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灌煤气的张师傅把煤气罐搬进我租住房的时候，雨下得正大。
　　 他麻利地打火、关气，调试完煤气正常之后，就急匆匆冒雨走了。他说，他要去工地接他老婆回家。
　　 米饭已经蒸好，我赶紧把洗好的菜切好，把炒勺放在煤气灶上，打火。连打几下，结果火愣是没打着。看看表，已经接近十二点，小弟马上就要放学回来吃饭，新灌的煤气罐打不着火咋炒菜呀。我急忙给灌煤气的张师傅打了电话，张师傅说他刚把他老婆接到家里，家离我们住的地方很远，又下下这么大的雨，他就不过来了。如果实在不行，就让我去我家楼下车棚找一下看车子的老吕头，他说老吕头是个热心肠的人，让他帮忙给看看，应该没问题。
　　 打着伞来到楼下车棚，一个五十多岁的老人，正撅着屁股拿着扇子扇炉子。炉子上烧着开水，房间里烟雾腾腾的。都五月份了，房间里居然还点着炉子？我在心里犯着嘀咕。老人头发微白，一脸阴郁。他见我走进来，礼貌性地点了一下头，算作打招呼。当他听我说，是让他去我家里帮忙看看煤气咋打不着火时，他犹豫了一下问我：“你家就没有一个男人吗？”当他听说只有我一个人在家时，他慌乱地说：“这煤气罐我可不懂，没看我忙着呢吗？我可不想再惹什么麻烦！”
　　 看着老人那种表情，我直接转身回楼了。给张师傅打了电话告诉他，让他明天一早抽空过来给看看，中午我就叫个外卖吧。
　　 雨淅淅沥沥下了一天一宿，早晨天亮的时候，终于停了。张师傅一早就来给调了煤气罐安全阀。和张师傅说起老吕头，张师傅说老吕头这个人他也不太了解，只是知道他以前是煤气站的工人，不知道为什么咋就辞职不干了，经人介绍来这个小区看车子。更不可理解的是，他还把吃饭家什，行李都搬到了车棚，据说是和老婆离婚了，被孩子撵了出来。
　　 走出楼，迎面正好碰见老吕头，正在楼前清理各个楼口的水坑、垃圾桶。只见他穿着雨靴，手里拿着铁锨、大扫帚。他看见我走出楼房，阴郁的脸上没有一丝表情，嘴里木讷地说：“闺女，路滑，注意水坑……”想着昨天的事，我满肚子都是火，理都没理他。
　　 去医院三楼妇产科找李姐，看见李姐正在给一个大着肚子的女孩检查。
　　 女孩是来医院做引产的，身边有一个五十多岁的女人陪伴。李姐给女孩开了住院单，女人把李姐叫出门诊，两个人小声嘀咕着什么。
　　 女孩和女人去住院处办住院手续了。李姐悄悄对我说，那个女孩是那个女人的房客，一年前租住了她家的房子，结果快到收房租时，有天晚上，男房东假借换灯泡的时候诱奸了女孩，女孩怀了男人的孩子，已经五个多月了。女孩要求赔偿她一万元钱，另外让负责把孩子打掉，要不然她会去法院告男人强奸，让男人进监狱。女房东听了女孩的哭诉，去了自己男人单位大闹了一场，把男人撵出家门并离了婚。
　　 女房东怕事情闹大，就赔了钱给女孩，并帮着女孩住了院。在李姐的帮忙下，女孩在医院做了引产手术。
　　
　　 二
　　 家属区一楼搬来一家新住户，每天叮叮当当的装修声，吵得楼上几家都有了意见。更让楼里住户不满的是新住户搞装修，居然把主墙也给拆了。不知谁找到老吕头，让他牵头去找了房产科管事的。当天下午，上面就来了人，制止了新住户违章拆迁装修。
　　 为此，新住户对爱管闲事的老吕头有了意见。
