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穆斯林的葬礼》是现代作家霍达的代表作，1991年曾获第三届茅盾文学奖。这部五十余万字的长篇小说，以一个回民女作家的独特视角，真挚的情感，深刻的思考，冷峻的文笔，描写了一个穆斯林之家三代人沧桑变化的故事。以玉、月贯穿全文。以梁家第二代韩子奇和梁君壁、梁冰玉这对姐妹之间错综复杂的爱情悲剧，第三代韩新月和楚雁潮的爱情悲剧为线索，穿插了穆斯林的婚礼和葬礼、生活习俗，塑造了梁亦清、韩子奇、梁君壁、梁冰玉、韩新月、楚雁潮等一系列栩栩如生、血肉丰满的人物，展现了奇异而古老的民族风情和充满矛盾的现实生活。从情节、人物、玉和月的章节穿插安排，葬礼的细腻描写四方面，描写了一场宏大的葬礼，没有痛彻心扉的哭诉，却有痛彻骨髓的悲凉，欲哭无泪，欲说无声。下面就从四个方面来欣赏这场震撼的悲剧。
　　
　　 一，情节的悲剧性
　　 小说从“奇珍斋”梁亦清在赶制“汇远斋”定做的“郑和航海船”，在水凳儿上累得吐血而亡这个悲剧开始；到韩子奇临死之前告诉一辈子笃信伊斯兰教的妻子韩君壁，自己不是个回回，是个汉民的悲剧结尾，响彻长空地震撼结束。五十万字的作品中，也有瞬间快乐的平实生活。但整体都笼罩在一种悲情的情节发展中，就像小说的题目一样，整部小说就像一场规模宏大的葬礼。作者到底在说多大的葬礼呢，恐怕只有作者清楚了。
　　
　　 梁亦清死得凄惨
　　 原文是这样描写的，“郑和航海船”梁亦清已经做了三年，在即将竣工的时刻，出了大事。
　　 原文如下：“宝船！在渡过漫长的航程即将到达彼岸的时刻，宝船遭到了意外的灭顶之灾！三保太监郑和遥指远方的右臂被摔断了！这是《郑和航海图》至关紧要的一笔，整座玉雕的核心部位，七下西洋的方向所指，一臂断裂，前功尽弃，即使丘处机、陆冈再世也无可挽救了！‘啊’！梁亦清发出一声撕裂肺腑的惨叫，一口鲜血飞溅出来，染红了那雪白的宝船！生命在迅雷不及掩耳的一瞬结束了，他倒在那残破的宝船上，滚热的鲜血把琢玉人和碎玉连成一体！”
　　 梁亦清就这么惨烈地去了，留下妻子白氏，女儿梁君壁，梁冰玉，还有徒弟韩子奇。葬礼的当天黄昏，“汇远斋”老板蒲绶昌就拿着付定金时的合同来索赔，船毁人亡，三年前交付的定金六百元，连本带息一共是现洋一千八百五十元整，白氏一下拿不出这么多钱，蒲绶昌就假仁假义地席卷了梁亦清的琢玉坊，还带走了血染的《郑和航海图》。
　　
　　 韩子奇和梁冰玉爱得凄惨
　　 梁冰玉应该很早就暗恋韩子奇，在梁亦清死后，作为梁亦清徒弟的韩子奇，居然认仇人蒲绶昌为师傅，跟着仇人去了“汇远斋”，为仇人重新刻制“郑和航海船”，和梁家断绝了来往。离开的时候，梁家人都拿仇人的眼光看着韩子奇离开，只有年幼的梁冰玉抱着韩子奇的腿，喊着：“齐哥哥，你不要走。”一年后，当通过在“郑和航海图”玉雕底部留名这一招，和蒲绶昌的上家沙蒙•亨特达成供销关系的韩子奇，又意得满满地回来的时候，是带着重振“奇珍斋”的雄心回来的。并真的扛起了大旗，没出三年，“汇远斋”的买卖就被“奇珍斋”抢了一半，十年工夫，“汇远斋”摇摇欲坠，欧美各国的主顾都纷纷蜂拥向“奇珍斋”。