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俊虎是送儿子瑞阳到江城大学入学的，瑞阳今年高考取得了好成绩，考上了江城一所全国重点大学。俊虎帮着孩子办完手续并把所有的事情安顿好后，本来他是想打一辆出租去高铁站，然后坐火车回自己的县城楚林的，不想一出校门正好看到了公交车站牌，他便改变了主意，问站牌下等车的一位年轻人哪路公交车可以坐到高铁站。
　　 “这里没有直接去高铁站的公交车，叔叔您可以先乘坐三路车到平阳大街下车，然后再坐八路车就可以到了高铁站了。”年轻人可能看出俊虎的打扮不像城里人，很热情地为他介绍着乘车的线路。
　　 俊虎就是在三路车下来，正要换乘八路车时一眼看见马路牙子上走着的俊牛的。俊牛是比他小两岁叔伯堂弟，俊牛走路的姿势很特别，两只脚向外撇着，裤腿一扇一扇，好像鸭子上岸后赶脚的样子，看着有点滑稽，所以俊虎一眼就认出了他。
　　 俊牛一身蓝色工装，衣服上沾满了泥点，头发好像好久没有打理了，乱的有点像鸡窝。当俊虎把已经跨上公交车踏板的一只脚收回来，疾步跑过去拦住俊牛并一个巴掌拍打到俊牛的肩上时，俊牛不知道是因为受了惊吓，还是因为在这千里之外遇到了他最不想见的人感到尴尬，脸被憋得红一阵白一阵，半天说不出一句话。
　　 “你小子，丢下老婆孩子跑出来三年多了吧，看样子是在工地干活，挣钱多吗？值得这样舍家离口在外面混吗？”俊虎连珠炮似的开始对俊牛发问。
　　 “我，我借你的钱，春妮不是一直在还吗？看在弟兄的情份上，你也别把我逼得太紧，家里只剩春妮母子俩住着的几间破房子了，你总不能让我卖房卖地去还钱吧。我在外面再打几年的工，就可以一分不差地还清欠你的钱。”俊虎低着头，双脚交替着来回在地上搓着，说话的声音也很低。
　　 “唉，你这个蒸不熟煮不烂的鸭子，几年不回家原来全是因为我！不就是欠几个钱吗，我开口问你要过吗？这可是都是老钱家的后代，一家人啊！”俊虎也不看俊牛的脸色，一把拽着他到了附近一家小酒馆。
　　
　　 二
　　 俊虎和俊牛从小光着屁股时就在一起玩，俊虎的父亲老钱头脑子活，在村后的土坡上开了一家砖瓦厂。远近村子里的人起房盖屋都要大车小车地到老钱头的厂子里拉砖拉瓦，没几年就赚了许多钱，前院后院盖了十几间房子，按着乡俗，在椽头上雕龙画凤，外人看着就如宫殿一样漂亮。可惜这老钱头命短，头一年刚为独生子俊虎娶回了如花似玉的媳妇腊梅，第二年一开春砖窑塌陷把老钱头压了进去，留下了万贯家产死了。俊牛到现在还记得，当血肉模糊的父亲被人们从砖块瓦片中挖出时，叔叔钱老二抱着哥哥老钱头的身子哭得死去活来，让周围的人看着能感觉到一种揪心的疼痛。
　　 老钱头死了，钱家的砖瓦厂自然就留给俊虎来管理。原来的老钱头是小打小闹，只开着几孔窑，生产出的砖瓦几乎都卖给了附近的居民。轮到俊虎时却是大刀阔斧改变了做法，和村里签了协议，承包了整个后山，一排一排地盖起了几十孔砖瓦窑，产出的砖大部分销给工程队去盖楼房。
　　 俊牛的父亲钱老二死得早，留下他一个独生子和母亲相依为命过日子，俊虎扩建砖瓦厂需要人，俊牛就去砖厂打工。俊牛老实，每天脱胚装窑，起早搭黑干了几年才积攒了钱，返修了家里原来的几间旧房子，托媒人从山里娶回了妻子春妮。这春妮别瞧是妇道人家，又矮又胖，长相也普通，心眼却比丈夫俊牛多。
　　 “人家都在种经济作物赚钱致富，就这样靠干活打工也只能赚几个零花钱，明年开始咱们也学着种辣椒，你看行吗？”晚上睡在被窝里，春妮咬着俊牛的耳朵说。
　　 春妮说的不假，这几年附近村民种红辣椒的人很多，听说收成不错。只有俊牛还是老一套，一色的玉米棒子，一年下来收入不了几个钱，加上俊虎砖厂给发的工资，勉强能维持生活。
　　 “种辣椒？别人一种一大片，咱就那七八亩地，管用吗？”俊牛说的也是实情。
　　 “你呀，真是死脑筋。现在好多人都不在村里种地，到外面打工去了，咱就不能把这些人家的土地租过来种吗？”春妮好像早已打好了主意。
　　 “哪来的钱呢？租地、种苗、肥料、水电、用工，哪一项不得用钱，没有十万八万能吗？”俊牛说的也是实情。
　　 “借点，再不行贷点，活人还能被尿憋死？咱就赌一回，趁着还年轻，脱皮掉肉干几年，也许还真能把头上这顶穷帽子脱掉呢！”春妮越说越激动。
　　 春妮的话也让俊牛动了心，一开春就开始打听租地的事，准备大干一场，去种红辣椒了。
