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编辑推荐 【流年 那年花开月正圆】岁月悠悠(小说)


作者:墨黎 童生,779.20 游戏积分:0 防御:破坏: 阅读:4140发表时间:2018-10-03 10:24:52

吃完饭后,瑛婆照例搬一把椅子坐在门前。
   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瑛婆每天都会在门前坐上一段时间,似乎这样时光会过得快些。
   瑛婆虽然年纪大了,但仍坐得十分端庄,她的背轻轻依靠着门,眼窝凹陷,波涛起伏的皱纹如春草,肆意蔓延了整个脸庞,她把脖子微微拉长了些,仿若努力去看什么。呈现在她面前的,只有空旷得有些可怕的院子和对面早已无人居住的土坯房,偶尔有几只家禽,昂首挺胸的在她面前走过,胆大点的,停下来好奇地仰望着这位饱经风霜的老人,或是在她的裤管上轻啄几下,她也不恼,微微笑着。
   年过后,瑛婆就隐隐约约觉得自己熬不过一年了。虽然子孙们说她福如东海寿比南山,但她不信那个,她自己的身体,她比谁都要清楚。三月过后没多久,她开始整夜整夜的睡不着觉。夜里灭了灯上床,躺在冰硬的床榻上,不能入睡,索性睁着眼,盯着一片漆黑的天花板,早些年的点滴,便如潮水般涌进她的心房,那些苦难的岁月,逝去的童真,叫她心潮起伏,她感到自己的心跳得很快,便伸手轻轻地放在心口上平顺着。觉得平静了很多,她拉开灯,穿了衣服起来找吃的。是的,瑛婆醒着的每时每刻都希望有什么东西在嘴里一直嚼着,这样她心里才不会堵得慌。
   老头子先她而去了,都说“少年夫妻老来伴”,瑛婆知道自己没那福气。她活得太久啦,活像个老妖精,其他人都赶不上她这岁数便走了,只有她,活了好几代人。
   说到后生,她觉得女儿马兰花家的几个娃仔就挺不错,听说个个都长了劲儿,在学校好着叻。尤其是大外孙林荣,年年都拿第一,现在初中都要毕业了,马兰花说他还要考高中,继续读下去,然后考大学,这事儿让瑛婆挺自豪,平时家长里短她背都挺得直。她家祖坟埋得好叻,不然孙儿咋都这么上进?但只有一件事,迫使瑛婆的背矮了一截,那就是她那不争气的小儿子盛辉,盛辉都三十好几的人了,却一直没能讨个媳妇过日子。哎,说到底,还是盛辉自己没个正经,不愿认真做庄稼,又不能给人家打工,哪户人家舍得把好好的女儿嫁给他遭罪?
   瑛婆在心里深深叹了一口气,拉开碗柜,摸索了一阵子,没见到有什么吃的,又去开抽屉。
   人啊,活一辈子,也就操心一辈子,到头来,还是得一个人恓惶地走过晚年,走向冰冷的坟墓。但瑛婆不甘心就闭眼去了,她怎么说也想看到盛辉把婚结了,如此才好向老头子有所交代啊。但现在看来,没这个福气了。
   灯光下,一包黑黝黝的东西使瑛婆眼前一亮,啊,不管怎么说,这也算是可以消遣的东西!瑛婆将东西拿在手里看了看,呀,这不是过年时女儿马兰花给她拿来的吗?兰花还叫她做茶叶粥来吃,她竟给忘记了。想到这,瑛婆笑了笑,像个孩子似的抱着茶叶回到床上。她先把茶包放柜子上,费力地爬上床去,用被子裹住下半身,才拿起茶包轻轻地把捏着。细细嗅了一会儿,她才伸手颤巍巍地打开袋子抓些出来。她用鼻子轻轻地闻着,这是多么好闻的香啊!她还记得,早些年走得动时,她会在茶苞初绽的季节去山上采些,拿回来炒了,用手揉搓着,直待把满屋子都弄得茶香四溢。孩子们也不知疲倦,用稚嫩的小手相帮着,甚至馋得直接放一两片在嘴里。她记得,兰花那时最爱看她炒茶,看得久了,就会了,兰花还没嫁出去时,那炒茶的任务慢慢落到她的肩上去。哎!都不知道是多少年前的事情了,瑛婆竟还记得,她以前记性是没这么好的,那以前的事情却愈发清晰地重现眼前。闭上眼,这一生还是漫长哩。