　　 每天，新住户男人早晨倒垃圾都会把垃圾倒到车棚门口，一些剩饭菜汤、脏东西脏水都故意倒在他住的门口前。女人有时还会骂声不断，骂老吕头不是个好东西！而老吕头无论他们怎么折腾，也不还口，只是脸色一如既往的阴郁。其实，自从他来到这个小区，大家就没有见他笑过。小区有人私下议论，说这样的倔老头很难相处。说就说吧，老吕头依然我行我素，就没改变过。
　　 听新住户的女人私下与别人说，她知道老吕头的底细，惹急了她会把他的丑事全给抖搂出来，让他没脸在这里看车棚，没地方去。
　　 人都有走蹩脚的时候，事情就那么巧。有一天，新住户女主人倒垃圾的时候，把房门钥匙锁屋里了。她站在楼梯过道里，像热锅上的蚂蚁，因为煤气灶上正炖着一锅子菜呢。楼里有几家正看着热闹，老吕头听说后二话没说，从车棚搬来一张凳子爬上窗台，用一根绑着铁丝勾的棍子愣是把钥匙勾了出来。新住户的女主人感激涕零，连说了好几声：“谢谢！”并盛情邀请老吕头进屋喝杯热茶。老吕头没有言语，脸上的阴郁表情更重了，而且夹杂着惶恐，搬上凳子转身就走了。
　　 又过了几天，新住户家厕所堵了跑水，结果家里没人，跑得楼道都是粪便脏水。楼里邻居因为他们家装修的事，都对他们家很有意见，谁都装作没看见。老吕头看到了，千方百计打听到新住户男人的电话，给男人打了电话。男人赶回来，老吕头还帮忙找来水电师傅，给通了下水道。后来，又帮着男人扫水，晚饭都没有顾上吃，忙到晚上十点多种才搞利索。男人感动地说啥要拽着老吕头，请他吃夜宵。
　　 老吕头还是阴郁着一张脸说：“邻里之间谁有困难帮个忙是应该的……”说完直接就回自己车棚里了。
　　 老吕头具体叫啥名字，没人详细打听，只知道老吕头人很勤快，车子看得好，自从他来了之后，车棚再没有了以前丢车子现象。负责人就让老吕头吃住在车棚，把几个看车子的临时工调到了前面新建的车棚，只留下老吕头一个人。老吕头哪儿都好，就那张脸总让人难以接近，捉摸不透，一副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样子。
　　
　　 三
　　 女孩做完引产后，就住在我值班室隔壁病房。
　　 每天女人一早都会来给女孩送小米粥、鸡蛋、芝麻盐……照顾得非常周到。中午，鸡汤、馄饨、饺子换着样地送。
　　 女孩似乎恢复得很好，每天躺在床上插着耳机，咿咿呀呀哼着歌曲。有时，会经常有一个和她年龄相仿的男孩来看她。她说，这个男孩是她娘家表弟。
　　 男孩和女孩很亲近，每次来看女孩，吃饭的时候，两个人会你一口我一口地互相喂着吃。有时，两个人还会挤在一个床上睡觉。
　　 有一天，我正在午睡，突然听到那个男孩喊道：“你个老不死的！你那么大年纪了，还老牛吃嫩草，还追到医院来了，你信不信我削你！”
　　 “我……你听我解释呀！这个孩子真不是我的，你想想我都这么大年纪了，我孩子都和你们差不多大，我咋也不会犯浑干这个缺德事吧？闺女呀，你倒是说句实话，这个孩子是谁的。别再冤枉我了！我、我工作也没了，老婆、老婆和我离了婚，孩子也不认我了……你有啥困难，你可以和我说呀，我可以帮你。我今天来就是要你说句公道话，这孩子到底是谁的？”
　　 “谁的？你的！就是你的！你就掏钱吧，不掏钱我就告你！”女孩声嘶力竭喊着。
　　 我急忙跑出屋，看见女孩和那男孩正拽着一个五十多的男人撕扯着。走近前，我看清楚了，那个男人原来是看车棚的老吕头。
　　
　　 四
　　 医院保安跑了过来，那个每天送饭的房东女人也正好来医院。
　　 老吕头低着头，一口接一口地抽着烟，委屈的脸好像个苦瓜。他的女人就站在门口，抹着眼泪，脸扭向一边。
