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向往之，行必能至。”对古城的平遥仰慕，由来已久。作为一个晋中人，对自己身边的历史文化名城的了解，决不能停留在文字和电视专题片的介绍。我要用自己的心去触摸古城墙上的方砖，听一听他们的诉说。我这次终于踏上了旅途。
　　 到达古城，已是雨天的昏黄。我撑一把油纸伞，行走在青砖铺就的古城四大街，八小街，七十二条蚰蜒巷。眼前林立的商铺和民居都笼罩在蒙蒙雨雾之中，往日耀眼的红灯笼收敛了刺眼的光芒。整个古城成了一幅只用墨色勾勒，没有颜料渲染的水墨画。三三两两的行人也成了画中的风景，一切都在静谧之中。
　　 顺着台阶登上古城，向远处眺望，一个个方正的四合院，也都幻化成了墨色和留白的明显对照。近处灰色的脊瓦线条分明，如鱼鳞般排列。那丝丝的细雨，为这幅水墨画增加了几分“雾中花，水中月”的神秘。此时的古城似乎已经褪下了厚重的外衣，涤去了浓艳的铅华。你看，它一袭素衣，从历史深处款款而来，优雅地呈现在了人们的面前。
　　 “层台百尺县城连，吉甫勋名雉堞前。”整个平遥城的历史起于西周宣王时期的北伐猃狁，始于一位叫尹吉甫的将军。伫立垛口，眼前仿佛有士卒们在校场持刀操练，阵阵喊杀声飘荡在耳边。尹吉甫将军巍然屹立在高高的点将台上，将令所指，铁流千里，所向披靡。
　　 走下古城，耳畔氤氲着电视剧《日升昌票号》的主题歌：
　　 “有多少往事，总是在心中埋，经历多少艰辛，总是把头抬……”
　　 这首歌，是风雨中矗立在古城西大街近三百年的日升昌票号的咏叹调，是在历史的长河中漂浮了二千七百年的古城的赞美诗，也是世世代代以平遥为代表的晋商的奋斗史。
　　 如今，这座称得上“山西票号博物馆”的院落就在我的眼前。山歇顶门厅、三进穿堂楼院都彰显着当年主人的身份。
　　 驻足，“日升昌记”四个金色的颜体字，铭记着当年李大财东与雷大掌柜三十万两白银开创中国“汇通天下”的往事。注目，屋顶的每一片灰瓦，澹头的每一个兽面，门楣的每一处雕花，都见证了当年他们创业的艰辛和竞争的激烈。凝神，似乎还能听到“噼里啪啦”的算盘珠撞击声，还能听到伙计们急切穿行的脚步声。
　　 走进去，第一进院落是柜房、信房和账房。柜房内是日升昌第一任大掌柜——雷履泰皱眉凝神的半身铜像。瓜皮小帽，中式立领长衫，一脸的凝重。一双如火炬般闪烁、如古井般深邃的眸子，透过这两扇心灵之窗，我仿佛窥见了他思想深处的睿智与光芒。他是能洞察世事、把握商机、开创票号经营模式的第一经理人；他是坐镇平遥总号，总览四十余座城市运营，“一票飞至，白银通享”的金融巨子；他是能破釜沉舟，化解危机，敢于担当的商界奇才。
　　 伫立柜房，静观游人抚摸他的身躯，频频对着他的塑像拍照。世间许多人想沾点他经济头脑的灵光，让自己发达。因而他的身躯，已经被人们摸得发亮；而他的目光，却永远不会和这些人相撞。我知道，世人，也包括我，根本无法解读他。我只远远注视他，用心灵和目光去感知他的体温与脉搏，去体味他浮沉背后的辛酸与苦痛。我就这样站着，静静地与他神交，似乎可以穿透他的悲喜，看向他遥远的过往。
　　 从细窑村到平遥县城的路并不长，而他从书生到当学徒的心路却走得很艰难。脱下长袍，换上短襟；丢下经史子集，提起茶壶、扫把。这在“万般皆下品，唯有读书高”时代，该是怎样的心痛？可面对父亲早逝，寡母持家的现实，家徒四壁的他又能如何？狠狠一脚跺下去，把发辫甩到脑后，他迈出了家门，从此成为平遥城北门头拐角看宝盆的把式。
　　 从籍籍无名的小伙计到叱咤风云的大掌柜，西裕成颜料庄的二少爷李大全可谓他的伯乐，而他——雷履泰，也无愧于一匹千里马。
　　 从汉口执事到京城领班，他没有辜负东家的信任。北京城，他用一只百灵鸟结识太子旻宁（后来的道光皇帝），开出中国第一张汇票，打开了皇家之门。道光三年，眼前的“日升昌”张灯结彩，迎来了它的开业大吉。雷大掌柜就坐在这间柜房办公。
　　 转身，柜台内是一张张汇票和整齐码放的银锭。工整的楷体字，彰显着汇兑业务的一丝不苟；汉字背后的暗语，隐藏着无穷的智慧。“谨防假票冒取，勿忘细视书章”，九十多年的经营中，日升昌票号竟然无一起冒领事件。平遥商人缜密的思维和在当时已经相当高超的防伪技术，不能不让人折服。雷大掌柜还确立了“平色余利”，直到如今，依旧被现代银行业效仿。
　　 穿过柜房，两边是高低错落、跌宕起伏的东西厢房。门窗上的木雕、墙体的砖雕简洁大方，既没有祁县渠家长裕川茶庄的奢华，也没有灵石王家大院的匠心独具。去掉繁杂的装饰，眼前的这些建筑如同一幅素描画，简约而深沉。注重实效，这就是晋商的风格。
　　 走出日升昌，小雨仍在淅淅沥沥地下，初秋的寒冷笼罩了夜幕下的古城。我裹紧外衣，心也随之紧紧缩在了一起。恍惚中，那是1914年的深秋，也是这样一个飘雨的日子，眼前的“日升昌”改为钱庄，“汇通天下”的第一家票号倒闭。顷刻间，各地二十四家分号如土崩瓦解。
　　 “起起落落多少事，历历在眼前；反反复复多少事，天天都在变……”耳畔又想起了电视剧《日升昌》票号的主题歌。
　　 古城，有过辉煌，也曾经低迷。我想：它就是一部历史，而这里的每一位晋商都是它的过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