祖奶奶和我没有血缘关系，只是村子里的一个老人。
　　 当时和祖奶奶一起生活的是她的小儿子，也就是小爷爷，小爷爷相貌也算端正，因为是秃头，所以没有媳妇。听妈妈说，祖奶奶的儿子小时候长得很可爱。有一次祖奶奶正在打搅团，她儿子从炕洞爬过来掉在搅团锅里，于是就成了秃头。
　　 祖奶奶家的另一口人就是祖爷爷，祖爷爷个头不高，脸上很少露出笑容，虽然他看起来很古板，但是他对人很好，对我们一家人尤为亲近。不过妈妈提起祖爷爷，却是很有微词，总是说祖奶奶的儿子娶不到媳妇都怪祖爷爷。
　　 祖奶奶家唯一不如意的事就是她小儿子没有媳妇。祖奶奶眼看着快30的儿子还是没媳妇，心里格外着急，求爷爷告奶奶，托亲戚拜朋友的求人家给儿子介绍媳妇。可是他儿子毕竟有缺陷，人家正常点的姑娘难免嫌弃。就这样，小爷爷的婚事成了祖奶奶的一块心病。
　　 那天天下雨，妈妈不用下地劳动，在家里我们姊妹几个又打闹的也没法休息，妈妈就拿上活计带我去祖奶奶家串门。我们刚走到她家门口，一阵吵架声就从里面传出来。
　　 只听祖爷爷高声喊：“我是党员，我的儿子是党员的儿子。怎么能娶有羊癫疯的女人？这不是丟党的脸吗？”
　　 接着是祖奶奶哭着骂道：“给儿子选媳妇关你是不是党员的啥事？我看你是老糊涂了，谁说党员的儿子就不能娶羊癫疯？儿子选媳妇这个你瞧不上，那个你看不惯，一说就是你儿子是党员的后代，党员是让你给其他人做榜样，不是让你挑儿媳时挑肥拣瘦，我看是你挑剔，还拿党做挡箭牌……”
　　 妈妈赶紧快走几步，一进去就劝祖奶奶：“奶奶，你就别哭了，姻缘天定，说明她们都和叔没缘分。”
　　 祖奶奶哭得更伤心了，一边哭一边说：“以前人家也给你叔说过几个，有一个长得黑，人有点忠厚，有一个稍微有点瘸,我看着就不错。可老东西一看就说不行，一说就是他是党员。党还管你儿子娶媳妇了？我看都是老东西找事。今天王婆给你叔说了一个隔壁村子的，有羊癫疯，人家来还没见我，老东西就给推了。我回来听说赶快去王婆家求着让去说，人家说老东西说话难听，不乐意再去跑腿。你说我是遭什么孽？碰到这死顽固的老东西！……”
　　 妈妈又转过去对祖爷爷说：“咱在生产队评先进个人，看你是不是党员，选儿媳合适就好。党员是言行积极，不是自我膨胀。”妈妈毕竟是妇女主任，做起思想工作也是有条有理。祖爷爷说：“我是党员，政治成分好，儿子娶媳妇不能随随便便什么人都行。娶个羊癫疯不是给党抹黑？”祖奶奶指着祖爷爷的鼻子骂道：“你是党员，还不是娶了寡妇？还有几个拖油瓶，那你把我休了。”祖爷爷气得跺了一下脚出去了。
　　 祖奶奶就给妈妈诉苦，祖爷爷如何冥顽不化，她也想给儿子娶个好媳妇，可儿子毕竟有缺陷，能娶到媳妇总比打光棍好……顿了一下，祖奶奶又走到门口看了一下，回来低声对母亲说：“娃呀，奶奶把你当知心人，今天他俩都出去了。奶奶才跟你说，这老东西也不知道是真的觉得自己是党员就比别人高，还是叫我那大儿子两口子给灌了迷魂汤。大儿子是我亲生的，他能当亲生的养，我也高兴。可我那大儿子两口子心术不正，有一次背着老头子给我说我小儿那情况娶媳妇难，不如不娶媳妇，他两个儿子将来过继一个管他小叔。你说他都不管我，他儿子将来还能指望管他小叔？他就是想占我小儿的家当。偏偏死老头听他们的，他们整天给死老头灌迷魂汤，说我小儿多好多好，一定要找个好姑娘，不找个好的怎么配得上党员的儿子？我看他们存心不想他弟成家。你说那个父母不觉得自己的孩子最好？我也想给他找最好的姑娘，可我也要面对事实，我儿是秃子呀！奶奶家也没钱，找个姑娘和他一起过日子就行，唉……”
