个月后，又向村里提出救援。这次，不仅光中上了堤，连村长都来了。
　　 光中轮到值白班，夜里正睡得香。梦见月香分娩了，他高举着大胖小子。咧开大嘴笑着：“我的儿子……”
　　 当！当！当当当！救急的锣声惊醒了光中的好梦。他一骨碌爬起来，披上雨衣，朝出事地点跑去。
　　 堤坝已裂开一条大缝，副村长带领群众在灌石子，填沙袋。光中跃入水中，与大家一起干。村长也小步跑了过来，嘴里连连叫着：“要紧不？要紧不？张三，你先将石子背上。李四，你的沙子背少了。大老刘，你下水去。”
　　 他正讲得起劲，不提防背后一只手将他狠狠一推：“你哪，别光指挥了！下去干点实的吧。”一把将他搡入裂缝口边。
　　 大家要笑不敢笑，只好假装低头干活。村长上牙将下唇咬出了血痕，在心里狠狠地骂着：“龟孙子，你等着瞧，以后，在我手掌心里，老子不将你整出尿来，老子不姓公。”
　　 村长暗自发狠的当儿，光中叫了起来：“大家努力干呀，为了保卫咱村。一把手都跳进了水里，我们就更应该努力了。加油呀！干起来，嗬嗬！”
　　 村民们心里直笑。村长得了表扬，也只好努力干了。
　　 裂口终于合缝了，大家才松了一口气。
　　 五
　　 晚上，电视里报道明天还有大雨。县里乡里也来电话通知将老弱病残转移。
　　 村里派了农用车，挨家挨户的将老弱病残及简单的衣被，少量粮食搬往高处。
　　 月香可能受了颠簸，觉得下腹胀痛得厉害。她初人为母，算算还差十多天才到预产期。就不敢声张，直到痛得受不了才跟婆婆讲。
　　 光中妈急坏了。冒着风雨，深一脚浅一脚就去找村里医生。
　　 月香在临时防雨棚中痛得难以支持。婆婆又未回来之际，恰巧县里防洪蹲点的副县长在乡长的陪同下，到横桥村来查看险情。月香的呻吟声引起了他们的注意：副县长问了情况，果断地派人找回光中妈。草草收拾了一下，叫司机将月香婆媳送到县医院。并给院长写了一张条子，救人要紧！医疗费等他回来结算。司机急忙发动车子，冒着急风骤雨，向县医院疾驰。
　　 六
　　 横桥村围堤，由于年久失修，细得只像一条猪大肠。前几年大水，在村民的竭力保护下，总算保下来了。今年又担负着保护横桥村的重任！况且今年的水势又比前几年大。来势凶狠！电视里，播音员带着颤音告诉人们，今天的水位又比昨天上升了多少？超过警戒线多少？又超过历史多少？哪个地方已破堤，又由哪里调集了多少部队严防死守等等。
　　 处理好月香的事。副县长、乡长又冒着大雨，朝西边围堤赶去。雨急路滑，乡长和副县长摔了不少跟头，才赶到西边围堤。
　　 村长见两位领导来了，急忙迎了过来。
　　 乡长抹了把雨水：“有情况吗？”
　　 村长时刻不忘记光中：“情况很紧急！大家的情绪也很高涨，就是有个别刺儿头难剃。”
　　 乡长：“怎么个难剃法，他不肯上堤？”
　　 村长委屈地：“第一批他不肯来，说他老婆要生孩子。第二批因为情况太危险了，才勉勉强强来了。来了又不肯卖力，还故意捣乱。”
　　 乡长开导他：“险恶环境面前，只要他不破坏防汛工作，不犯刑事罪。发发牢骚可以谅解，去吧！”
　　 村长走后，乡长找来副村长，核实村长的话。副村长对村长没好评语：“凭良心说，光中小子虽是刺儿头，但干活还卖力气。他就是看不惯村长好事就是他的，坏事就是别人的。凡事动口不动手，有好事儿他就上前，有坏事儿就往后缩。有一次，村长家来了亲戚，村长带他到小吃馆吃饭，记村里账。这事不知怎么被光中知道了，他就也跑去跟村长一块吃饭，还把村长的首席也坐了。气得村长扭头就走。还有一次——”
　　 乡长打断他：“简短点儿。”
　　 副村长：“光中是和村长一批上堤的。上次抢险时，村长在旁边指挥，动口不动手。光中这小子一下子把他搡到了裂口边的水里，你说村长恼火不恼火？”
　　 乡长：“你回去叫光中来，我自己跟他说：”
　　 副村长冒着雨去了。不一会儿，光中满身泥水来到乡长面前：“乡长，您找我？”
　　 副县长：“去擦把水，坐下说。”递过去一条毛巾。
　　 乡长：“光中同志，告诉你一件喜事，你要做爸爸了。”
　　 “真的？”光中惊喜地站起来，就要往外跑。被乡长按住了：“小伙子，别急！你跑得再快，马上也看不到她们。牛副县长已将她们送到县里去了。”
　　 “可她们没带钱哪，我得给她们送钱去。”
　　 “这件事，牛副县长已考虑到了。他给院长写了条子，防汛过后去结算。另外，司机还借给她们300元零用钱。”
　　 光中连忙上前握住副县长的手：“谢谢您！谢谢您！”
　　 牛副县长将光中按着坐下：“小伙子，感激的话不要多说。用在行动上吧。今年特大洪水，正是考验我们意志和毅力的时候。大话不说，你们父辈留下的家产。几万亩良田，几千户人家，就看我们能不能保住了。今后，不要再跟村长闹矛盾了。要团结，目标一致，保护好我们的家园。”
　　 “知道了，我这就走，用行动感谢领导对我的关心和爱护。”