　　 那个女孩趴在床上，不敢抬头，嘴里嚷着：“我要出院！”男孩手忙脚乱地收拾着东西。
　　 李姐走了进来对男孩说：“既然你们要出院的话，那就请你办一下出院手续。”
　　 男孩随着李姐走进办公室，他站在我和李姐面前，手里摆弄着手机不停地刷着微信。李姐给男孩倒了一杯水说：“小伙子，这会也没有外人，你和我说句实话，那个女孩是不是你女朋友？女孩做掉的这个孩子是你的吧。”
　　 男孩抬起头，脸“腾”地一下红到了脖子根。他急忙摆着手对李姐说：“大姐，这种事可不带瞎说的，要负法律责任的！”
　　 李姐笑了说：“小伙子别和我讲法律，我老公就在法院上班，不行我就找我老公帮忙查查吧。”
　　 男孩听李姐这么说，急忙说：“不用麻烦了，不用了！我们马上出院。这事就这么了结算了。”
　　 李姐说：“这么了结可不行，人家给你掏钱，但你要把事情讲清楚。老人家因为你们的事工作已经丢了，老婆还和他离了婚，老人现在连个住的地方都没有。老人家一辈子本分，这么老了，也不能背黑锅吧？”
　　 男孩犹豫了很久，终于说出了事情真相。他说，他和那个女孩都是刚毕业的大学生，家是云南的。毕业后，两个人都没找到合适的工作，女孩还怀了孩子，不敢和家里说，更不敢回家。刚开始女孩自己买了一些打胎药，结果不知为什么孩子也没打下来。他们合计着由女孩出头，先租个房子，挣点钱再到医院把孩子做了，结果男孩工作一直不稳定，两人吃饭都成了问题，去医院做人流一直没有去成。
　　 租房子的时候，老吕头两口子看女孩实在可怜，就先没要租房子的钱。结果交房租的日子眼看临近了，两个人还是凑不够交房子钱，没办法两个人才想出了这个馊主意。寻思着做完人流，弄点钱两个人好一起回家找工作……
　　
　　 五
　　 事情弄明白了，女孩也出院了。
　　 老吕头和他老婆看两个孩子确实可怜，就给交了医药费，另外又给两个孩子拿了一些钱买了火车票，两个人一起回了云南老家。
　　 一个星期后，老吕头的闺女来车棚接老吕头回家，老吕头却说啥也不回去。他很倔地说，他以后就住在车棚里。因为这个楼属于老楼，老住户都先后买了新房子，这个楼房多是租住人家，人员比较杂，车棚存放的车子比较多，需要一个尽心尽责的人管理。他吃住在车棚，夜晚白天的看车子方便。另外他已经和左邻右舍都熟悉了，谁家有个大事小情都爱求他帮忙。如果有空了，他会经常回家去看看老婆孩子的。
　　 一天傍晚，一个外地民工拿着一个捡的电动车本去车棚取车，结果被老吕头一下识破。民工准备要跑时，老吕头死死抓住他的衣服，民工身强体壮，连着给老吕头拽了几个跟头。老吕头死活不松手，大喊着：“抓小偷呀！”最后在邻居的帮助下把小偷扭送去了派出所……
　　 一天清晨，在小区的路上我和老吕头相遇，老吕头看见我歉意地说：“闺女呀，前几天那件事对不住了！其实我是想帮你的，但是我真的是怕了。”他还想说下去，我急忙拦住他说道：“哎呀，吕师傅，都过去了。我知道你是个好人！”
　　 老吕头听我这么说，不好意思地低着头说：“闺女，以后还是叫我老吕头吧。这样听着不生分！”说话的时候，老吕头笑了，这是他到我们小区，我第一次看见他的笑，笑容里带着一份真诚与灿烂。
　　 老吕头最终还是长期在车棚里住了下来，也经常回家看一看老婆和儿女。老吕头还是那么喜欢助人为乐，只是以前那张阴郁的脸庞上，换上了和蔼可亲的笑容……也许，这才是老吕头该有的本来面目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