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微刊视界】望子兰
这个晚上,星星格外亮,天边月牙妩媚如夜的精灵。乡村的初夏夜,像一幅色调清丽而深远的水墨画。
这样寂静的夜,城里是没有的。
夜已深,街头那间屋还里亮着昏黄的灯光。这是蜡烛的光,是妻子特意让他点上的,她说她从小就喜欢蜡烛的光。屋炕上,妻一动不动躺在他怀里,面色苍白,眼窝塌陷,两颗眼珠久久盯住窗台上那朵芽儿黄的烛光。蜡烛一滴一滴淌着泪,可妻子的眼窝已经熬干了。
“这样好些么?”他附在妻的耳际,轻声问。
“我……样子……很吓人,是……吧?”妻艰难地吐着每个字,问他。
“不,你还是那么美,真的。”在他心目中,妻子是世界上独一无二的美艳花朵。
妻想笑,嘴角动了动,终没笑出来。
妻执意从县城里回到乡下,是她在患病以后。他当时很不理解,等他从县里赶回来,妻的病已经很重了。他急着要她转院,并手忙脚乱地做准备。妻拦住他说,不用了,医院更让我受罪。我在乡下清净,在这里,我天天陪着孩子们。你若有时间,就拿出一小段陪陪我吧。他没办法,就依了妻子,留下来。
妻再不能去学校上课的时候,就待在家里。每天日头晃上来,妻便支开一扇窗,半天半天看窗外。她看村外的杨柳掩映的学校,看操场上孩子们欢燕儿似的追逐嬉戏,看校园旗杆上五星红旗在国歌声里缓缓升起……这时,她的亢奋情绪就把她的病赶到脑后去,脸上洋溢着春天的阳光,直到有一天再不能起床。
妻子感到自己不行的时候,气喘吁吁从枕边摸出一只化妆盒,向他交代了三件事:她要静静地走;求他为她化一次妆;她死后葬在家乡墓地。他含泪一一应允。
这是一套十分考究的高级化妆品,三年前,他出差广州花一千多元把它买来。回到家,妻高兴得连给了他三个热吻。妻很美,又天性爱美,尤其喜爱化妆品。然而,妻是小学教师,这一特殊职业限定了她的饰用。说不清多少回,妻坐在梳妆镜前,默默把化妆盒里的大小玩意一件一件鼓捣出来,又无奈地一件一件装回去,最后失望地叹息一声:等不当教师的时候用吧!是啊,妻不可能为了化妆不去当教师。
……两条俊俏的柳叶眉,渐渐红润起来的面颊,小巧的朱唇……妻又仿佛又回到十八岁花季。
那年,他们结婚不久,妻还在僻远的乡下一所小学任教。一个夏日傍晚,他去看她,一进校门,见腿缠绷带的妻一拐一拐挪出教室。他上前火火地问是怎么搞的。妻一笑,说是背学生摔的,那天雨大,河水冲垮了木桥,学生们过不了河,她得一个一个背,不小心摔在河边石头上,就这。妻说的若无其事。可谁也没想到,她的腿好了以后,浑身总感觉无力,甚至上课脸上也淌汗水。直到有一天支撑不下去时,才到医院看了医生。
化妆后的妻,宛若明月下含露的荷花一般俊美。她静静地睡着,恍若把一切劳顿都抛得很远。
蜡烛的泪流完了,烛心还在顽强地亮着,在它将要熄灭的那一刻,他又续了一只插在蜡台上。
几天后,家乡的墓地添了一座新坟,坟墓的周围是一片葱茏的小叶杨。初秋的一天,他来祭奠。走进那片丛林,见妻的坟头上插满了鲜艳的望子兰。这是家乡田野上不多见的一种圣洁的花,游子远去,方采一束留给母亲。坟脚下,是一堆燃尽不久的纸钱灰。
谁来过?他茫然四顾,空寂的旷野上看不见一个人影。耳畔,风刮着杨叶沙沙作响,似在倾诉刚才发生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