在韩子奇去了“汇远斋”的一年里，梁家母女已经落魄到在“奇珍斋”里卖茶水的艰难地步了。韩子奇一回来，“奇珍斋”就大放异彩，这胆识、这手段、自然不可能不在懵懂少女梁冰玉心里，产生钦佩，爱慕之情。所以，在抗日战争爆发后，韩子奇把十几年来精心收藏的珍品，选了又选，从选出体积小、便于携带的玉器。又从奇珍斋选了一批供出售的玉器，一起随着他漂洋过海去英国躲避战乱。梁君壁不愿意陪韩子奇出国护宝，而梁冰玉却舍弃燕京大学二年级的学生身份，自作主张出现在韩子奇和沙蒙•亨特乘坐的火车上，一起远涉重洋，去往英国。
　　 梁冰玉在英国生活期间，沙蒙•亨特的儿子，奥利佛真挚、热烈地爱上了她，梁冰玉拒绝奥利佛之后，心生内疚，筹备做一段丰盛的晚餐，作为弥补。奥利佛兴奋地去买玫瑰，炒栗子，在返回的途中，被轰炸死了，奥利佛的死彻底击垮了梁冰玉，在防空地下室的铁床上，精神崩溃，意识模糊，韩子奇照顾着这个看着已经长大的妹妹，心疼万分。梁冰玉靠在韩子奇的胸口，连续的轰炸，奥利佛的死，生命的脆弱，梁冰玉惊恐地抓住他的手，“我还有爱的权利吗？还有吗？不，没有了，我就要死了，就要沉到海底去了，我怕！奇哥哥，抱着我……”“奇哥哥，吻吻我……”他惊呆了。这是什么？是爱的潮水在向他涌来？是兄妹之爱，还是男女之爱？是二者兼而有之，还是人的情感在不知不觉悄悄地转化，突然爆发的狂潮迅雷不及掩耳，反而让他惊惶失措？
　　 在韩子奇的心目，婚姻就是家庭，就是责任、义务、事业，而不懂得那种挂在花束上的“爱情”。“玉王”在他所醉心的领域之外，所知道的又太少了，他的情感太单一，太粗疏了……
　　 在彼此都以为可能是生命的尽头，没有明天的地下室里，梁冰玉发自内心的呢喃，唤醒了韩子奇藏于心底的爱。他们赴死仪式一样完成了男女生命的融合。可悲的是，轰炸结束了，他们活了下来，还有了孩子。这个看着具有戏剧化的结果，这个时候看起来不太像悲剧。梁冰玉对北平的思念，对姐姐的牵挂，继而回国了。当她面对梁君壁的仇恨，咒骂，看着韩子奇的为难和痛苦，梁冰玉毅然决定带着女儿离开，韩子奇痛苦地要求梁冰玉留下女儿，否则他活不下去。梁冰玉只身一人走了，在国外飘零一生；韩子奇和梁君壁分居，直到生命终结。这是一场何其悲哀，凄惨的人生。
　　
　　 新月和楚雁潮的爱情悲剧
　　 新月上了北大西语系英语专业，新月正宗的英国发音，还有勤奋的学习态度，良好的修养，引起了老师楚雁潮的注意和欣赏，楚雁潮业余还在翻译作品的求学态度，也让新月钦佩。这两个人在后来的交往中，自然而然地萌生了爱慕之情。却没能得到狭隘的梁君壁的祝福，她死守教规，坚决不同意新月和楚雁潮相爱，甚至不惜牺牲新月的生命，在医生治疗新月的心脏病已经明显有成效的时候，违背医嘱偷偷告诉了新月，新月得了心脏病。新月病情恶化，医生都愤怒和怀疑：天下居然有这种母亲。作为穆斯林希望一代的新月陨落了。
　　 楚雁潮在新月的葬礼上，为新月“试坑”，原文是这样的：
