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明江在市里一家五星级酒店定了几桌酒席，准备给女儿明珠举办订婚宴。女儿二十一岁了，上大三，再有一年毕业就可以谈婚论嫁了，他请了亲朋好友来见证这美好时光。
　　 明江是市里著名的企业家，名下两家工厂都颇具规模，不用说准女婿肯定是青年才俊，不然入不了他的法眼。毕竟他只有这么一个女儿，虽说还有两个已经成家的儿子，可他最疼爱的还是小女儿明珠。
　　 在明珠十岁的时候，明江的妻子病故了，独自一人担起父亲母亲的责任。明珠小小年纪也知道心痛父亲，怕父亲工作忙忽视了休息，常常催促父亲晚上早些睡觉，等父亲睡了以后自己才回到房间休息。
　　 日子就在平淡与温馨中度过，小明珠也长大了，粉面桃腮，亭亭玉立，跟画中走出来的一样。明珠十八岁起，明江就在考虑女儿的终生大事了。这么可爱的女儿，决不能委屈了她，必须门当户对，人品要好，还必须在本市工作。
　　 终于物色到一个年轻人，年轻人叫李东成，研究生学历，在本市一科研所上班。人高大帅气，称得上是青年才俊。明江认定了此人，将他推荐给女儿，而明珠不认可，老觉得此人有些不对，可不对在哪里又说不出来，只好自己给自己解释，这是陌生的缘故。因为父亲也说了，多接触互相了解就好了。明珠不愿让父亲伤心，只得委屈自己与他接触。
　　 接触了一段时间，明珠从一些细枝末节上发现他为人不可靠。
　　 李东成知道明江挺欣赏他，一心想招他为乘龙快婿，除了努力给明珠献殷勤外，还处处讨好明江，以求巩固自己准女婿的地位，并希望尽早成为明家的女婿。
　　 记得刚接触时，他到明珠就读的大学去找她，知道她爱吃冰淇淋，给她买了一大杯，笑吟吟地递了过去，拿过她手中的伞替她撑着，遮住火辣辣的阳光，嘴里表示抱歉：“这是最好的啦，不过赶不上国外的。国外的才好，是正宗的冰淇淋，国内生产的都是仿冒赝品。”
　　 明珠吃一口，吧嗒一下嘴，瞟了他一眼说：“好吃，我就喜欢这个！”
　　 他递了一张纸巾给明珠，不改笑脸，“不过，进口的更适合你啊！”
　　 明珠不高兴了，“我就喜欢这个，我的口味我知道，这个味道我喜欢！”
　　 “所以我给你买了这个，我的意思是你尝了进口的，有了比较，你就明白还是国外的好。”
　　 对李东成的“循循善诱”，明珠嗤之以鼻不客气地回应：“我的肠胃适应了中国味。”突然目光一闪，狡黠地一笑，说：“我好比狼，只吃肉，你好比狗，爱吃屎！”
　　 李东成瞬间尴尬了，飞快地掩饰过去，“对对，各有口味嘛！”
　　 这下轮到明珠尴尬了，原以为他会生气的，没想到是这样，面对言语的侮辱无动于衷，于己无关似的。别看他长得高大帅气，可总觉得他徒有一副男子汉的外表。这样的人是宽宏大量还是挺不起脊梁？明珠糊涂了，不知该将他归于哪一类。不过，不管归于哪一类，都令人不舒服。明珠认真地看他一眼，发现他脸膛上有一道灰色的阴影。在心里嘲笑，脸上有污渍都不知道，活该你丢丑！
　　 明珠调头大跨步不想与他并肩走，李东成也稍稍加大了步幅，与她保持并肩，撑着伞替她遮挡阳光，“慢点，晒到太阳了！”
　　 明珠停下脚步看着他，说：“我这伞也是国产的。”
　　 李东成抬头看看小花伞，点点头，“遮阳的效果是差些，下次我给你买一把进口的！”
　　 “什么都是国外的好吗？”明珠假装糊涂地问道。
　　 “那当然了，中国比不上外国，要不中国咋是发展中国家呢！”
　　 明珠有些惊讶，问：“那你是中国人吗？”
　　 “是啊！”
　　 明珠再次认真地看着他，惊讶地发现他脸上多了一道污渍，换个角度再看，引得李东成有些诧异，问：“你看见了什么？”
　　 “没，没什么。我告诉你，这冰淇淋是我家生产的。”
　　 李东成稍显吃惊，“你们家的工厂可以生产冰淇淋？”因为他知道，明家的两工厂都与食品生产无关。
　　 “我们是这家食品厂的大股东，你说是不是我家生产的？”
　　 “当然是，所以我说这是最好的了。”
　　 明珠睁大了眼看着他，想再次看到那两道污渍，可是污渍不见了，心里说：“奇怪了。”嘴里却问：“还是赶不上国外的？”
　　 李东成笑了笑，讨好道：“不过，进口的更适合你！”
　　 “难道冰淇淋不是进口的？”
