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精品 【看点·征文】张爷(小说)


作者:山涧戏水 秀才,2357.45 游戏积分:0 防御:破坏: 阅读:2896发表时间:2018-09-28 13:20:37

一九七三年我下乡,在所在的村庄我认识了张爷。
   我来的这个村庄名不见经传,如果你在地图上找,或许你会很失望,因为地图上几乎找不到它的方位。也可能就是那么一个小圆圈概括了。
   村庄北面,有一条小河,每到了春天,天气还没有温暖,先看到的就是河岸上垂杨柳发出浅绿色的树蕾。再过几天,能闻到从树枝上散发出来的青翠的气息。这种气息告诉你,春天已经来到了。
   这条河清澈透底,一汪流动的河水倒影着天上浮动的白云。河水里游动着小鱼。我总是喜欢躺在泛了绿的草坪上望着那些水里变化多端的云层。因为它能给我诗意般的想象。
   吁——站这里吃草吧。
   一个声音总是能在我想象时打断了我的思路。这就是那个张爷来了,他来,总是牵着牲口,牲口是一头瘦马和老牛。那匹瘦马和那头瘦牛是他特别照顾对象,还有一些强壮的牲口都在饲养棚里,张爷轻易不会放它们出来。
   张爷个子不高,我目测,也就是一米六五左右。怎么说呢,反正我来了之后,第一次看到张爷,印象不是很好,张爷脸上有一道很明显的疤痕,眼睛有点歪,说话总是嘴往一边扯,还有吐沫粘在嘴角。张爷永远留着光头,我没见到过他留短发。从这一点看,张爷年轻时也不会多标致。
   那时候,村里都是公社化管理,牲口属于集体,张爷就管理那些牲口,张爷这辈子没有找媳妇。哦,也不能说没找过,听说张爷找过一个媳妇,但不是本地人,是外乡寡妇。那个寡妇跟着张爷没两年,就因为吃不惯这个村子的粮食,走了。村民们很纳闷,怎么就吃不惯我们这里的粮食了?当那个寡妇走时,村民对张爷说,你不应该让她走。可张爷只是淡淡地说,让人家走吧,我不能耽误了人家。
   从此后,张爷再也没有找过女人。
   听村民们这么说,我也相信,在我看来,谁家女人会找这么个猥琐的男人?看着还不够闹心呢。
   我第一次认识张爷,是小队让我去牵牲口上地,我来到了饲养棚,看到一个个子不高的老头正在喂牲口。老头细心将扎好了的草料拌上一些黄豆,放在槽里,老头像是看着自己子女一样,用手抚摸着那些牲口的皮毛。
   我说,老头,队长让我来牵头牛,今天要犁地。
   老头的笑容也让我感觉有些惊悚,他一乐,眼睛就斜,白眼珠多于黑眼珠。老头牵扯一头牛,拍怕牛脊背说,你也养壮了,该出力去了。
   他转身对我说,小子,你是才来的知青吧?可要照顾好它。这牛感冒才好,一定不能太让它干重活了。
   我笑了,说老头,你真逗啊,这牛还会感冒?
   老头白了我一眼,说怎么不会感冒?它也是生命,是生命的东西都会病。
   我懒得和他说那么多,牵着牛赶紧走了。到了队上,队长对我说,养生口的老头姓张,村里人都叫他张爷。
   我很奇怪地问,你们都叫他张爷?爷,这个称呼听起来是高辈分啊。
   队长把耙子钉在地上,然后坐在耙子头,掏出旱烟袋,从一个布袋里捏出烟丝放在烟锅,先吸了一口烟,这才慢慢悠悠地对我说,你不懂,张爷叫什么名字我们全村人都不知道,他不是本村人。据说是四川人。
   我这才猛然想到,我在饲养棚听张爷好像说的不是本地话,带着一股子外乡人的口音。我当初是想不到他会是四川人的。一个四川人怎么会落到这地方?这是我想不到的,我也很想知道这里面的奥秘。
   我问队长,他就一个人在这里住?
