引言
　　 袁本善头疼得厉害，六神无主，夜不成寐，且旷日持久。他到医院看过一回，医生说他身体无碍，可能是精神损伤所致，让他自我调节或去看看心理医生。
　　 袁本善担心自己得了抑郁症，听说那种病挺可怕的，严重者会自杀，一些明星、名人都有实例佐证。可袁本善是个小人物，衣食无忧，胸无大志，不应该有此毛病啊。他百思不解，感觉自己深陷泥淖。
　　 万般无奈，他只得去看心理医生。在那位不苟言笑的海归心理学女博士的循循善诱下，袁本善终于找出了导致自己头疼的罪魁祸首——他女朋友的表哥！
　　
　　 一
　　 袁本善是给猪盖章的，就是市动物卫生监督所在生猪定点屠宰厂的派出人员，叫检疫检验员，配合官方兽医每天负责在生猪被宰杀前验证、宰杀后检疫、合格后加盖公章。他们在这个点一共有四个人，轮班，每班两人，他是四人中负责的，卵大个官，所以他胸无大志，因为要混上个在别人眼中比芝麻都小的副科级干部，得提拔到所里当官坐办公室，估计此生无望矣。不过，大伙还是叫他头儿，好歹他管着三个人呢。
　　 袁本善有洁癖，见不得人邋遢、埋汰。他高中毕业便上了班，到现在已经有十二年的工龄了。今年他三十一岁，正在谈爱，女方是市园林局的职工，在一个5A级景区上班，叫高薇笙。她可不是搞卫生的，他们单位很多搞卫生的，都是些临时工。
　　 袁本善和高薇笙相识是亲戚介绍的，袁本善的姨妈与高薇笙家是邻居。高薇笙挺腼腆的，头一次见面，居然让她的闺蜜陪着来。那女孩和高薇笙一般大，在大剧院工作，挺漂亮，名字也蛮艺术的，叫罗曼兰，不仔细听，就象法国的那位大文豪罗曼.罗兰。
　　 从第二次约会起，罗曼兰就不来了，袁本善这才看清楚高薇笙长什么样，因为上次罗曼兰以其绝佳的外表喧宾夺主，把镜头抢走了。袁本善觉得自己连大学也没上，在这个每年高校录取率达百分之八九十的年代，跟文盲也差不多了，能找上高薇笙这么个正式职工，真算是高攀了。
　　
　　 二
　　 过春节的时候，高薇笙的一个亲戚请他们吃饭，完了还唱歌、洗脚，搞得蛮熨帖。袁本善问高薇笙，都是亲戚，你表哥怎么这么客气，不去还不行，盛情难却的，好像有什么事情要求我们似的。
　　 高薇笙问，如果他真的有事求你，你帮不帮忙？
　　 “当然帮。我能为朋友两肋插刀，何况他是你表哥呢！”袁本善头一回谈爱，一副英雄气概。
　　 “这还差不多，我以为你不近人情呢。不过，和平年代用不着你慷慨赴死。”高薇笙揶揄他。
　　 春节后上班，高薇笙的表哥又请袁本善出去吃饭，这回是请他一个人。
　　 表哥叫胡峦岗，听起来象“胡乱干”。袁本善觉得这人名字有些不吉利，碍于女朋友的面子，也只好受累吃顿饭。
　　 胡峦岗这回挺坦率，酒至微醺时跟袁本善说，自己是靠贩卖生猪讨生活的，就是袁本善们眼中的“货主”。通常说的货主，包括生猪养殖场、屠宰场、生猪贩子、肉类加工厂等。出于职业的习惯，从上班的第一天起，袁本善就被训练得对“货主”颇为警惕，草木皆兵。他马上瞪大了眼睛，说你请我吃饭有什么目的？胡峦岗说别紧张，你是我未来的表妹夫，我们是亲戚，吃顿饭怕什么？袁本善说我告诉你，吃饭可以，要我违反原则做事，我可不干，也不敢，你这顿饭我会回请的。胡峦岗说看把你吓成什么样，喝酒喝酒，吃菜吃菜。胡峦岗再没提工作上的事情，袁本善闻着他嘴里口气很重，有点讨厌他，袁本善不喜欢不讲究的人，他的衣领袖口永远是洁白如棉的。
　　 高薇笙再和袁本善约会时，穿得越来越时尚，原本长得普普通通的她，看起来有点象影视演员，至少是演个丫鬟、小姐跟班的那种。袁本善觉得爱情的力量真是不容小觑，能改变一个人的外在模样、精神状态，给人足够的自信。随着高薇笙颜值的增加，袁本善越来越喜欢她。
　　 胡峦岗又约袁本善时，也约了高薇笙。他们喝着红酒，吃着海鲜，惬意轻松。高薇笙问她的项链、耳坠好不好看，袁本善说当然好看，很配皮肤，气质高雅。高薇笙说，那你就敬表哥一杯酒吧，这是他送给我的呢。
　　 袁本善敬了胡峦岗酒，心里可不是滋味，还有些气愤。世上本没有无缘无故的爱，他知道胡峦岗是有目的的，无非是要自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为他们开绿灯，在检疫检验时装糊涂。这些年，他遇到过无数象胡峦岗这样的人，他的前任组长老郑，就是被这些人拖下水的。
