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几天下午，幼儿园的门口总会有一个老哥开着小面包车过来，待车停下，便在道边摆上简易折叠小桌，桌上铺上鲜明的白色桌布，说是桌布，其实上面与垂下的一面上尽是些印刷出来的各色的密密麻麻的宣传标语。随后桌上再放置几样奶制品，有酸奶，纯牛奶，全脂奶，还有各式各样的果味奶。不用问也知道，是在推销某品牌的奶制品。
　　 他的主要销售对象不是幼儿园，而是与幼儿园仅一墙之隔的住宅小区，因为我们两家离得特别近，所以看起来才更像是面向幼儿园搞推销的。
　　 这哥们口才还蛮不错的，语速不紧不慢，吐字特别清晰，不含浓重的地方口音，而且礼貌有加。身为曾经的保险营业员，我深知礼貌与微笑是销售的基础，更是销售的成功之匙。
　　 我坚守于岗位，孤坐在门岗室里，想借用纸笔的力量淡去这份寂寥。可当我全神贯注，并迫切渴望拥有寂寥时，却总能听到这老哥讲出那一段背得滚瓜烂熟的台词。侧目一眼，敢情是遇上小区居民了。
　　 “大爷您好，您来看看咱们公司精心制作的各种牛奶，大品牌，值得信赖。有纯牛奶，酸奶，果味奶，小孩喝了能茁壮成长，大人喝了能强身健体，老人喝了能延年益寿。”
　　 “哪有这么神奇。”大爷不屑地说。
　　 “不信您可以尝尝，不仅营养丰富，而且味道好极了。”说着，老哥拿出一小盒打开的奶制品，递给大爷。
　　 大爷连连摆手，既不想喝，也不好意思喝。
　　 “没事的，大爷，您尽管放心，免费品尝。”见大爷勉为其难尝了一小口，老哥接着说，“味道不错吧。”
　　 “还行吧，有点儿淡。”大爷淡淡地说。
　　 “这您就不懂了吧，味儿淡说明是纯天然，纯绿色的，不含任何添加剂和色素，吃起来原汁原味。”
　　 “你这怎么卖呀？”
　　 “可以单买，还可以每月订购，全年订购，我们公司每天都会有专业的送奶工竭诚为您服务，准时把牛奶给您送到，让您在一觉醒来之后立即喝上纯天然的放心牛奶。您看看，这是价格表。”说着，老哥拿出一张单子，让大爷细看。
　　 大爷看了看，连连叫好，可喊了几声好之后，却还是下不了决心，便说，“小伙子啊，我呢，得回去跟老伴，儿女们商量商量，明天给你信儿行吗？”
　　 “行啊，可以，最好您让您儿女明天也过来尝尝，保管他们喜欢。”
　　 “行，那等明天的。”
　　 送别大爷，还有其他进出小区的居民，每碰上一个，老哥都会对其讲出那么一大段牢记于心的台词。有的人喜欢凑热闹，便凑过去瞧瞧，尝尝牛奶，顺便听他讲讲他们公司的牛奶的诸多好处。有的人不喜欢凑热闹，面对他主动打来的招呼，不免觉得厌恶，横他一眼，便走掉了。
　　 对此，老哥也没有办法，干销售这一行的，脸皮厚是最基本的常识，可脸皮的厚度也要适可而止，否则便成了骚扰，极容易惹火烧身。
　　 我适当地要出大门吸根烟，不然浑身难受。在抽烟的当口，看到一个被老哥主动搭讪的大姨颇不高兴，厉声说道，“我不买这玩意儿，别跟我说。”
　　 “大姨，您看《北京卫视》播出的一款健康节目不？在黄金时段播放的健康节目里面就有专家每天详细讲解我们公司的牛奶，不仅营养健康，而且新鲜味美。您尝尝，可以免费品尝。”
　　 “品尝什么品尝，我不尝，也不买。什么《北京卫视》，我连《新闻联播》都不看。”撂下这句话，大姨扭头就走。
　　 老哥望着大姨那急匆匆、气恼恼的背影，表情复杂，说不出来的无奈与愁苦。
　　 我见之，便问，“今天的买卖怎么样？”
　　 “不怎么样。哥们啊，什么都不好干呀，你就说这奶制品吧，现在都什么年代了，厂家太多了，都在争夺资源，都在争夺市场，为了一个单子，跑得腿都快折了，拿下还好，拿不下，白辛苦，哪有那么容易啊。”老哥愁眉苦脸地说。
　　 “不过对于消费者来说，这是好事啊。”
　　 “这倒是实话，货比三家，挑最便宜实惠的，挑最营养美味的，总比垄断强多了。”
　　 “准备干到几点也？”
　　 “六点多吧。对了，一会儿你们幼儿园就放学了，我能不能在幼儿园门口摆摊做做生意呀？”
　　 “我理解你，但门口肯定不行。要不这么地吧，你去牌子（停车牌）那边，反正这边死胡同一个，在那边摆，我们管不了，况且接孩子的家长百分之九十都从那边过。你看，那些幼儿补习班啊，红领巾接送服务的，不也都在那边做生意嘛。”
　　 “那边行啊？”
　　 “行，没事。”
　　 “那谢谢你了啊，哥们。”
　　 “谢啥呀，祝你多拿下几个单子。”
　　 “谢谢，谢谢，我要真能拿下几个单子，我给你买盒烟抽，哥们。”
　　 “拉倒吧，用不着，谁挣钱也不容易。”
　　 看得出来，身穿“特勤”保安服的我，并没有勒令他离开，他就已经感恩戴德了。想必他遭遇过跟我穿着一样的城管队员的“执法”吧。
　　 话说打从我一开始来保安公司报到，公司领导就建议我干城管，因为我身材魁梧，长相凶恶，城管队伍正需要我这样的人才，而且城管的工资待遇较之普通门岗保安可是高出不少嘞。
　　 可我却断然拒绝了，我深知城管行业的利弊，特别是没日没夜，随时听命，常得罪人，常起冲突，且风险性高（挨骂、挨打，甚或性命之攸）等弊端，不致恐慌，只是压根不想从事那种工作罢了。
　　 主要是我的性格没那么残忍，都是出来挣钱的，既然人家没偷没抢，没赌没骗，为什么要阻止人家挣钱，断了人家赖以生活的出路呢？
　　 一些人总会以所谓大局，所谓宏观的思想去看待这类事情。我不曾站在那种高度上，自然也就没有那种高远的境界，我只知道若是换作他们，摆摊是他们唯一的收入，唯一的生活来源，他们也会对那种大局的，宏观的思想嗤之以鼻，义愤填膺，既然不给活路，那么不妨鱼死网破，一同下地狱好了。
　　 作为听命于上峰的城管人员来说，怀着这种想法的商贩们是最可怕的。如何彻底杜绝这类事情发生，恐怕仅是多招城管队员还远远不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