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空布满乌云，眼看有一场大雨降临。
　　 文亮蹲在后门口，目不转睛地看着那只芦花鸡。这是母亲一手喂大的，在那群鸡中，这只是母亲宠爱的，它是从山东老家带来的鸡蛋孵化的。它颈部挺立，稍显高昂，前躯稍窄，背长而平直，后躯宽而丰满，腿较长，尾羽高翘，体型呈元宝状。全身羽毛呈黑白相间、宽窄一致的斑纹状。这衬托得红色的鸡冠很亮眼。它正和一群鸡在后院草丛中找虫子吃。那高翘的尾羽，无论怎么看，都使它比其它母鸡显得高贵。
　　 两个月之前，它一直正常下蛋，每次下了蛋，它都“个大个大”地叫，其实跟普通鸡蛋相比，它下的蛋个头较小，但是蛋壳较白，蛋黄圆厚而黄，蛋青光亮浓稠，营养价值高。村里有坐月子的家里都来买他家芦花鸡蛋，一个两元。这只鸡没少给桂莲挣钱，她的那款引得姑娘媳妇都羡慕的呢子大衣，就是卖鸡蛋的钱攒起来买的。可是两个月以来，这只鸡只“个大个大”地叫，却不见它下的蛋。桂莲曾留心看，发现它从西邻居那边界墙上飞过来。西邻居跟全媳妇秀芳两个月前生孩子了，莫非……按照他们当地的风俗，孩子满月后要挪窝，就是女儿要带外孙回娘家住一个月。算算日子，秀芳今天该回来了。桂莲不是关心秀芳，而是计算鸡蛋的个数，她是过日子的好手。她有次见跟全骑电动车说是去看秀芳，车篮子里放着鸡蛋，她疑心那是她家的芦花鸡蛋，可跟全却装着没事人一样。“哼，让你们再吃我家鸡蛋！”桂莲想着，作出了一个决定。
　　 文亮想起桂莲让他杀鸡时恨恨的表情，又想起昨天妹妹接走母亲的情景。母亲年轻守寡，拉扯文亮和大哥文军、妹妹文华长大，很不易。大哥为了让他和妹妹上学，考上高中没去上。如今文亮在县高中教书，妹妹嫁到县城，在县文化馆工作，大哥仍在家务农。母亲为此一直耿耿于怀，所以她一有空闲就去帮大哥那边干点活。日子久了，桂莲难免抱怨，文亮动之以情晓之以理也就过去了。可最近不知道村里哪个教唆的，昨天她竟然指着芦花鸡骂道：“吃我家米，给别人家下蛋，什么东西？有本事你跟人家过日子呀，跑回来干啥？”母亲不是傻瓜，她早听出了媳妇话里的意思，刚好昨天周六，文华来接母亲去县城看戏，她便爽快地去了。母亲走时，桂莲竟然连房门也没出。文亮真想发作，可是想到她平日还算通情达理，便打消了念头。
　　 “杀鸡，杀鸡……”文亮喃喃地说。他忽然拍了一下脑门，自言自语道：“就这么办！”
　　 文亮让桂莲帮忙抓着鸡，自己去拿刀。桂莲手里抓着鸡，眼睛却跟着文亮走。文亮并不去厨房，而是去了洗手间，出来时，袖子高高挽起，手里举着刮胡子刀片。桂莲喊道：“去厨房拿菜刀呀？”文亮道：“杀鸡焉用宰牛刀，这刀片快着呢。”桂莲左手奋力抓住鸡翅，右手抓着鸡头，向后扭着，露出鸡脖子。鸡大叫着挣扎着，文亮拿刀片的手发抖，他对鸡说道：“芦花鸡呀芦花鸡，你别怨我狠心杀你，谁让你把蛋下到别人家……”桂莲瞪圆双眼看着文亮喊道：“别磨叽了，快割脖子！”文亮却不温不火，说道：“亲爱的，让本丈夫酝酿酝酿胆量。毛主席说过‘人不犯我我不犯人，人若犯我我必犯人’，芦花鸡呀芦花鸡，你竟然敢冒犯我媳妇，真是不想混了。既然如此，就别怪我手下无情了。”桂莲不由得笑了。文亮用刀片在鸡脖子上划来划去，却不用力，只在鸡毛上晃，一边晃，一边说：“唉，你千日好人家有人不记，一日不好，人家就要杀你。芦花鸡呀芦花鸡，你下蛋换来的呢子大衣有人早忘了。”桂莲道：“谁让它背叛我！我最讨厌背叛我的人。”“那你妈跟你哥过，不给他们买车，却给你买车做嫁妆，怎么说？”桂莲答不上来，脸涨得通红。鸡一挣扎，她手一松，鸡飞了，鸡毛倒是掉了几根。文亮飞跑着去追，他越撵鸡跑得越快，他边跑边喊：“敢背叛我媳妇，看我不杀了你！看我不杀了你！”他虚张声势地追了一圈，气喘吁吁地回来了。“媳妇大人，外面下……下雨啦……还追吗？”桂莲其实也是猪八戒充英雄――嘴上功夫，真要动刀，她也不敢。她想着就算抓住了，文亮也不敢杀，算了，她说。于是这场凶杀案以“杀鸡未遂”宣告结束。
　　 这天夜里，在哗哗哗的雨声中，桂莲做了一个奇怪的梦，她梦见那只芦花鸡开口说话了。它说它前世是只公鸡，将要被一个男人宰杀时，他的小女儿救了它，那个小女孩便是秀芳。它当时便发誓，若下辈子变作母鸡，一定为秀芳下一篮子鸡蛋。今世刚好遇到秀芳，它便去报答她，再差最后一个鸡蛋就满了。说着它竟然跪下来，连连磕头，请求桂莲原谅它，并请求等它明天下完蛋再杀它。
　　 桂莲惊醒，吓出一身冷汗。她庆幸自己没有杀芦花鸡。报恩？桂莲不由得想起了婆婆。从她嫁给文亮到现在，她们婆媳从未红过脸，婆婆待她比待文华还好。她每次来例假，婆婆都不让她沾凉水，不让她干活。每天早上起来时，婆婆已经把屋子前前后后都打扫干净了，早饭也做好了。她洗漱完就吃饭。她喜欢吃的菜，婆婆很少动筷子，说自己不爱吃。她坐月子，婆婆忙前忙后，打石子馍，缝小被褥，做婴儿衣，裁剪尿布，抱柴烧炕……一天做四五顿饭亲自端给她吃。家里经济并不宽裕，但婆婆很舍得，炖母鸡汤，做荷包蛋，烧排骨肉，坐鸡蛋羹，红烧猪蹄……把她照顾得无微不至，吃得白白胖胖，而婆婆却累得腰酸背痛。想到这儿，桂莲再也睡不着了。
　　 周一早上，桂莲醒来时天已大亮，她拉开窗帘，阳光立即照射进来，屋子顿时亮堂堂的。床头柜手机下压着一张字条：我去学校，饭在锅里，鸡蛋是秀芳还的。
　　 桂莲去厨房，案板上放着一篮子鸡蛋，跟她梦见的一模一样，她惊呆了……
　　 终于，她拨通了文华的号码……
　　 雨后的天空，一道彩虹从桂莲头顶横跨出去，直通远方。阳光照在桂莲身上，映在她挎着的那一篮子鸡蛋上，朝秀芳家移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