　　 袁本善的头立马就开始疼了，越来越疼，他说我受不了啦，得到医院去。高薇笙也有些怕了，说我送你去吧。胡峦岗喝了酒不敢开车，就喊了部出租，让司机送他们去医院。上了车袁本善便说不用去医院，到我那里。
　　 高薇笙问你没事了吗？袁本善说都是拜你这表哥所赐。高薇笙问他，盖个章有那么吓人吗？哪怕猪肉真的有病，做熟了不是高温消了毒吗？不会对人体有害的。
　　 袁本善说你懂个屁，很多动物身上的病菌高温根本无法消毒，再说，国家有明文规定，乱盖公章是犯法的呀，我不能做。高薇笙说你不做就不做，大不了我退了表哥这些礼物。袁本善说你马上退，立刻退，咱不贪这些东西，等结婚时，我给你买。
　　 此后胡峦岗没有再请袁本善吃饭，高薇笙也没有穿金戴银了。袁本善的头疼渐渐缓解，他确信自己没有得抑郁症，不用担心会跳楼了。
　　
　　 三
　　 袁本善妈妈催着他早点结婚，袁本善便跟高薇笙说了。高薇笙一反常态说不急。袁本善想，你一个女孩子不急，我大老爷们急什么？
　　 高薇笙不是不急，而是犹豫了。他觉得袁本善没有爷们的豪气，胆子忒小，这种人在当今社会肯定吃不开，没出息。她向闺蜜罗曼兰坦露了心迹。罗曼兰把她臭骂一通，说你真是鼠目寸光、满身俗气，在这个光怪陆离、物欲横流的社会，清醒、高洁有多么可贵！象袁本善这样的人实是凤毛麟角、吉光片羽，是空谷幽兰、高寒杜鹃呢。高薇笙说你讲的我全都听不懂，你是不是说他象冰山上的雪莲，深山里的老人参，绝顶上的灵芝，稀罕着呢？罗曼兰说：“我们说的是一个意思，你是从徐迟的书里看到的。难道你要找一个今天和你牵手，明天身陷囹圄，留下你一人苦哈哈带着孩子，还要抽空去探监的人吗？”高薇笙说不要不要，你别吓唬我。
　　 在双方家庭的催促下，袁本善和高薇笙结了婚。他们的婚礼办得简单、朴素，但热闹、温馨。胡峦岗也来了，送上了一万元礼金，是全场最多的。虽然没有凤冠霞帔，但想到罗曼兰的忠告，看到袁本善对自己的体恤，高薇笙如饮甘泉，幸福无比。小两口信誓旦旦，琴瑟和鸣，憧憬着美好的未来，祈祷着那爱的花朵四时不谢。袁本善日日啜几口小酒，芒屩布衣，种豆南山，悠然自得。
　　 不久高薇笙告诉袁本善，她怀了孕，他就要有自己的孩子了。袁本善说，他要让孩子沐仁浴义，一心向善，将来没有道德的疑惑，不为世俗所纠结、丑恶所羁绊，免得象自己这样惶恐、头疼、心悸。高薇笙佩服罗曼兰的眼光，她比自己还了解袁本善。也难怪，她是大学生，大企业家的千金，比自己有见识。
　　 袁本善喜不自禁，嘱咐高薇笙工作时间小心走路，别滑了，绊了。他为此买了部十来万的SUV，天天上班送、下班接，把高薇笙伺候得喜笑颜开，天天象做了按摩、洗了脚。
　　 长沙城区已经有500万人居住，机动车近两百万辆，摩肩接踵、车水马龙，堵车是寻常事，尤其是上下班高峰期。没过多久，高薇笙说这样每天接送太辛苦，也不安全，还要起得早，莫如在他们单位附近买套房子。袁本善说我也知道住到单位附近方便，可我们哪来的钱啊，你们那边房价已经到了一万七八一平米啦。“还是暂时住在我这套老房子吧，虽然小点，才50几平米，好歹跟两边家人独立分开，有了自己的小家庭，还算方便嘛。再说，做新房前咱们也刷过墙了，蛮新的。”袁本善说。
　　 高薇笙自从怀孕，娇气了不少，脾气也见长。她的价值观极不稳定，易受他人影响。她开始埋怨袁本善：“人家结婚都是百把平米的新房，我要你买套80平米的房子你就推三阻四的，跟着你倒了血霉！”袁本善说是老公我没本事，当不了官，挣不到大钱，可这已经是现实，一时半会还改变不了，你就忍忍吧。
　　 高薇笙说那我就自己想办法，先按揭，那个小区是现房，精装修的，拿到钥匙就可以住进去了。袁本善说问题是结完婚又买车，我们已经没有钱了，首付要三成，大几十万呢。高薇笙说不用你管，你个窝囊废。
　　 袁本善笑笑，自己一没文凭，二不会溜须拍马，典型的屌丝，挨挨骂就得受着，谁叫自己想讨个老婆，有个儿女呢？
　　
　　 四
　　 “袁本善，今天去温馨小区售楼部交首付，你快点起来洗漱。”高薇笙在卧室床上喊睡在客厅沙发上的袁本善起来。