　　 “我说的进口的是指国外生产的，因为你在我心目中十分高贵！”
　　 “照你这么说进口的比国产的高贵，好比小姐和丫头？”
　　 “可以这么说吧，但不包括你家生产的冰淇淋。”
　　 “在我看来，小姐丫头是平等的，丫头比小姐能干多了。”明珠看着他，他脸上模糊地现出了一个灰黑色的鞋印。
　　 明珠把这些话告诉了父亲，希望父亲会赞同自己的观点，没想到曾经对自己百依百顺的父亲却指责自己：“你不要太盛气凌人了。唉，都怪我，都是我惯坏了你，惯出你一个坏脾气！”
　　 明珠瞪眼望着父亲，不知该怎么回答，一会儿才辩解道：“你把我惯得盛气凌人，说得过去，好像我的盛气凌人把他逼成这个样，有些说不过去。”
　　 “你看，对你老爸说话也这样。”明江严肃中带着和蔼责备女儿。
　　 “我就不明白了，老爸，你为什么看好他。凭我直觉此人虚伪，尤其是没有尊严。”
　　 明江看着女儿，脑子里分析着女儿话语的意思。他善于分析把握市场走向，能抓住市场机遇，把企业由小做到大，周围的人都佩服他独到老辣的目光和魄力，可是对于自己唯一的女儿这些能耐都无用了，尤其是女儿上大学后就越来越难把握女儿的一举一动、一言一行，真有点像拿把尺子去量天。眼下听了女儿这话，知道她不满意李东成，瞧她那模样得意洋洋的，像极了以前的自己。一个决策下来，赢得了市场，企业上了一个台阶时的心情，也是这样洋洋得意的。两个儿子都不行，只有女儿像自己。想到这儿，不由地深叹了一口气。
　　 明珠也跟着叹了一口气，笑嘻嘻地说道：“老爸，你看市场可以，看人不行。”
　　 明江不以为然地一笑，以教训的口气教训女儿：“市场是由许许多多的人组成，我能看市场就是看准了许许多多的人，不然哪会有今天？”
　　 “这个不假，天下熙熙皆为利来，天下攘攘皆为利往，这是市场的共性。你把握住了共性，所以有今天。老爸你能把握住共性，未必能把握住个性。”
　　 “不要跟我讲个性共性，我认为小李这个人还是不错的，在你面前低三下四一点，这不正好说明他心中有你对你百依百顺吗？至少以后你不会受气的。”
　　 “哎呀，老爸，你又不明白了。我要的是爱人，不是奴才！”
　　 “人都不是十全十美的，明珠心里明白，要找一个爱自己的人，不计较他的贫富，只看重他的人品，不在乎他的相貌五官。可自己就是放不下那个身段，几次主动与他搭讪，他都是没有热情却有礼貌，可礼貌分明透着几许冰冷，拒人千里之外的冰冷，无奈只好放弃了。越是放弃，此人的影子越是顽固地盘踞在她的心中，死乞白赖地一直不走，好像要等一个没有结果的结果。令明珠很是无奈，却又不知该怎么办，只得乞求万能的时间将他消磨掉。
　　 时间似乎也无能为力，他的影子时有时无，以为他从此无影无踪时，他及时地就出现了，促使明珠把他和李东成作一对比。这一比，把李东成比得一无是处，只剩下学历比他高了。
　　 “人都不是十全十美，不可求全，小李还是可以的。”明江打断了女儿的沉思。
　　 明珠看了一眼父亲，说：“老爸，时候不早了，早点休息吧！”
　　
　　 二
　　 明珠回到楼上自己的卧室，发现一个年纪和自己相仿的女子居然坐在沙发上瑟瑟发抖，惊恐的目光地看向自己，她大吃一惊，愣在门边，“你是什么人？怎么钻到我的房间里来了？”
　　 女子面带惶恐，被突然闯进来的明珠吓得站立起来，语无伦次：“我……小声点……我躲……洋鬼子在追我……”
　　 明珠仔细打量她，更是惊讶，如果是拍电影，为什么只有她一人？不是拍电影为什么自己房间突然出现一个全身清代装束蓬头垢面的女子，难道是精神病院出来的病人？她微微一笑，声音柔和地安慰她：“不怕，不怕，我这里安全的。”
　　 女子张皇四顾，颤声问：“洋鬼子真的不敢来？”
　　 明珠眉头一扬，眼睛一瞪，“他敢！他真的闯进来，我马上拨110，让警察抓走他！”
　　 女子见明珠满不在乎的样子，情绪稍稍稳定一点，“嗨呀，你不知道，八国联军打过来，朝廷吓跑了，洋鬼子满大街杀人。我未婚夫为了保护我，砍了一个洋鬼子，结果被一群洋鬼子给杀了。他们杀了他，狠命追我，我就跑到你家了。你，不会买了我吧？”
　　 明珠被女子的话说懵了，不由地细细端详她。她一身中式粗布衣裤，一条大辫子挂在脑后，没有金银首饰，大手大脚的，像是一般人家的女子。此刻，那双眼神经质似的直直地瞪着她。
