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精品 【流年】草髻(散文)


作者:陆峰 布衣,137.10 游戏积分:0 防御:破坏: 阅读:2284发表时间:2018-10-03 22:11:56

【流年】草髻(散文) 在上世纪七十年代,草髻是巧家坝子一带烧火煮食的主要燃料。从山坡上割下草,用一种特制的“弓”将草扭成一条一条一米多长、手臂那么粗的绳子,挂起来晾晒干,烧的时候绾成一个“8”字,状如旧时妇女的发髻,故名草髻。
   我的家乡原本是一个古木参天、百草丰茂的地方,但在我能记事的时候,山已是光秃秃的了,就算用梳子梳过也找不到一根树木了。这个时候,把东西煮熟就成了煎熬乡亲们的难题。村庄内外的每一根草还来不及成熟就被割掉了,远处山脚的草根都被刨光了,只有山尖上仅有的一点点草,成了乡亲们的宝贝。割草成了乡亲们生活中的一件大事。一到割草季节,家家户户倾巢出动,一场疯狂的掠夺,一场草的浩劫。山上的草割光后,整个山光光净净的,要是你目睹这个情景,你会想到理发师的手艺,乡亲们给山理了一个光头。
   割草是非常艰险的。山恶坡陡,许多地方连毛路都没有,难免有人一脚踩空,连人带草滚了岩,丢了性命。这样的悲剧年年都上演着。但是,人为“柴”死,为了生存,有什么法子呢!
   我家是失去了劳动力的。在我六岁的时候,父亲就病故了,剩下孤儿寡母寡婆三代四口,母亲长年卧病,我和弟弟年幼,就只有靠七十多岁的祖母上山割草了。
   六月,故乡的太阳最毒。山坡上的草还是青青的,就遭遇了被人疯狂割杀的命运。割草的人蜂拥上山,满山满坡黑麻麻如蚁。那年月吃的青黄不接,烧的也是青黄不接。祖母也天天上山割草。
   草山就在我家对门,但要走爬到山尖却是很远的路程。每天东方动的时候,大概是凌晨两三点吧,祖母便蹒跚上路了,背上背着捆草绳,腰间系着镰刀,拄着拐杖,踽踽而去。祖母那孤独的拐杖声至今还响在我耳畔。
   天一亮,我和弟弟就坐在家门口的石头上,眼睁睁地望着对门的山坡。看不清哪一个是祖母,我们依然是一个上午一个上午地望着。望着太阳从山尖上爬出来,望着太阳慢慢升高,望着太阳光从山脚下爬到山尖上。当太阳升到离山尖三根竹竿那么高的时候,祖母就背着草捆下到半山腰了。那落在后面老远,移动得最慢的黑点就是祖母。我和弟弟急忙背起装满水的葫芦提了烧熟的红苕去接。我们一路小跑到山脚,祖母也就下到山脚了。祖母抬起似乎千斤重的头,失神的眼睛拂了我们一眼,有气无力地说道,我的孙儿……你们来了……便背着草歇在路边的高坎上,使劲吁了一口气,然后说,孙孙,拿水来,我口渴得很了。我们连忙把装水的葫芦递给祖母,祖母仰头咕嘟咕嘟灌一气之后,又长长地嘘了一口气,然后开始吃红苕。吃饱喝足了,祖母鼓起一口气,嗨的一声,背起了山一般重的草捆,说,孙儿,走吧。我们祖孙三人便一线儿往家走。
   六月过完,山上的草便被割光了,如和尚新剔的头。我家房子四围的墙上也挂满了草髻。可是祖母还是坚持上山,捡拾那些掉在坡上的草。母亲对祖母说,妈,将就点够烧一年了,您就歇一歇吧!可是祖母全不理会我们的劝阻。后来我们才知道祖母是另有一个计划的。
   到了九月间,秋风一天凉比一天,祖母捡拾来的草竟然也扭出了山大的一捆草髻。一个晴朗的大清早,祖母说,孙儿们,我们去赶坝子街去。我和弟弟一听,欢喜得像两只快乐的小鸟。坝子街就是县城,在我们的心中是个神奇的大地方。祖母拄着拐杖,背着山大一背草髻领着我们出发了。祖母要去坝子街卖草髻。