　　 “啊，交首付？你借到钱了？”
　　 “借到了。”
　　 “借了多少？”
　　 “50万。”
　　 “跟谁借的？”
　　 “朋友。”
　　 “哪个朋友？”
　　 “你别管那么多，说了你也不认识。”
　　 “快点起来！”高薇笙又在催促。
　　 他们开车到了温馨小区，那里已是人头攒动。高薇笙找到了自己的置业顾问，让她赶紧带袁本善去看看房子。袁本善当然很满意，只是还在担心钱的问题。高薇笙说你就放心吧，我们不会违约的，我已经准备好了首付款，在银行卡里放着呢，一会就付钱。你只要保证好好上班别被开除，我们每月就有钱还利息了。我们多吃咸菜少吃肉，不就省下了钱还按揭款吗？袁本善说那就我吃咸菜吧，你怀了孕绝对要重点保护、众星捧月的，可不能委屈了我们的小宝宝哦。高薇笙说都听你的，老爷们。
　　 他们高高兴兴办理了签合同、交纳首付等手续，置业顾问说按揭大概要二十多天才能办下来，到时会通知他们。
　　 已经到中午了，高薇笙说咱们就在这小区的门口吃饭吧，你看，房子的钥匙还没交，这些门面已经开始营业了，多方便啊。袁本善说那是，等业主住进来，人气就更足了，这地方确实不错，你上班才走一里多路，不用我每天开车了，我搭公交去上班，又安全又省钱呢。袁本善深情地说：“老婆，你真能干，比我强多了！”
　　 银行按揭的手续提前办妥了，小两口便作古正经开始逐月还贷款，过起了房奴的幸福生活。
　　 三个月后，当高薇笙的肚子开始显形的时候，房子钥匙及时交到了业主手中。袁本善一天就把卫生搞好了，让房子吹了一天风，第三天就把家搬到了新房，他没有让高薇笙做一点事。
　　 住进小区后，袁本善才觉得有多么方便，多么满足，他老婆有多么可爱。他承包了家里一切家务，把个高薇笙伺候得象慈禧太后。
　　 他天天上班都哼着歌曲，渐渐唱歌不跑调了。同事们去他家喝了顿酒，说是给他贺喜。喝醉后，有个小兄弟问他怎么那么有钱，才三十出头就买得起这么大的房子？
　　 袁本善说“是我老婆想的办法”。那小兄弟实在喝多了，说“女人有什么办法，还不是和别人睡觉啰”。袁本善抓住他的衣襟说“你他妈的乱讲什么呢？”那人说：“本来嘛，这年头谁会借你钱？亲兄弟都不借呢。你不陪人家睡觉，能得到钱吗？”
　　 袁本善酒醒了一半，闷闷不乐。待客人们走后，他歇斯底里地吼着问高薇笙是怎么回事。
　　 高薇笙哭了，说是的，这年头钱就是命，你不付出谁给你啊？可是，我是你老婆，是有男人的，还是新婚的，我不能陪别的男人睡觉。我实在没办法，就去找了表哥。
　　 “什么，你陪胡峦岗睡觉？你真是胡乱干，也不嫌他嘴臭！”袁本善恨不得一头撞死。
　　 “不是睡觉，是向他借钱。你相信我，他是我表哥，我们能乱来吗？”高薇笙说。
　　 袁本善总算听清了，说真的都是表哥借给咱们的。
　　 “本来是说借的，可是他没有要我的借条，他撕掉了，说这钱是给我们的。”
　　 “他凭啥给我们钱？我们又有什么资格要人家的钱？”
　　 “他说只要你以后给他盖几个章就行了，反正以前有人也这么做过。”
　　 袁本善又大声喊起来：“我就知道没有天上掉馅饼的好事！高薇笙你知道吗，我们所原先派到这个点的老郑，就是因为收了两万块钱，给一家肉联厂一批检疫的猪盖了一次章，就判了三年。现在国家对食品安全的重视程度你都想象不到，绝对不能乱来的。你是嫌好日子过够了，让你老公去班房里活动活动筋骨呢？！”
　　 高薇笙又哭了，说咱们已经用表哥的钱了，生米煮成了熟饭了，怎么办？你就给他盖几次章，还了他这人情，咱们以后就收手不干，任多少钱都不干还不行吗？
　　 袁本善没有说话，他是懒得说，觉得这老婆不明事理。
　　 高薇笙看他在犹豫，接着哀求：“老公，我爱你，我真的好爱你。你人厚道，待我好，我过得踏实。咱们帮表哥一次，以后永远不做违法乱纪的事好吗？”
　　 袁本善仍然没有吭气，“这娘们，真不知死活。”
　　
　　 五
　　 胡峦岗找到了袁本善，摊牌了。
　　 他要袁本善自己想办法，以后对他的货一律开绿灯。袁本善问他究竟有多少货，他说长年累月都有，隔几天一批，都要盖圆形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