　　 “楚雁潮凝望着直坑西侧的‘拉赫’，那是一个椭圆形的洞穴，底部平整，顶如穹庐，幽暗而阴冷。这是新月永久的卧室、永久的床铺、永久的家！他跪在坑底，膝行着进入“拉赫”。他从未到过这种地方，却又觉得似曾相识，是在什么时候、什么地方见过？‘四近无生人气，心里空空洞洞。’他伸出颤抖的手，抚摩着穹顶，抚摩着三面墙壁，抚摩着地面，冰冷的，冻土是冰冷的。新月将躺在这个冰冷的世界！他用手掌抹平穹顶和三面墙壁，把那些坑坑洼洼都抹平；他仔细地抚摩着地面，把土块和石都捡走，把碎土铺平，按实，不能有任何一点儿坎坷影响新月的安息！泪水洒在黄土上，他不能自持，倒了下来，躺在新月将长眠的地方，没有力气再起来了，不愿意离开这里了！”
　　 多少读者在这一节怆然泪下，悲痛地难以自禁。这些年我先后读过三次《穆斯林的葬礼》，第三次读2018年1月完成的，我读得凝噎时，只得去贴了一张面膜掩饰读书流泪的“不正常行为”。
　　
　　 韩子奇不是个回回
　　 梁君壁一生是个笃定的穆斯林，生活习惯，做事原则，都以一个虔诚的穆斯林要求别人，梁君壁对孩子的婚姻，也是以汉民和回民不能通婚为教义，残忍地破坏了儿子天星和容桂芳的感情，硬把陈舒彦塞给天星，造成了天星一生的痛；破坏新月和楚雁潮深厚的感情，甚至不惜加重新月的病情，加快新月生命结束的步骤；宁愿一生和韩子奇分居，也要死守着没有爱情的婚姻。残忍迫使妹妹梁冰玉和韩子奇爱到骨髓的深厚感情，分崩离析，劳燕分飞。害人害己。结果，韩子奇在临死的时候，坦白自己是汉人的孤儿，不是一个回回，梁君壁恐惧万分。多么具有讽刺意味的情节。
　　 原文是这样描写的：“‘我……不是回回！’他终于以颤抖的、嘶哑的声音交出自己的秘密！韩太太一惊：‘你怎么越说越糊涂了？’‘不……’韩子奇像一个被押上审判台的罪人，惶恐地供出了一切，‘我……是汉人的孤儿，吐罗耶定巴巴收养了我，可是我欺骗了他，也欺骗了师傅，欺骗了……你！我一直……不敢说，我怕……’韩太太和儿子、儿媳都目瞪口呆！韩家的后代身上原来是流着回、汉两个民族的血液，这难道是真的吗？”
　　
　　 二，人物的悲剧性
　　 《穆斯林的葬礼》情节曲折，引人入胜。人物命运充满厚重的沧桑感，玉器世家六十年的盛衰，人物伦理冲突和爱情错综复杂的悲剧，最后都随着葬礼归于沉寂。真诚与虚伪；善良与恶毒，刻画得入木三分，无所遁形。这部长篇巨著中最具有代表性、同时贯穿小说的始末、也是作者浓墨重彩的三个人物，他们是梁君壁、韩子奇、梁冰玉。下面让我们剖析一下这三个小说的代表人物。
　　
　　 梁君壁
　　 梁君壁是一个很务实的人，很小就帮助父亲打理奇珍斋，精明而冷静。韩子奇从“汇远斋”学艺归来，准备重振“奇珍斋”，梁君壁仇视。谩骂他。当梁君壁从韩子奇身上，看到了兴旺梁家的希望，为了把韩子奇这个有能力的男人彻底绑定在梁家，她马上改变态度，她从背后抱住了韩子奇，说：“娶了我吧。”朴实、厚道的韩子奇娶了她。一年前韩子奇离开“奇珍斋”去“汇远斋”学艺时，她也是仇视的，咒骂的。她的婚姻里没有爱情。
　　 在妹妹梁冰玉和韩子奇从英国回来，她知道了韩子奇和梁冰玉不仅感情深重，还有了一个女儿新月，梁君壁瞬间采取了咒骂、逼迫、仇视的行动，逼梁冰玉离开。梁冰玉果断把女儿留给韩子奇，孤身一人，再走英国，在外飘零一生。韩子奇从那一天，在夫妻卧室的小里间里独居至死。白天他们假装夫妻，夜晚就分居，貌合神离一辈子，何其悲哀！这是梁君壁自己选择的人生。
　　 梁君壁形式上是一个虔诚的伊斯兰教徒，她一日要做五次小净和祈祷，言行举止严格按照教义的规则。