   到了城里的柴市坝,热闹得很,有卖松柴的,有卖干松果的、有卖松毛髻的,而卖草髻的却只有我们祖孙仨。买柴的人熙来攘往,高声争着价。我们的草髻堆前却很冷清,人们连看都不多看一眼。祖母可怜巴巴地望着买柴的人们,但人们总是扭头走开了,不屑一顾的样子。盼着,盼着,眼睛盼绿了,太阳偏西了,柴市也渐渐散了,我们却一根草都没有卖出去。我和弟弟没有了先前的欢喜,已饿得软瘫瘫地趴在草髻堆上,恰似两条晒蔫了的嫩苗。这时候,一个穿着蓝卡叽中山装干部模样的半老头慢悠悠地踱了过来,祖母像抓到救命草似的,十分讨好地说道,同志,买草髻吗?便宜卖!那同志摇摇头说,你们乡下人把草髻当做宝,城里人却是不烧草髻的,又不起火焰又大烟,哪个买哟!听我一句劝,还是趁天没有黑赶紧背回家去吧。
   满街满巷漫起了松毛髻的芳香,城里人在做晌午饭了,那青蓝青蓝的炊烟有说不出的一种美妙。柴市上就只剩下我们祖孙仨了。祖母说,孙儿呀,草髻卖不脱了,我们转回去了。
   回家的路很长很长,祖母背上的草髻似乎也很沉很沉。母亲在村口接住我们的时候,天已黑尽了。
   回到家里,祖母说,唉!我老了,不中用了,就像这秋天树上的黄叶,一阵风来就吹走了,苦了一辈子,穷了一辈子,啥子都没得留下,今天本来是想带他两兄弟赶一趟坝子街见见世面,本以为可以卖了草髻买个粑粑果果给他们吃一回,没想到却要他兄弟俩空着肚子去又饿着肚子回。唉……
   冬天来了,这一年的冬天似乎来得特别快。对我们一家来说,冬天的漫漫长夜最为难熬。一家人冻得睡不着觉,瑟缩在被窝里。实在冻得受不了的时候,母亲就说,妈啊,烧堆火给您烤烤吧?祖母却总是说,省下吧,能省一点是一点,日子还长啊!一股麻线遮股风,十股麻线过一冬,睡吧睡吧,睡到天亮烤太阳!这一个冬天,祖母总是披了破棉被蹲在我家的山墙下烤太阳。每当早晨的第一缕太阳光照过来,祖母就显出轻松和幸福的样子,说,唉,又算得熬过一夜了。
   但是,祖母终于没有熬过这个冬季。在春天即将来临前的一个夜晚,祖母蜷缩在冰冷的破被窝里,再也醒不过来了。
   祖母的后事办得很热闹,亲朋好友吃喝三天后,烧光了祖母一个夏天积攒的草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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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编者按】《草髻》或许现在已然寻不到了。但对于作者来说,却清晰如昨。草髻,是将草绾成八字形,方便储存和燃烧。在作者年幼的年代,山是秃山,为了能有烧火的草髻,孤儿寡母寡婆的家庭里,祖母强撑着担起了重担。她起早去打草的身影,成为作者兄弟目光的追随点。祖母的辛苦看在他们眼里,他们能做的,是送一葫芦水,几块烤熟的红苕。祖孙情谊以草髻为背景,铺展开来,让人在疼痛中期许未来。可是,祖母想为孙儿换糖果果的草髻,冬日冻得睡不着也舍不得用的草髻,却在支撑了她的葬礼。这些更是加深了作者对草髻的印象。草髻难寻,祖母不再。亲情如时光的馈赠,让他学会成长,懂得珍惜。真情散文,倾情推荐!【编辑:平淡是真】【江山编辑部•精品推荐F20181010000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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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楼        文友:平淡是真        2018-10-03 22:12:23
  感谢您的分享,祝福。
回复1 楼        文友:陆峰        2018-10-04 09:17:45
  谢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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