   队长说,是啊,他一直住在饲养棚里,队里要给他盖房子,他不让,他说那些牲口是他子女。孩子,你要是当着他面用鞭子抽牲口,张爷准和你急眼。
   就是那次,我知道了饲养员叫张爷。
   张爷在这个村子里威望很高,我亲眼目睹了他的威望。
   一次,有两个小媳妇为了一只鸡蛋的小事情,闹得不可开交。我还是第一次看到农村妇女那么泼辣。不就是一个鸡蛋吗,至于双方指着对方鼻子大骂?把祖宗八代都翻腾出来了。
   小媳妇甲说,你这个娘们拿我们家东西不是第一次了,上次你拿了我家晒在电线杆上的鞋垫,还又一次,你把我家门前的猪粪铲走,都算了,这次你又偷我家鸡蛋。
   小媳妇乙说,你放屁,你怎么不说你?你是什么好东西!你家猪把我家后院红薯都给拱吃了,我还没让你赔呢。你怎么证明鸡蛋是你家鸡下的。
   在农村,女人吵架一般男人不会跟着帮腔,一帮腔,准会闹得不可收拾。男人会去找族长,这个村子是杂姓,没有族长,他们要找的就是那个叫张爷的老头了。
   张爷顶着一顶破草帽,背着手晃晃悠悠走来,张爷喜欢喝两口,一喝酒,就像是醉了似的,其实,他不醉,只要沾了酒就是这么走路。张爷手里还拿着一根鞭子。张爷迈着八字步,很像是唱京戏里的角。来到了两个吵架小媳妇面前,一根鞭子在空中甩出一个脆响:叭。声音响得像是放了一声炮。
   这是一个下了工的傍晚,在一颗臭椿树下,下了工的村民们都端着大碗蹲在树下吃饭,地下放着一碟咸菜。我也在其中,我旁边几个年轻人一边吃饭一边起哄。哎,快把那个女人衣服扯烂……哈哈哈。快啊。我们有好戏看了。
   队长对着这几个年轻人屁股踢了几脚,说你们几个骚货。再发骚,把你们像捶公牛一样把你们的蛋给捶了,看你们还骚不骚了。你们就知道看媳妇大奶子,想看,回家看你们媳妇去。
   ……哈哈哈哈哈。
   叭的响声,打破了年轻人的梦。
   两个小媳妇在响声中,缩了缩脖子,仿佛鞭子抽在了她们后背上。队长走到张爷面前,先递给张爷一张玉米面饼子,然后说,张爷,你就像抽你的那些牲口一样,狠命抽她们一顿。这些娘们,发情了也不得了。
   又是一阵大笑。
   张爷说,我最想抽的就是你。
   张爷扬起鞭子对着队长,队长赶紧说,张爷,你都吃了我的饼子了,你老还是留着劲头养牲口吧。
   张爷都不用说话,鞭子一扬,大家都消停了。
   我也曾经问过队长张爷身份,但队长说他也不知道张爷是什么人。队长告诉我,他小时候就知道张爷。张爷为什么没有回老家到了这个村子,好像都是一个迷。
   张爷在队上不拿工分,我有几次看到从公社来人,给张爷工资。从这点,我能判断,张爷一定是个有身份的人。那时候,有不少是上面的大领导,只是在动荡时期,被发配到了村里当了农民。可我问队长,得出的结论显然不是。队长说张爷在解放前就待在村子里了。
   张爷长得丑陋点,可村里媒婆还是给张爷介绍过一些女人,只不过张爷都推辞掉了。村民们在背地里说,张爷应该是生理上有问题。村里人说,当初跟着张爷的那个寡妇说是吃不惯这里粮食,其实不是,还是因为张爷本身的毛病。
   村民们说的也许有道理吧。
   其实,队长说张爷有威望,并不是张爷身份神秘,而是张爷不吝啬,他总是在别人家有困难时能帮助。张爷没有一点存款,他的那些钱,都用在了村民身上去了。
   张爷总是说,我一个孤寡,要那些东西没用,还是让那些用得着的人用好。
   队长曾经告诉我说,你到村子里问问,谁敢昧着良心说没有接受过张爷的救济。他要敢这么说,就不是人了。
   张爷的居所我去过,张爷过得很简陋。他住的地方就在饲养棚旁边,满屋子都是牲口粪便味道。虽然住的简陋,可是床上的东西都很干净。张爷说过,这些干净被褥都是村里媳妇梦帮助打理的。
   村民们很朴实,也很善良,谁家有好吃的,总是会给张爷端来一些。过年过节,村民们有个不成文的规矩,轮流到各家过,而张爷在谁家吃饭,都不会白吃,走时候,一定要留下吃饭钱。而且谁家也不会推辞,张爷也有规矩,谁家要是不要,下次他就不会再去吃饭了。
   有时候我也看到有外面的车子来到张爷的饲养棚。
   后来我才知道,张爷还会中医,他主要是祖传秘方。他治疗的是民间所说的搭背。据说这种疮在很多医院都治不好。只有一点,秘方张爷不告诉任何人。来这里治疗,张爷从不收费,几计药糊上,保准好。曾经有过市里医院来请张爷,张爷都拒绝了。他宁愿待在村子里养牲口。
   张爷平时话不多,也不大喜欢笑。如果笑也总是给人怪怪的感觉。或许是话不多的人脾气怪异,反正你不能惹着他,如果他认为是对的,你就是十匹马都拉不回头。
   有一天,我和村民们正在地里干活,突然看到从村外土路上,驶过来一辆汽车,车子上坐着一些人。队长喊干活村民们说,赶紧去饲养棚。
   村民们拿着锄头等干活工具都跑向了饲养棚。
   我边跑边问队长,发生了什么事情了?
   队长告诉我说,张爷前两天藏了个人在自己饲养棚内,我估计这些是来抓那个人的。如果我们不去,很可能闹出乱子。
   队长猜测的一点没错。等我们到了饲养棚,就看到了围在饲养棚前不少人。张爷站在饲养棚前,我看到他手里拿着一把大刀。
   此时的张爷怒气冲冲,两眼闪着寒光。张爷对那些人说,告诉你们,人在我这里,我倒要看看你们谁能带走!