　　 但她在行为上却处处透着尖酸刻薄、思想上虚伪又恶毒。韩子奇在英国避难期间，奇珍斋由梁君壁代管，店里丢了一只三克拉钻石戒指，她坚持说是老侯偷的，说话恶毒刻薄，伤了老侯和众伙计的心，伙计们集体来了个伙计辞东。梁君壁还夸海口，只要她招呼一声，想来给奇珍斋当伙计的人多得是。结果她再也招聘不到伙计，韩子奇苦心重振起来的奇珍斋，梁亦清耗费了一生的心血，甚至生命，留下来的奇珍斋，就这样被梁君壁不得已卖了，背后的买家居然是“汇远斋”的蒲绶昌。
　　 因为妹妹和韩子奇的关系，冷暴力了新月的童年，少年，青年，直至生命的终结。在新月心脏病发作后，韩子奇彻底回顾了新月生下来的健康情况，原文是这样的：“他说，‘我女儿在幼儿时期曾经接受过很严格的身体检查，并没有发现心脏有问题，而那家医院是以治疗心血管系统的疾病著称的，不会有这样的疏忽！’对了，他到现在还记得清清楚楚，当时那位老专家用英语对他说：祝贺你，有这样一个又美丽又健康的女儿！”
　　 文中有大量描写新月痛苦纠结的文字，她怀念那个幼儿时期的妈妈，她不知道妈妈为什么虐待她？她不知道妈妈怎么变了？为什么不爱她了？
　　 在新月考大学的问题上，梁君壁千阻万拦。她明知道新月是韩子奇唯一的精神寄托，也不愿意给韩子奇一丝喘气的机会。最后新月还是考上了北京大学西语系英语专业，梁君壁又不让上。最后迫使韩子奇答应了在儿子结婚的时候，拿出自己收藏的一件玉器，卖了给天星大办婚礼，才交换来新月走进了大学的机会。后来因为这件玉器的现世，给韩子奇带来了灭顶之灾。
　　 新月心脏病发作，她医生明明告诉梁君壁，不能让病人知道自己有心脏病。在医生的治疗已经大有好转的情况下，梁君壁居然告诉新月自己得了心脏病，新月病情的恶化，新月对医生的问询，医生都愤怒和质疑：“天下居然有这样的母亲！”
　　 在明知道新月已经时日无多的情况下，新月的恋人——北京大学教授楚雁潮来探望新月，梁君壁居然还以“回汉不能通婚”为由，阻挡楚雁潮的探视，这一对爱之深切的恋人，一人在病房外，一人在病房内，新月听着阻拦的原因，心力衰竭，加速死亡。
　　 她对自己的儿子也是冷彻骨髓的做法。她为了拆散天星和容桂芳这一对恋人，煞费苦心。以大年初二家里没有羊肉招待容桂芳为由头，突然安排天星连夜去张家口采买羊，天星连和容桂芳打个招呼的时间都没有，也没有时间向厂里请假。在天星不上班的第二天，梁君壁鼓动新月去找同学玩。黄昏，她估计容桂芳会找来，她又临时指使姑妈上街采买，自己一个人静静地等着容桂芳来了。这一节原文是这样描述的：“她并不打算就在倒座南房里接待她，踏着台阶进了垂华门，进了里院，一直领到上房客厅里，在招待最重要的客人的地方，请她落座，还没忘了给她也沏上一碗盖碗酽茶。”首先给容桂芳个下马威，一个门不当户不对的威严感。然后在聊天过程里，“不经意”地透露天星去上海探望表妹去了，什么样的表妹呢？原文是这样的：“说是表妹，其实呢，也是起小订的娃娃亲。平常也没功夫见面儿，老是信上说话儿。这不，天星都二十五了，他表妹也高毕了业了，老大不小的，就不能再耗着了，该办，就得抢早办！容同志，您说是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