   闻了一会儿,瑛婆才小心翼翼地放几片茶叶在嘴里,她的牙齿早脱光了,只好用嘴慢慢地抿着。苦涩的味道向她的舌尖席卷开来,她感到心底有什么东西正在悄悄地融化、苏醒……自那一晚开始,瑛婆迷上了茶叶,荷包里时时刻刻都有那么一小把……
   现在,瑛婆一个人坐在门前,她又想起了包里的几片茶叶,便伸手去拿,吓得正在啄她裤管的老母鸡惊慌地逃走了。
   抓了几片放嘴里,瑛婆闭上眼睛,将身体整个的倚在门柱上,惬意地品尝起来。一股苦涩清新的味道从喉咙里游过,末了,只有满口的甘甜萦绕于唇间。这些味道令瑛婆舒畅极了。她就这样轻轻地睡着了。正午的太阳生怕瑛婆着了凉,将阳光暖暖的打在她的身上,山寂静了,风从山峦轻轻地撵过,只有几只蝉在树梢没命地唱着……
   时间不知过了多久,只有静谧的村庄守护着一位孤寡的老妇。
   瑛婆做梦了,她梦见了老头子。梦见他跟年轻时一样健朗,瑛婆轻轻地将头放在他宽阔的胸膛上,幸福地笑着;瑛婆扎着马尾辫,他把玩着她的秀发,过了很久,她听见他说:“瑛,我要走了……”声音不可掩饰的悲伤。瑛婆抬起头问他要去哪儿,他紧闭着双唇,再不肯说什么。瑛婆慌了,用手去抓他,却落了空,抬眼看时,老头子离她越来越远,眼泪从瑛婆的眼角滑落,她听见自己求他:“你不要走好不好?”他没有停下,依旧向远处飘去,悲伤地说:“瑛,我要走了……”
   瑛婆的心里一阵绞痛,醒了过来。日头已经偏西,院子里落下一地阴凉。水湾初传来孩子的嬉笑。瑛婆下意识地擦了一把浑浊的眼睛,眼睛竟然是湿的。看来,老头子来喊她了。
   整了整衣裳,瑛婆重又端庄地坐好,看着夕阳洒下的余晖。她早听出来了,是两个小孩子放学路过她家。
   正这样想着时,两个脑袋瓜子从转角处露了出来,瑛婆也不先去招呼他们,等着他们看见她了,亲切地唤她一声。每当他们路过时进屋喊她一声,瑛婆便觉得心里特别开心。是呢,这几个外孙孝心好着吶,他们自从上中学后,每次放学上学都要来看她,和她说会儿子话。每当这时候她便觉得心里舒畅极了,什么也不想。哪怕只是和他们坐上一会儿,她也会高兴好几天,直到他们再来,这快乐又添上几分。
   这不,外孙女林雪先看见了她,盈盈的走上前来,甜甜的唤她一声“外婆”。笑容在瑛婆苍老的容颜上荡漾开来。“哎。”瑛婆高兴地应,与此同时,外孙林荣也亲切地喊她,她急忙又应一声,忙站了起来,让兄妹俩坐,林雪伸手扶她坐下,嘴里还念叨着:“外婆,你自己坐,我们站一会儿就好。”
   瑛婆于是重坐在凳子上。她知道,他们愿意陪她一会儿,也是她的福气。他们忙着呢,可不像她这样可以坐上一整天,娃儿家里苦,放学后还要回家干活的。瑛婆拍了拍凳子的另一端,示意外孙女坐下,林雪乖巧的挨着坐了。这时林荣已经坐在了门槛上。瑛婆露出了满意的笑容。
   林荣林雪也高兴陪外婆这么一会儿,他们知道家里忙,母亲没有时间尽孝,他们待外婆好,也是在替母亲尽孝心呢。外婆家的情况俩兄妹都是知道的。外公去世得早,外婆一个人拉扯着五个孩子过活,“文革”时农民生活苦,靠工分吃饭,大多数家庭一天一斤粮食不到,饿得勒紧了裤腰带,却还要死命地扛着锄头出山,不然一分粮食也拿不到。好在大舅和妈妈懂事得早,提前扛了锄头参加劳动,才勉强撑着一家子不被饿死。毕竟两个七八岁的小孩子挣不了多少工分呢,只村里人可怜外婆家,才多分了些粮食给外婆。但那些粮食也只是杯水车薪,尽管外婆在粮食里加了许多野菜,一家人也常常是饱一顿饿一顿的,吊长了脖子挺着。正是长身体的年龄,个个饿得面黄肌瘦,跟着受苦。好不容易熬到头,不必挨饿,也只是图个温饱。
   林荣和林雪对视了一眼,双双轻叹了一口气,但这只是在心里。他们知道,外婆希望他们来,但不需要他们可怜她。他们感谢外婆,要不是她咬牙坚持,使一家人活了下来,便不会有他们的母亲,更不会有他们。这个皮包骨头的老妇人,间接地给了他们生命,如今,他们要报答这恩情。
   林雪将身体向瑛婆靠近了些,挽住她的手,亲热地问道:“外婆,最近都做些什么呀?我们来,你高不高兴?”
