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十二岁的李奶奶原本耳聪目明，红光满面，能拄着拐杖自个儿走路，如果不出意外，再活个三年五载不成问题。俗话说“天有不测风云，人有旦夕祸福”，这不，好端端的一个人，一不小心摔了一跤后，说不行就快不行了。打那天摔倒后，李奶奶就下不了床，吃喝都在床上进行，人老骨头枯，动手术行不通，想要她的伤自行愈合，也不可能，只能在床上慢慢熬，熬到双眼凹陷，手脚干瘦如柴，熬到气若游丝。李奶奶一躺床，可把儿女们，孙子孙女们急坏了，大家都在心里默念：菩萨保佑！菩萨保佑老人家快点好起来！
　　 一直不见好转的李奶奶，幸亏儿女多，虽然大儿子和儿媳早在十几年前就因病先行一步，离开人世，但还有两个儿子轮流照顾她，女儿四个，虽然平日里各忙各的，但得知老母亲摔伤后，还是从千里之外急急赶回家照顾她。为了让在外面做生意的众亲人第一时间获悉李奶奶的情况，李奶奶的女儿经常发一些视频和照片到家族群，几个孙子和孙女看到视频中的奶奶形容枯槁，气色一日不如一日，怕是撑不了多久，心里都暗暗着急，不知如何是好。
　　 “菩萨保佑，奶奶您一定要好起来，千万别在这个时候去世啊，我们现在忙着呢，生意好就是没办法，人家顾客等着要货，早交了定金，催得紧，您孙女婿忙得连饭都顾不上吃好，常常是草草扒几口就丢碗筷了，三更半夜的还在送货。这种时候您要是快不行了，那我们是回去呢，还是不回呢?”长孙女秀云在心里嘀咕着。
　　 二孙女秀丽看了视频中说话有气无力的奶奶，心里陡然一酸，不由得念道:“菩萨保佑，奶奶您可要快点好起来，千万别在这个时候走啊。奇奇如今念高中了，两个星期才放一天假，如果我们回家了，谁帮我们看守门面啊。”
　　 看到视频中的奶奶空洞无神的眼睛，脸上消瘦得如同刀削了一般，三孙女秀兰突然间感觉喉咙里像被什么给卡住，眼泪不争气地流下来。
　　 “奶奶这次可能真的快不行了，说真的，我现在很难过，虽然她对我并不是很好，可她毕竟是我奶奶，我爸妈又不在了，如果奶奶也不在了，那以后回了老家，就连说话的人也没有了。菩萨保佑奶奶好起来吧。”秀兰呜呜地哭起来。
　　 “是啊，到底是你亲奶奶，当然会舍不得了。我也希望你奶奶好起来，这个时候她可不能死，过两天我还得回老家呢。我妈两三年没见到我了，我也怕哪一天她没等我见她最后一面就走了。”秀兰的老公张明看着哭得泪人似的秀兰缓缓说道，然后轻轻地拍了拍秀兰肩膀，又补一句“放心吧，你奶奶现在应该死不了。”
　　 李奶奶的长孙子小伟是个心肠极软的人，听到视频中的奶奶呼唤自己的名字，当即就决定要回老家。当他把这个决定告诉三个姐姐时，姐姐们一致反对。小伟的大姐，也就是李奶奶的长孙女秀云说:“你可别冲动，现在就回去干嘛呀?奶奶不是还没死吗?你现在回去，万一她一时半会儿死不了呢?那你是继续留在家里呢，还是回四川做你的生意呢?如今生意本来就不好做，你回家那么久，谁帮你看门面，关门闭户时间一长，只怕顾客都会跑了。到时你就喝西北风吧。”
　　 二姐秀丽在视频聊天中也骂小伟太冲动，她笑着说:“小伟，你现在回去，要是奶奶一时死又死不了，好又好不了，那你就左右为难了。我看呀，你应该每天早晚对着你屋里供的财神菩萨烧香，请菩萨保佑奶奶好起来。”
　　 “弟呀，你现在可不要回去啊，你也不想想，堂弟说话一直酸不溜秋，总认为奶奶偏心，只对你好，大家都没回，你现在一个人先回去，堂弟还会以为你是图奶奶的什么，你可不要因为奶奶在视频里念你的名字就道德绑架自己，就非要回家，连生意也不顾了。”