　　 闲置的土地倒是很多，可钱的事怎么办？俊牛想到了隔壁的堂哥俊虎。但是来来回回到俊虎家跑了三次，话到嘴边却不好意思开口。
　　 “你呀，真是怂包一个！走，我和你一起去找俊虎哥借钱去。”春妮边说边拉着丈夫又一次进了俊虎家的门。
　　 “种辣椒是好事啊，钱的事你张口就行，过来拿。”俊虎答应地很爽快。
　　 俊牛全身都是力气，又肯下苦，每天像做弄孩子一样浇水施肥间苗除草种辣椒。到了盛夏，地里的红辣椒郁郁葱葱，一派生机，村里人都说俊牛的辛苦没有白费，肯定要挣大钱了。妻子春妮更是笑得合不拢嘴，忙完家里忙地里，使出了全身的力气，指望着秋后卖了辣椒换回钱，盖几间青砖大瓦房。
　　 “我打听过了，一亩地能摘三千多斤辣椒，一斤辣椒一块多，除去各种费用，每亩地至少收入一千元。咱们种了三十亩，算算……”累了一天的俊牛和春妮夫妻俩兴奋得半夜都睡不着觉，憧憬着未来的生活。
　　 震耳的雷声惊醒了所有人的美梦，老天就这样不长眼睛，一切都是来得这样突然，这样猛烈。前半夜还是月光如银，后半夜就是雷鸣电闪，暴雨倾盆，伴随着鸡蛋大的冰雹噼里啪啦地倾泻而下，等到俊牛和春妮披着雨衣跑到自家的辣椒地里时，眼前的景象真的让他们叫天不应，叫地不灵，欲哭无泪。已经红了一半的辣椒一夜间被冰雹打得七零八落，许多的辣椒苗都被无情的冰雹打得变成了剃了头的光杆司令。
　　 “啊……”俊牛和春妮一头栽倒在地头，几个人拉都拉不起来。
　　
　　 三
　　 “兄弟啊，男人嘛，怎么能一蹶不振呢！脱下这身工装，这就跟我回去。弟妹没有跟你说吗？她还我的钱我一个没要，把你们这三年存下的钱拿出来，我再资助你一部分，继续回去把红辣椒种起来。这次你把步子迈得更大一些，我出钱，你出力，挣了钱二一添作五平分。真的老天不开眼又遇上你年馑，把亏空都压在我头上，明年接着干。愚公一个老头子还能把太行王屋两座大山移走，不信你就不能用自己的汗水把这顶穷帽子摘掉，听我的，干！”俊虎先举起了酒杯，俊牛猛地站了起来，好像下了很大的决心，“咚”的一声，两兄弟的杯子撞在了一起，然后一仰脖子来了个底朝天。
　　 兄弟俩喝着酒竟然把时间都忘了，俊虎抬起腕子一看表，早已过了火车发车的时间。两人走出小酒馆，感觉身体轻飘飘的，一时间好像天上的云都在围着自己转。
　　 “今天，我索性就不回楚林了咱哥俩找个旅店住一宿，好好合计一下种红辣椒的事情，明天一早去工地辞了，回家。”俊虎走起路来明显有点摇晃，可脑子还算清楚。
　　 一觉醒来，天已大亮，俊虎和俊牛一同到了工地，找到老板。老板姓刘，也是楚林人，既然是老乡便对俊牛格外照顾。
　　 “这个月你一共做了二十天，工钱就按一个月给你结了。到商场买件新衣服，打整得精精干干，回去大干一场吧，哪一天发了财，别忘了请我回去喝酒啊！”刘老板是爽快人，一上午开车陪着俊虎俊牛，买好衣服吃过饭，送到了火车站。
　　 “打扮得这么精神，有什么喜事呢？”俊牛踏进家门时，春妮一脸的惊奇。三年了，俊牛也偶尔回过几次家，每次都是像鬼子进村一样，悄悄地来，悄悄地走，就怕被堂哥俊虎看见催要欠款。这次不一样，俊牛好像换了一个人，满脸的喜气。
　　 “现在就开始做准备，明年还种辣椒。”俊牛和妻子把遇到俊虎的事说过后，底气十足地说。
　　
　　 四
　　 春去秋来，一百多亩的辣椒地里，红彤彤的一眼望不到边。正是辣椒采摘的季节，俊牛雇来了许多人在地里帮忙，成堆城垛的袋子里装的全是即将要运走的红辣椒。
　　 “明天一早咱就把俊虎哥的钱还了吧，你说一百亩辣椒挣了多少钱，十万多！”忙完了整整一个月，终于能歇下身子了，夫妻俩躺在被窝里合计着。
　　 “哥，嫂子，我们来还钱了！”一大早，一身红裙子的春妮和抱着一摞大红票子的俊牛来到了俊虎家。
　　 “把钱都还我了，明年准备怎么办，还种辣椒吗？”俊虎说。
　　 “种是想种，只是……”俊牛看着堂哥堂嫂和妻子，不知道该怎么说。
　　 “辣椒丰收了，也挣了点钱，借我的钱你还拿着，当初说好的二一添作五的事就免了，挣下的全归你们了。拿着这些钱做本钱，继续扩大规模，三年大见成效，五年步入小康，有信心吗？”俊虎给俊牛春妮规划着未来的发展蓝图。
　　 太阳高高地在天上挂着，俊虎俊牛腊梅春妮兄弟两家四个人的手紧紧地握在了一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