   瑛婆见外孙女问,高兴地点了点头,道:“你们来,我自然是高兴的。不过我真没做啥呀,老了,也做不动咯。”说完呵呵地笑了几声。
   见外婆高兴,林荣趁机说道:“外婆忙了大半辈子,也该休息了!”
   瑛婆笑着说:“是”,转过头又恍惚记起了午间的梦,心里不免一阵悲凉。又不好表现出来,便强扯了笑容,和林雪说一会儿家长里短,问她妈马兰花好,又叫林荣好好读书。说话之间,日头又画出一大弧形。
   送走林荣、林雪,瑛婆也不再坐了,转身进房间。她得开始做饭,小儿子盛辉快回家了。
   生活啊,就这样,悠悠流逝。
   瑛婆自那日在门口睡了一会儿,晚上就开始流鼻涕了。这次不像早些年间,瑛婆觉得已经不是单纯的着凉了,她的身体在发生着变化,凭着直觉,她感觉身体的某部分正在腐烂,她什么也不愿意吃了,就连水,她也不想喝。每次饿得不行,瑛婆会自己动手煮点东西吃,但吃进去后,马上又给吐了出来,吐完后,整个人虚脱了一般,一点力气也没有。连续好几天都这样,瑛婆便索性不吃饭了,甚至水也不常喝,只有渴得甚了,她才会喝下一小口润嘴唇。刚开始瑛婆不习惯,时间长了一点,她也就没有什么感觉了。
   每天太阳落山时,瑛婆仍旧搬了椅子坐在门外。有时是看山,有时是看落日余晖,更多的时候,她只是无神地盯着远方。
   她开始想念她的孩子们。大女儿兰花前两天才看见过,但瑛婆还想再见她一面;大儿子命不好,二十几岁,刚娶了媳妇没上一年就病死了,留下年轻的媳妇带着马家唯一的孙儿改嫁到了其他村子。但瑛婆不恨大儿媳妇,不管她嫁了谁,总比如她一样孤独好。不过,好歹也曾是一家人,瑛婆想见她一面,她想见见她唯一的孙子。不管娃跟谁姓,终归还是流得马家的血。此外,瑛婆还想看看二女儿青柳,二女儿脾气犟,嫁到了远方,从出嫁到现在,总共回过家一次。瑛婆歪着头想了想,叹着气,说不定二女儿再次回来,得等到她死后。
   谁知道呢,即使是最亲的亲人,都不可能一辈子在一起。我们每个人都有自己的人生,都将孤独地走完自己的生命旅程。
   就像瑛婆,要不是有了那几个孩子,年轻时兴许也不必遭罪,凭她的容颜,要再找一个男人过日子也不是不可能。但她丈夫死时,她早已经有了他的五个孩子,她愿意一个人把孩子拉扯大,也不愿意自己去寻求安逸。
   瑛婆有些悲伤的想,其实,自己一直是一个人呢。多少年了,岁月兜兜转转,几十个年华,她早已经从少女变成了这副老掉牙的模样,即使是几个孩子还在身边时,她也等同是一个人。孩子们尊敬她、爱她,却不能在深夜里,抚慰她那颗孤寂的心。直到她老了,她终于含着泪全然地接受了这无处可说的孤独。她大概生来就注定孤独吧,不然,怎么活着活着就她一个人守着空屋?她的人生,除了等待,便是寂寞。她没有文化,不懂得古人“寂寞梧桐深院锁清秋”,她一辈子和泥土打交道,不久后将要回到泥土里去,在那里,沉睡着她心爱的人。
   外孙女林雪常问瑛婆:“外婆,外婆,你咋老看这夕阳啊?”