　　 姐姐们的一番轮流说教，终于让小伟冷静下来了。他决定先静观其变再作打算。
　　 那些天，小伟总是发菩萨保佑的图片到群里，也不说话。但姐姐们知道他的心事。
　　 接到李奶奶的二儿子和三儿子的电话，知道奶奶情况不妙，离死亡又逼近一步，小伟最终还是决定回去，他连夜安顿好屋里的事务，把在邻县的岳母接来帮着看守门面，一切安置妥当后准备和姐夫姐姐，姑父一起回老家。
　　 秀云是长孙女，想到自己若明知奶奶快不行了还不回去会活口(趁快死的人还没咽气，见上最后一面)于情于理都说不过去，何况自己的父母又不在了，作为孙子孙女中的老大，也该先回去和叔婶商量安排奶奶的后事。她想到最近这么忙，也不知老公老七肯不肯先把一切事务暂时压下，以回家看奶奶为重。
　　 老七是个很重面子，很在乎他人评价的人，虽然在得知奶奶时日无多后曾暗暗求菩萨保佑，希望奶奶还能撑一段时间，至少不要在自己忙得不可开交时登仙，可他也明白求菩萨保佑，也只不过是自己哄自己，怕就怕天意难违，一旦奶奶一口气转不过来辞世了，若自己作为长孙女婿都没及时赶回去，也不好向众亲戚交待。他听完秀云絮絮叨叨后，当即表示马上交待儿子一些事情后开车回家。
　　 “秀云，我也想清楚了，我们必须趁奶奶脑子还清醒，还认得人，说得话前赶回去。迟了，回去了也没多大意义。再说，大叔都是六十几岁的人了，身体又不好，小叔没经历过这样的大事，很多事也想不到，我们夫妻回去一来可以赶在奶奶咽气前和她见上一面，二来也可以帮帮叔婶。钱嘛，反正赚不尽的，有些事，总要分个轻重。别让人家背后说我们。让儿子儿媳看门面，照顾生意，我们今晚办完一些重要事情后明天一大早动身。”老七说这话时，感觉自己比平日高大许多，那慷慨激昂的样子让秀云看了打心眼里敬重自己的老公。
　　 “菩萨保佑，愿奶奶能等到我们赶回家!”秀云在心里默念。
　　 得知大姐和弟弟夫妻还有姑父五人已经开车回老家，秀兰不淡定了，焦虑、愧疚、伤感一并袭来，看着家族群里视频中的奶奶被婶婶抚摸干枯的手，还有来探望的乡邻在屋里或窃窃私语，或一脸凝重地注视床上的奶奶，秀兰又一次抹眼泪。
　　 张明知道秀兰的心事，叹了口气，说道:“我知道你想亲自回去看你奶奶，可我已经答应了我妈，国庆节一定回家看她。如果我变卦，那她会伤心的，也不会原谅我的。你知道每次打电话给妈，她就哭，就问我啥时回家。如果我现在不回去，让你回去，你说她会怎么想?我知道你作为你奶奶的亲孙女，当然让你回去才更合适，可我妈更想的也是我＿她的亲儿子啊。”
　　 “为了不让你日后遗憾，不让你日后怪我没成全你的愿望，这样吧，这次让你回去，我就不回去了。你回去看你奶奶，如果她就在这几天过世了，你就送她上山后再去看望我妈，向我妈解释我没回去的原因。没办法，我们的情况不比你姐姐和弟弟，没人帮我们看门面，关门又会影响生意，我们俩只能回去一个，既然你想回去，那就让你回去好了。”张明的声音低沉，流露着一种无奈的意味，让秀兰一听就知道他心不甘，情不愿。
　　 秀兰明白张明改变主意，取消回去的计划，让自己回去，也是无奈之极。他不想秀兰日后抱怨。但知夫莫若妻，秀兰何尝不清楚自己老公的心愿呢，家乡的亲人，几年没见面的亲人都等着国庆节和他团聚呢，老母亲更是早早就准备为儿子制作干菜，只等他回家后再带到四川去。她可是逢人就说:“我幺儿快回家啰!”