　　 看到光中的思想转变了。副县长，乡长为做通光中的思想工作感到欣慰。
　　 七
　　 小车到了县医院，司机找到院长，将副县长的条子递给他。院长看完条子，亲自安排病房，将月香和婆婆安顿好。
　　 月香的肚子一阵紧似一阵痛。妇科医生检查后，对婆婆说，是难产，而且是双胞胎，要开刀取出婴儿，才能确保母子平安。经与院长研究医疗方案，决定实施手术。手术前要通知家属签字，光中在堤上防汛不能回来，只好请她老人家签字了。
　　 婆婆说她不识字，签不来字。
　　 妇科医生只好将上面的条款一条一条念给她听，问她同意不同意媳妇开刀。若同意，便在通知单上按个手印。并告诉她，情况很紧急，不能等儿子了。婆婆听完，只好双眼噙着泪水。嘴唇哆嗦着，颤抖着手指，在手术通知单上按了手印。
　　 八
　　 讨厌的锣声又敲响了。铛铛铛的声音越来越急——副县长和乡长连忙朝着出事地点跑去。
　　 一条很大的裂缝，又在大量往外渗水，村民们和战争时期的战士一样，紧张而有序地干着。还有一队自发前来参加抢险的队伍，十二三岁的中小学生。也和大人一样默默参加到运沙石的行列。
　　 裂缝好不容易堵住了，可是这里堵住了，那里又开始渗水。几十米长的地方，大有滑坡之势。人们无法，只好如车轴般连轴转着，副县长向县里汇报了几次，请求增援。县里防汛指挥部回答，县武警中队已出发前来支援他们。无奈中途路已冲断，只好先抢修路。请他们坚持！再坚持！！！
　　 九
　　 光中妈孤零零地，胆颤心惊地守在手术室门外，有时扒着门缝望望，见主持手术的医生举着两只消过毒的手，让护士替他们穿上消过毒的工作服时，不由打了个寒颤！这情景使她想起杀猪的屠夫，想到媳妇的身子将象猪一样被他们开膛破肚时。身子不由自主地软了下来，晕倒在手术室门口。
　　 十
　　 天黑了，雨更大起来。西南风又掀起巨浪！不停地向围堤侵袭。堤坝上亮起了灯光，李玉和用过的信号灯这时发挥了更大作用。人们呼哧呼哧地喘着气，从远处挖来泥巴，运来石子，一步一滑地朝堤上背去。有人体弱，连续一个多月都在堤上，吃不好，休息更不好。爬着，爬着，就倒下了。
　　 一阵撕心裂肺声从不远处传来：“不好了，闸口旁边裂了大口子。”铜锣更加大了它的嗓音，又急又快！狗也助纣为虐汪汪叫了起来。使本就心虚的人腿脚更加发软，一起朝闸口连跌带滑狂奔过去。
　　 人们涌向闸口边，滔滔的湖水涌向闸口。闸口象个哑巴，默默无言的任湖水冲击，就是不开口。湖水冲不开闸口，恼羞成怒！在闸口边更加用力冲——闸口边是一个弯弓形，所以湖水就形成一个巨大的漩涡，并发出雷鸣般的怒吼声。
　　 副县长、乡长、村长仔细查看了一下地形，简短地研究了一下部署。并将村里年青人集中起来，组成突击队！由乡长任突击队长。站在水里打桩，阻止裂口向下滑坡。年青人一个个都争着报名，光中更是不落人后。三级班子看着这些小老虎似的年青人，牛县长激动得战前动员都打着颤音：“同志们！大家看到了，情况很危急。我们的家园，我们的父老乡亲、生命财产、都托付给你们了。”
　　 乡长第一个跳下去！紧接着，村长、突击队员们都下到水里。副县长也要跳，被乡长制止了。指着他头上花白的头发，幽默地说：“老人家，您就不要下来了。还有好多事等您去办呢？！”
　　 在齐胸的湖水里，突击队员带着对洪魔的愤怒！挥起了有力的臂膀。“咚”地打下第一桩。接着，打桩的声音：“咚，咚，咚咚咚！”响彻了夜空，不知谁带头喊起了号子：“干起来哟！哟嗬！加把劲哟！哟嗬！”大家齐声和着：“要把洪魔水曾哟，赶出家门哟，哟嗬！”这雄壮的号子压倒了风声，雨声，电闪，雷鸣——
　　 十一
　　 光中妈不知晕了多久？直到护士打开手术室的门。见一老人倒在地下，走近一看，才知是产妇的婆婆。她将老人扶到护士值班室，给她泡了一杯热牛奶。缓缓喂到她的口中，她才悠悠醒来。护士高兴地对她说；“恭喜您老人家，一下得了两个孙子。”
　　 光中妈人逢喜事精神爽，正要奔向产房。护士笑眯眯地拉住她：“别忙，以后看的日子还长着呢？先让她们好好休息，您也好好休息一会吧。”
　　 十二
　　 桩打下一半，风更大了。一阵旋风吹来，湖水组成了更大的漩涡。一道一道的闪电，好象要将天扯破，雷声也如要打破天的大炮，轰隆隆从远处滚来。一道刺眼的闪电，刺得人们睁不开眼睛。一声“劈”的响雷，把人吓得捂着双耳。随着，大雨倾盆而下，对面看不见人影。湖面上出现一层浓浓烟雾，正在观察险情的副县长心中一惊！心中说：“不好！今晚要出事。”
　　 忽听站在光中身边的突击队员喊道：“光中，你到哪里去了？”
　　 阵雨过后，人们才清醒了一点。就一起叫了起来：“光中，光中，你在哪儿呀，答应我们哪，光中……”
　　 有几个年纪大点的呜呜哭了起来。可是回答人们的，依然只有风声、雨声、湖水的咆哮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