   张爷手里拿着的那把大刀我很眼熟,是在电影里见到过,是红军当年用过的大刀。大刀手柄处,有一条红布栓着。
   来人对张爷说,你要是不交出那个人,你就和他一样是反革命。
   张爷狠狠地对来人说,老子革命了一辈子,从来不反革命。倒是你们这些狗崽子才是真正的反革命。老子已经死过多少次了,谁来送死,来吧。
   场面僵持在了张爷的大刀寒光下。
   村民们把饲养棚围了个水泄不通。大队干部们走向前对那些人说,你们最好还是不要惹了他。快走吧,不然我们这些村民也会不愿意。再说了,我们也没见到什么人来村子里。
   来的人,其中一个可能是领头的,对村干部说,那个人是有人从我们那里劫走的。那人自己走不了,受伤了。
   干部说,那好,我去屋子里看看,如果没有,你们就走。
   干部走到张爷住的地方,推开门往里探了下头,扭头对来人说,真没有。你们可以走了。
   也许领头的人觉得这是个台阶,对来的那些人说,没有咱们走。
   走了两步,领头的人扭过头对张爷说,你别让我们知道人在你这里,知道我们还会来抓他。
   那些人在村民一阵哄笑声中狼狈地走了。
   等人走之后,我们走到张爷住的房子,看到在张爷床上躺着一个人,腿打着绷带。难怪来人说他们要找的人不能自己走路呢,原来是受伤了。
   村干部问张爷说,这个人是谁?你怎么把他藏在你这里了。
   张爷只轻声说,我就是不能让他们把人带走,带走了,他就没命了。
   躺着的人喊了一声老张,说你还是把我交给他们吧,别因为我连累了你啊。
   张爷将那把刀插在地上说,老首长,你什么也别说,我不许他们带走你。说什么也不行。我就是死也不能。
   平时,张爷从来不向村民们说自己身世。谁要是问张爷身世,张爷只是微微笑笑,说,我就是一村民,有什么好说的。
   其实,村民们并不是猜测不到张爷身世,张爷不直说,大家也为张爷保守着他自己的秘密。一个在我内心对张爷身世猜测,也随着那把大刀还有那声老首长解开了。我断定张爷以前一定是个红军。但后来他是怎么落到这个村子里来的,就不知道了。
   我也曾想怎么套出张爷身世之谜,但都没有得逞。
   有几次,我和张爷坐在村边那条河岸边,一边吸着烟一边聊天,但我问张爷身世时,张爷就不说话了。我看着张爷久久地望着河水流淌。似乎张爷在回忆着过去?也许张爷不想告诉别人自己身世才是最好的?
   张爷说过,那都是过去的事情了,现在还提它干什么。我能活到现在已经很不错了。比起我那些牺牲了的战友们,我现在很好啊。
   以前在学校,开展政治教育,老师请过那些长辈们给我们讲述当年战争年代的事迹,我那时就猜想,张爷也肯定是经历过战斗洗礼的老人。
   老人喜欢牲畜,但他更加喜欢马。在养马时,张爷又不会让马匹吃得太饱。张爷说,马要是长得太肥,就没有筋骨了。这要是在战争年代,马膘肥了跑不动。
   张爷养的那几匹马特别听张爷使唤,这让我有了很多猜测。我真正了解张爷身世的,还是一次偶然机会。
   那天晚上,我来到张爷饲养棚,走到了门口,我就听到张爷在听收音机,收音机里播放出一个人的名字,是中央首长。我听到张爷轻声说,老首长啊,你还好吧?你现在已经不骑马了。你要是能看到我养的马,你一定会再次骑上奔驰地。
   我没有进去惊扰张爷,只是默默站在门口顺着门缝隙往里看,张爷有个枕头,是用一块红布抱着,枕头上盖着一条毛巾。张爷解开毛巾,又打开红布,我看到红布包裹着的是一个盒子,张爷打开了盒子,从盒子里拿出一些东西,我仔细看,原来是奖章。
   看到那些奖章,我顿时明白了。我默默离开了张爷那件屋子,能说什么呢,还是让张爷保守住自己那些秘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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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编者按】张爷深藏不露,是个很神秘的人物,随着神秘的面纱一层层剥开,就像雾里看花,渐渐清晰明朗。张爷是个老红军,倔强,有爱心,富有正义感,不计个人得失,立过功勋卓著,却隐于民间,仍然默默奉献。小说歌颂了一个看上去普通,却德高望重的深受人们爱戴的红军形象,让人肃然起敬,非常吸引人。好文!推荐共赏。【编辑:空城深深】【江山编辑部•精品推荐20180930006】

大家来说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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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楼        文友:空城深深        2018-09-28 13:22:26
  好文,点赞!感谢赐稿看点!
回复1 楼        文友:山涧戏水        2018-09-29 22:55:26
  请老师多指导。
2 楼        文友:寻找姚黄        2018-09-30 20:26:25
  祝贺再获精品。
寻找姚黄
3 楼        文友:大地琴韵        2018-10-01 09:06:47
  祝贺精美小说获得精品,前来向您学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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