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王老师对梁晓的第一感觉有点怪，高高大大的像个初三学生，这孩子要么上学迟，要么发育早；眼神像枣核，硬硬的两头带刺，说不上桀骜不驯，但拿捏不准肯定扎人。
　　 果不其然，一天，小王老师正在备课，忽听窗外吵吵嚷嚷，起身一看，梁晓正推推搡搡一个男生，那男生块头也不小，却不还手。小王老师拖长声音咳了一声，探头再看，人影全无。几个老师闲扯，对梁晓形成共识：也不调皮捣蛋，但不让人，惹了他就跟你没完，已经打过几次架，敢跟老师顶嘴；兄弟两个，大他一轮的哥哥在铁厂上班。
　　 有一次晚自习，小王老师打水回来，远远地就听见教室里有人在扯着嗓门吵。从窗外一瞧，正是梁晓，老师不在，在安安静静的校园里格外刺耳。小王老师一股怒气冲上来，推门进去，教室一下安静下来；唯有梁晓不依不饶，不过嗓门降了下来，还在嘀嘀咕咕。小王老师怒不可遏，虎虎过去，兜屁股一脚。梁晓音调突又高了八度：巩艳骂我！小王老师又是一脚，梁晓拧头拧头闭上了嘴巴。在教室里转了两圈，待自己心气稍微平和了，小王老师才把梁晓和巩艳叫到办公室，问明情况，无非鸡毛蒜皮，教育一番。
　　 时隔不久，小王老师在教室辅导学生，转来转去累了，梁晓还没到校，就坐在他的凳子上休息。忽见桌洞里一截东西锃亮反光，抽出来一看，是个不锈钢棍，随手一拧，成了两节，中间连接着短短的一条钢链，沉甸甸的，看起来是纯手工打造，相当精致。同学们的眼光刷刷扫过来。小王老师不动声色，折叠起来，拉开夹克放进口袋，慢慢踱出教室。下课之后，小王老师叫来梁晓，开了个玩笑：想学李小龙？梁晓低头扭捏无语。小王老师说：这样吧，咱俩立个君子协定，三年之后考上高中，我再还给你。梁晓默默点头。
　　 三年过去，表现时好时坏的梁晓，居然考上了本县的省重点高中。小王老师惊喜之余，就等着梁晓来。梁晓果然来了。小王老师让座，沏茶。梁晓就坐下，喝茶。小王老师说了不少勉励的话，最后，梁晓起身告辞，吭哧半天，说：老……老师……小王老师瞅着梁晓一笑：君子一言，驷马难追，老师没忘。然后拉开抽屉，取出一本书：但我还要续约。《钢铁是怎样炼成的》，好好读读，高考后拿大学录取通知书一块来换，好不好？梁晓挠挠头，又点点头。
　　 时光飞逝，小王老师娶妻，生子，教学，生活平和恬淡。一日，正四肢匍匐，给两岁的儿子当牛做马，忽听门外一阵欢声笑语，接着是乱七八糟的敲门声，然后踢踢踏踏一群脚步声进了客厅。出来一看，一群男男女女山呼老师，全都似曾相识却又不甚分明。其中一个大块头男生，架副眼镜，立正，敬礼：报告，梁晓前来报到。众人皆笑。大小王老师一边倒茶，一边逐个猜谜似地说名字，难免张冠李戴，引起阵阵哄笑。就有个快嘴女孩，谁谁谁考哪儿了，谁谁谁考哪儿了，一一道来，倒是梁晓的大学最令人羡慕。叙旧一番，鼓励一番，学生们别去。梁晓走在最后，他把一本书放在小王老师面前，包着整整齐齐的书皮：物归原主。又一拱手，一脸坏笑：老师，我不要那东西，大道理您自己留着。大王老师一本正经：那你不是害我食言吗？那就大学毕业之后还给你。相识一笑，别去。
　　 以后的岁月，师生常于假期聚会，聊聊往日趣事，彼此见闻，以及社会百态，倒是梁晓往来最为频繁。几个春秋转眼过去，梁晓大学毕业，又到小王老师家闲坐。小王老师沏茶，取烟，然后从抽屉里取出一包东西，放在梁晓面前的茶几上。梁晓层层打开，只见亮光闪烁，他有些发怔——双节棍。梁晓把双节棍握在手里比划比划，笑了笑，又层层包好，放在茶几上，推到小王老师跟前：老师，您不是让我加入黑社会吧？搁您这儿吧！此后，梁晓南下广州，音信渐无。
　　 春去秋来，电视机前老王老师正看地方新闻，说有一青年在广州打工，后自己成立公司，颇有作为；但终因商务纠纷，情急之下，误伤人命逃匿，后在家乡被捕云云。犯罪嫌疑人影像赫然在目，竟是梁晓！老王老师大吃一惊，再看凶器，几乎晕倒，转身翻箱倒柜，找到小包几下扯开，和凶器一模一样：
　　 ——双节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