   每次林雪这样问她,瑛婆都不知道怎么回答外孙女。被问上几次,她便开始认真地思考这个问题,她不知该从什么地方思考,就搬了凳子日日与黄昏厮守。二儿子盛成好几次回家,都见到她一个人坐着,便嘀咕道:“妈,叫你别在风口坐着,着凉了你才知道。”她知道盛成对她好,但她不想和他理论,这个常在工地上的二儿子,怎会知道她在“思考”嘞!盛成如此说了几次,见瑛婆不听,干脆也不说了,任她坐着,只在暗中吩咐小女儿,让他们注意照顾奶奶。小孩子爱玩,哪里会记住这些事,跑出去玩耍子去了。这两孙女不如外孙孝心好,即使常在家,也不和她说上几句话,瑛婆晓得,她们是嫌弃她老了不利索。但她不关心这个,至少还有人是挂念着她的。还有就是,她活得实在太久啦,村里可以说上话的人早也入了黄土。
   黄昏的霞光懒懒地打在人家屋顶上,给屋顶披上了黄色的光,庭前的柿子树开了花,白色的花瓣间拥了淡黄的花蕊,几只鸟儿在树间叽叽喳喳地闹个不停,天空是半红半灰,那边自红得风情万丈,灰却不输分毫,硬生生地挤掉了半边火红的天空,将整个天空用灰布笼罩起来,树木只剩下一团黑,峭楞楞如鬼魅一般,远出觅食的老母鸡不知从什么地方钻出来,自往鸡舍里走去。月儿也出来了,晚妆才罢,便登上了大舞台,落下一地清辉。屋顶早唤了颜色,在黑色里抹了几丝月光,平添了几分静谧。地里的蛐蛐也不何时开了演唱会,歌曲一首接着一首,在夜空下卖力的唱着。这时的风儿也调皮地跑了起来,它轻轻越过屋顶,又落在院子里,转瞬又冲将出去。
   瑛婆感受着独属于生命的世界,忘了做饭,也忘了开灯。她就那样坐着,聆听着生命最原始的呼唤,她不会知道,此时此刻的她,已进入一种全然忘我的境界。她忽然兴奋地想到,生命是孤独的,确确乎乎只是一个人的事,但这并不表明,你的存在没有带去爱、带去美、带去喜悦、带去欢欣。瑛婆用手做了个膜拜的动作,这个动作念她自己也没有意识到。她在心里感谢生命,虽然她不知道这是对生命的尊重,但她以一个农民的认识了解到,她,被唤作瑛婆的人,虽然一辈子都一个人,但是她是有目的地活着,就像这黄昏、树木、蛐蛐、晚风一样,既然存在了,就会带来爱。对,就是爱。那是外孙女林雪常念叨的——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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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编者按】人老了最怕的是孤独。英婆年轻时守寡,历尽艰辛拉扯大了五个孩子,到了老年,却异常的孤独。虽然吃喝不愁,有儿孙孝顺,但内心的孤独是无人理解的。一天到晚,一个人安静地坐着,儿女忙生活,孙儿忙上学,只有太阳与老人作伴,等待着死亡的降临。年复一年,日复一日,英婆逐渐走向了衰老,越来越老,最终走向了死亡。此篇小说,构思轻巧,人物形象饱满,内心刻画细腻,反映出了老年人的孤独。佳作,编者推荐阅读!【编辑:五十玫瑰】

大家来说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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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楼        文友:五十玫瑰        2018-10-03 10:26:03
  欣赏小说,感谢作者分享!祝福节日愉快!
五十玫瑰
回复1 楼        文友:墨黎        2018-10-03 18:50:21
  也祝老师节日愉快哦!谢谢您国庆期间还抽时间辛苦编辑拙作。
回复1 楼        文友:墨黎        2018-10-03 18:50:46
  也祝老师节日愉快哦!谢谢您国庆期间还抽时间辛苦编辑拙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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