　　 祖奶奶一口气说完，妈妈说：“是啊！你那大儿子两口子啥品行，村里人都知道，这话也就是你说。还是你主意正，不管咋说，找个合适的姑娘给小叔成家就好。”从那以后，几乎没人再给小爷爷提亲，村里人都说祖爷爷挑剔。就这样，小爷爷一直单身，转眼又一个十年快过去了，小爷爷眼看就要步入不惑之年。
　　 一天，村里来了一个流浪女。我们一放学也跑去看热闹，她蜷缩在柴草堆里，脸上脏兮兮的，有人问她叫什么？她只是裂开嘴笑笑。问她从哪里来？她也不说。后来人们才发现她是个哑巴。
　　 有好心的人端来水给她喝，也有人拿馒头给她吃。她几乎是抢过水和馒头狼吞虎咽，等她吃喝完，又有人端来水给她洗脸，洗干净了一看，虽然不漂亮，也是耐看。吃喝完她也没有要走的意思，因为没人知道她叫什么？家住何方？只好让她留下，晚上好心的王婆收留她过夜。一连半个多月也没人寻来，王婆也有点发愁。
　　 有人提议，不如给她找个婆家，王婆一下就想到对门的小爷爷，想起祖爷爷的态度，王婆又有点犹豫。她想私下探探祖奶奶的口风，没想到祖奶奶很高兴，当天就把流浪女领回家。这次祖奶奶的态度很坚决，不顾祖爷爷反对，她坚持自己的主张。小爷爷也许因为一直娶不到媳妇，也同意娶哑巴为妻，因为哑巴的身世是个谜，所以他们直接过到一起就算成家了。
　　 祖奶奶对哑巴儿媳很好，给她买了两件新衣服，村里的小媳妇又把自己的衣服给哑巴一些。经过一段时间的相处，祖奶奶发现，这个儿媳并不傻，而且自从有了家，她也爱讲卫生，每天晚上都要给全家热洗脚水。她自己每天都洗澡，也要求丈夫洗澡。她好多家务也会做，自从有了她，祖奶奶都可以少干很多活。祖奶奶逢人就夸，儿媳虽然是哑巴，她觉得挺好。除了祖爷爷整天还是板着脸，整天挑媳妇的问题，祖奶奶护着媳妇和他吵，这一家的生活也还不错。
　　 不知不觉中，一年又快过完了，有些细心的小媳妇发现哑巴的肚子有点鼓。就开玩笑的问小爷爷是不是要当爸爸了？小爷爷笑着说，等孩子满月时请村民吃喜糖，喝满月酒。祖奶奶的脸上也整天挂着笑容，就连一向古板的祖爷爷脸上似乎也温和了一些。这一家人，除了祖爷爷在儿子的婚事上有点偏执，和村民的关系都挺好，大家也为他们高兴，看来，他们一家终于迎来了属于他们的春天。
　　 虽然哑巴还是整天忙着做家务，但祖奶奶总是抢过她手中的活，细心呵护着她的儿媳，期待着她的孙子。哑巴在祖奶奶的呵护下，肚子一天天变大。就在她怀孕五、六个月，一个初冬的清晨，一大早人们打开门就见祖奶奶慌慌张张逢人就问，有没有看到她家的哑巴媳妇。祖奶奶说，她大儿子带着小儿子去县城打工，她昨天晚上睡觉前还到儿媳房里看了一下，今天早上看大门轻掩着，以为儿媳打开门扫门口，找了一会还是不见人。不大一会儿，哑巴失踪的消息就传遍了村子，村里的人也帮忙找遍村庄的角角落落，有人捎话给小爷爷，直到晚霞的最后一丝余晖消失在天边，哑巴还是毫无踪迹。众人一边安慰祖奶奶，一边说明天到附近的村子去找。
　　 接连找了几天，哑巴是活不见人，死不见尸，就像人间蒸发了一样。除了祖奶奶一家真真切切的感受到他们的生活中有这样一个人存在过，在村人的眼中她就像飘过的一片云，来过又走了。人们渐渐的觉得没有希望，只有小爷爷一个执着地走着寻妻路。不出一个月，祖奶奶的精神彻底垮了，躺在床上已经起不来了。小爷爷只好放弃寻妻，守在床边照顾老娘。
　　 过了一段时间，也不知从哪刮来一股风——哑巴是被祖奶奶的大儿媳诱拐出去买了！我忽然想起那个下雨的中午祖奶奶对妈妈说的话。这股风刮过来不久，祖奶奶就去世了，她临死前用怨恨的眼神看了祖爷爷一眼，然后目光停在小爷爷身上，那目光中有不舍，担忧，牵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