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丁香•祝福江山】又见一树楮桃红(散文)
清晨,去南大河散步,远远就看到一棵树。那棵树,挂满红灯笼样的小果子。青山绿水间,显得十分耀眼。我急急忙忙跑过去,那样一种红亲切地扑面而来。
这不是小时候的楮桃树吗!我惊讶地叫道。是楮桃树,就是楮桃树。我一连说了好几遍。三十年没有见,她还是那样红得招人怜爱。这棵树不大,碗口样粗细,果子结得倒是多,多得数都数不清。没想到,我们会在一座城里相遇,时隔三十年。踮起脚尖,摘一颗红红的果子放在嘴里。汩汩甘甜,一直往心底流。
小时候,老家村东头也有一棵这样的树。那棵树高大而健壮,两个人使了好大劲才能搂得过来。树杈也多,每个树杈上都能攀爬三两个孩子。孩子们爬上树,不是去捉蝉虫,也不是要躲猫猫,而是去摘树上边的红桃子吃。那棵树,树冠也大。楮桃成熟时,红彤彤的果实犹如盛开的菊花,又如燃烧的火焰。看着就要流口水。桃子多结在枝头,很多都够不到,孩子们只能拿起砖石棍棒去砸。桃子被击落下来,摔出一地鲜红。然后一群人,便蜂拥着去抢。抢来的桃子,泥泥水水的,来不及擦拭,就生生地吞下去。一个个满嘴红艳艳。
楮桃树的果子红得快,四五天的时间就能红满树。为了这几日的红,大多时间,孩子们都盛放在仰望里。从她开着柳穗样的花絮,一直能仰望到夏日里的点点深红。那一份仰望,着实很优美。
小时候,我们一直生活在仰望里。有了仰望,才更觉得生活有了盼头,有了劲头。仰望着逢年过节能有一顿肉吃,仰望着四季更迭间能有一件漂亮的新衣服穿,仰望着有一天能走出山沟沟去看火车和大轮船……太多的仰望,充裕着童年里的每一寸光阴。我们的童年,因仰望而快乐。
农历七月,似乎没有太多的东西可以吃。石榴、柿子、梨子都还娇小,樱桃和桑葚、杏子的季节早已过。眼巴巴的夏天里,就指望那一树焦灼的红球球。所以,心里的那一份仰望会持续很久,且持续得热烈。
楮桃红了,楮桃要红了。七月刚来,孩子们就会站在树下等。一边等,一边呼号。再怎样的等,似乎也等不过那些鸟儿们。那些日子,鸟儿们也会一直守在树的四围,连夜间都要住下来。见到有楮桃要红,它们便抢先开口去啄,好多桃子都被啄得少了皮肉。鸟们啄够了,剩下才是我们的。那时鸟儿多得很,成群结队,我们定是争不过它们。它们不怕我们,时不时还要跑到头上拉一坨子屎。你气得不轻,它们却笑得极开心。剩下的果子,即便被啄得稀巴烂,我们也舍不得扔下,剔除剔除残痕,照样吃得喷喷香。
那时,就觉楮桃子好吃。含一朵在口,每一朵都要啯足很长时间,红红的汁液顺着嘴角流下来,流成少年唯美的印记。汁液吮吸完了,也不肯吐出楮实子。楮实子积攒下来,我们欢快地用它做起童年的游戏。
村子里的那一树红,就像七月绽放的一树花。花开在村头,惹着太多人的眼。离开家乡的人,即便什么都想不起,也会想起村庄里这一树楮桃红。那棵楮桃树的红,是我记忆里最无法割舍的一抹红。那抹红,就像刻在心坎上的中国结。一开始,总觉它是杨梅。长大后吃了杨梅,才觉不是。杨梅要酸涩得多,它不酸,只青青的甜,甜成一条河。
记忆里,有一次不小心从楮桃树上跌了下来。那一次跌,似乎很严重,半个多月都未能走下床。后脑勺摔出一个大脓包,且流了许多血。至今摩挲着,还有一道突起的疤痕。这一份记忆,便是楮桃树给的,所以永远都无法忘干净。那一次跌落,我丝毫没有怨,反而觉得更加地想靠近她。因为在我躺下的那几日,村子里的小伙伴们常来看我,还要把自己摘到的最好的楮桃子拿来给我吃。
不只是楮桃树的果子能吃,就连它的叶子,都能炒干了,剁碎了,掺在山芋糊糊里烙成煎饼吃。她的花初开时像一条条毛毛虫,那一条条毛毛虫也能吃。它们的味道,并不是想象里那么好,淡淡的,不香也不甜,甚至有一丝丝儿苦味。那时却能吃得有滋有味。那时拼命地吃它,不是因为它多好吃,主要是因为贫穷,再没有太多的东西可充饥。
我们小时候,一直叫楮桃树为奶奶树。她的每一片叶子,每一个枝条,都能流出一汩汩白白的奶液来。那奶液并不能食用,一股子怪味道。要是身上哪一块破了,或出现奇痒,用那叶子挤出来的水涂擦,一段时间后,就不再疼痛也不再痒。那时就觉这楮桃树,是一棵神奇的树。所以对于她的那一份仰望,从来都是敬仰。后脑勺那块伤,母亲用楮桃树的汁液,一天三次给我擦洗,一段时间便愈合,至今都没有复发。
去镇上读书,每次回去,每次都要到树下停一小会儿。站在远里,看着和自己小时候一样年龄的孩子们争那果子吃。一边笑,嘴里一边湿漉漉地流着涎水。
假期回老家,遇见童年时的伙伴老虎和立新,我们还笑说起从前的那些事,说得我们一脸的幸福状。
村子里,那些老树大都换成了清一色的速生杨。那棵高大的楮桃树,也未能逃得过这一场改天换地的命运。生活条件好了,再也没有人想吃那桃子,要起吃那桃子。时间久了,大家似乎都要忘了它们的名字,忘了它们长了什么样子。
站在这棵野楮桃树下,近乎痴傻。没想到,这么多年还能遇见。看着这一朵朵红,就觉自己还是少年时。几个小孩子奔跑过来,见我吃这样的桃子,甚觉稀奇:这桃子也能吃?我笑笑,然后点点头。孩子们来取,咬一口便弃,然后“呸、呸、呸”地跑远。他们是吃不惯这样的桃子的,因为,我们早不在一个时代里。
离开时,晨阳早就铺天盖地。那一树红,仿佛青山绿水间的一道亮光。坐在不远处的一道土坡上,我仰望她很久。望着她,就觉自己是在仰望童年,仰望故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