　　 这究竟是怎么回事，要不打电话问问精神病院？
　　 那女子见明珠掏出手机，吓得赶紧跪下哭着央求道：“好妹子，看在都是中国人的份上，不要把我交给洋人……”
　　 明珠扶起她，顺着她的话安慰道：“不会，不会，要是洋鬼子来了，我砍了他！”
　　 女子眼中露出钦佩的目光，没有那么胆怯了。
　　 “你先得告诉我，你是谁，家住哪里呀？”
　　 “我没有家，在前门外朱家当丫头，叫丹心。前不久主人把我许配他家的马夫，正要完婚，谁知洋鬼子杀进北京城，朱家人逃了，留下我们看家，后来的事你知道了……”说到伤心处，她掩面悲泣起来……
　　 明珠越听越糊涂，听得心中直发麻，哪有精神病人把事情说得这么有条有理，于是就试着探问一句：“你说的是一百多年前的事，地方是北京，可这儿不是北京。”
　　 她直摇头，“不，这是刚才真真切切才发生的。不信，你听，街上洋鬼子正见人就杀，见东西就抢……”
　　 明珠顺着她的手指，什么也没看见，此刻两声敲门声后，门开了，李东成笑吟吟地立在门口，“听到楼上有说话声，江总要我上来看看。”
　　 那女子见门开了，赶快躲在明珠身后，大气不敢出，偷眼打量着李东成。
　　 “哦，就我一个人，哪来的说话声。你什么时候来的，我想睡了，你下去吧。”
　　 “我觉得房间里有些不对劲儿。”李东成跨进房间一步，左右打量着。
　　 “哪来的不对劲儿，一切都没有改变，只多了你。”
　　 啊！他活过来了，脸上的皮靴印还留着。那女子惊叹道，吓昏了过去……
　　 “嗯，我好像听到个什么声音？”李东成狐疑的目光在室内和明珠脸上扫来扫去。
　　 明珠对眼前发生的事觉得十分奇怪，李东成与那女子和自己相处一室，他却没有看见她，装的？还是……
　　 “你没有听见？”李东成问道。
　　 明珠摇了摇头。
　　 “好吧，你休息，我下去了，有什么事叫一声。”
　　 门关上了，明珠掐住那女人的人中，她一会儿叹口气醒来。她看清了明珠，一骨碌起身，胆怯地指着门，喊道：“鬼！鬼！”
　　 “哪来的鬼？”明珠看着她，炸出了一身鸡皮疙瘩。
　　 她只是摇头，喃喃道：“不，不，我亲眼看见他跟洋鬼子跪下，求洋鬼子不要杀他。洋鬼子哈哈大笑，一把提起他，狠狠扇了他一耳光。他哈哈腰，嘴角淌着血还冲洋鬼子笑了。随后洋鬼子一脚踢倒他，大皮靴重重踏在他脸上，双手用力把刺刀插入了他的胸膛。他死了，脸上还留着那大皮靴印记。不会错，他死了，又活了，大皮靴印记留在了他脸上……”
　　 就在刚才明珠也看见了李东成脸上有个完整的鞋印，前几次都不太清楚不太完整。他们是同一个人？这怎么可能？
　　 她拉着明珠急切地说：“好妹子，此地不是久留之地，我们还是赶紧逃吧！”
　　 明珠刚要分辨，却被她拉着进了一个陌生的四周漆黑的世界。
　　 现在轮到明珠胆怯害怕了，紧随她高一脚矮一脚地往前跑去。她不明白为什么要跟着跑，八国联军血洗中国是历史上悲惨的一幕，早已离我们远去了。看来这个女人真的是个精神病人，不行，不能再跟着她瞎跑了。明珠用力抽回自己的手，“我不跟你瞎跑了，我要个网约车，送你回去！”
　　 她再次拉着明珠的手，惊恐地说：“妹子，你一个人留在这里我不放心，假使洋鬼子来了，会要了你的命！”
　　 “不，还是我送你回医院去！”
　　 “妹子，你不要犟了，这是什么时候，不能使小性子，我们赶快逃吧！”
　　 突然，几个洋鬼子端着枪狞笑着拦住了她俩的去路，其中一个人叽里咕噜说了一通，伸手抓住明珠。明珠被眼前发生的事惊呆了，不明白为什么会这样？自己生在当今的中国，洋鬼子不敢这样明目张胆地对待中国人。这是拍电影拍电视？可自己不是演员，与这些毫无关系啊！还真的被洋鬼子抓住了手臂，明珠愤怒了，在今天中国的国土上居然还会发生这种事，挥手给了洋鬼子一记耳光，痛骂一声：“畜生！”
　　 洋鬼子恼怒了，举枪刺向明珠。一旁的女人急了，急出了胆量，挺身护着明珠，“妹子……”
　　 几把刺刀一起刺入了她的胸膛，她立刻倒下去了，眼睛却看着明珠，嘴唇翕动着，“快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