　　 “老公，我还是决定不回了，你妈、你哥姐盼你回家已盼了很久，这次你若不回，他们也伤心难过。你心里也不舒服，不甘心。我奶奶反正也是九十多岁的人，去世也是走顺头路，她也算是享了福的人，活到这把年纪，儿孙过得好，又孝敬她，也值了，她即便去了，我也不必非要亲自回去吊孝，你回去也是一样的。再说，她儿孙一大群，缺我这么一个无钱无势的小人物不到场，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你妈你哥姐盼的是你回去，而不是我，毕竟血脉相连，对于你家人而言，我始终不及你重要，这一点你我都得承认，所以你回去，才更合适。如果在国庆节期间，你见到了该见的、想见的人后，我奶奶还没事，你就去我娘家见她一面后再返回四川;如果你在老家的日子里，碰巧我奶奶过世了，也正好可回我娘家吊唁，送奶奶最后一程。当然了，我还是希望菩萨保佑，保佑奶奶还能撑一段时间，等你返回四川后，换我回家乡去见奶奶最后一面。”经过一番考量，秀兰主意已定，对张明说出了心里话。
　　 “老婆，你不怪我?”张明既感动秀兰对自己的理解，又似乎不太相信秀兰已经想好了。
　　 “不怪你，要怪只怪我们的情况不允许我们两个同时回去。如果奶奶能撑一段时间，那我们就都没遗憾了。”
　　 “希望菩萨保佑!”夫妻两异口同声，然后相视一笑。
　　 当晚，秀兰发朋友圈，写上一首诗，配上菩萨保佑的图片，她想告诉已经回到家乡的亲人:我虽然人没回去，不代表我就是冷血动物。
　　 小伟的二姐秀丽做生意的地方离家乡不算太远，坐大巴大半天功夫就到了，她让老公照顾生意，自己先回家看奶奶了。
　　 五天过去后，李奶奶并没有被算命先生的预言说中，她偶尔还能喝点粥水，只是状态依旧不明朗，好也好不了，死呢，似乎暂时又没要死的迹象。这可把那帮在外谋生、工作的孙子孙女急坏了。有人担心假期一过再请不到假，到时当李奶奶真的去了却又赶不回来，有人接到顾客的催货电话心烦意乱，走吧，感觉不妥;留吧，生意上、工作上一大堆事等着自己去处理。这时大家都是各怀心事，只是不好明说出来。
　　 秀兰见几天过去了家族群还是静悄悄的，忍不住再次打电话给姐弟。大姐秀云和弟弟小伟的电话没打通，打给二姐秀丽问情况。
　　 “姐，奶奶好些了吗?这几天会死吗?”秀兰问这句话时，心里其实是忐忑不安的。
　　 “唉，别说了，她今天倒还吃了东西，根本就死不了，至少这段时间估计死不了。可能是你发的菩萨保佑图起作用了吧。”秀丽笑着说。
　　 “大姐和姐夫天天接到成都来的催货电话，都急死了。他们说再过三天看看，如果到时奶奶还没事，他们就返回成都。我也没时间陪着耗下去，过几天我也要走人。你姐夫也是老打电话问我奶奶现在啥情况，真是烦人。”秀丽又接着说了一些话。
　　 听秀丽的口气，秀兰知道看来她也坐不住了。秀丽刚说了一句“菩萨保佑”就被谁打断了说话，说是有人喊她有事，不聊了。
　　 秀兰想起秀丽说的“菩萨保佑”，突然间感觉那句话怪怪的，不由得苦笑起来，想想当菩萨还真是挺为难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