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路弯弯
如果当初她不上山给人家做饭,说不定俺早都结婚哩!黑子把拳头攥得咯嘣响。
这都过去多少年了,还惦记着呢?我拧开酒瓶盖,倒了半杯二锅头,来,走一个!黑子砸吧着嘴,黝黑的脸瞬间憋得通红。
你知道的,我一直不同意她上矿山给人家做饭,可我又有什么法子呢?我挣的钱连一台缝纫机都买不了!黑子把杯子里剩下的酒嘬了个干净,从口袋里掏出一袋花生米,捏了一把捂进嘴角,随着腮帮子的颤动,我似乎看到他心中的一团怒气。
你说,做个裁缝多好!看,我穿这汗衫,她给做的,我一直穿着。我把目光滑向黑子的短袖,那是件的确良,样式新颖,针脚细密扎实,我似乎又看到黑子说的她俯在缝纫机前把脚踏板蹬得咯吱咯吱响。
在潭头这个地方住的人都知道,夏天是最难过的,温度常常能达到40℃,谁要穿着拖鞋走上柏油路,估计没几步鞋底就要在路上就义了。我在街头撑了把遮阳伞,摆了台冰柜卖冰棍,车流带起的热风吹得人晕头转向。黑子经常穿过泊油路来找我,每次都是鞋子上沾满了沥青。他提出想喝杯酒,喝二锅头。我问他是不是疯了,他说,金锁都没了,喝个酒怕球。
我已经喝了三杯了,黑子第二杯还没动,仍是喘着粗气,往嘴里塞着花生米。流火的七月,蝉鸣此起彼伏,我把录音机磁带翻了个面,又把声音开大了许多,刘德华的新曲《忘情水》循环播放。
黑子的女朋友金锁,一米五六的样子,圆圆的脸庞,眉毛高挑,嘴角上翘,一笑起来总羞羞地用胳臂挡住那张大脸。应该就是去年、或者前年,还是大前年呢,我记不清,反正就是这个季节,或许再早一点,她到我儿买矿泉水,同来的还有个四十多岁的男人,开着一辆皮卡,皮卡上放了几个塑料油桶。金锁从车上下来时,穿了件青草一样颜色的长裙,见了我依旧把胳臂抬起,遮住半个脸,咯咯地笑。
对,就是那个男人抢了我的金锁。黑子说他还跑到矿上找金锁,偌大的矿区,崎岖的山路,黑子硬是找了大半天也没找到。当黑子正沿着弯弯曲曲的山路一家工棚挨着一家工棚打听的时候,金锁竟不知何时闪到他的面前。齐耳的短发,明媚的眸子,粉嫩的嘴唇,黑子咽了口唾沫,一把拉住金锁,给我回去吧?
不回去!
为啥?
我得挣钱啊?你挣的那俩钱可不够咱俩结婚买家具!俺娘说了,这是俺远房表哥的矿山,做一个月饭能给800块呢!
金锁还是原来的金锁,黑子很放心地下了山。
我已喝罢第四杯酒,汗衫和短裤早已被汗水湿透,汗珠子顺着耳垂、鬓角滚落,脸上、脖颈上如蚯蚓爬过般,酒精在胃里扎心的难受。
黑子终于也喝到第四杯了,他额头密密麻麻地布满了针头大小的汗珠,花生米已经不多,黑子拧开一瓶矿泉水,咕咚咕咚一口喝个干净。
奶奶的,这都怪金锁她娘。俺在山上没找到金锁,就去她家找,才知道是金锁娘给俺搬的绊脚石。
这事我知道,金锁娘托人给我带过话,说黑子的娘信邪教,老去给她传教,还非得拉金锁也入伙。金锁娘说这还了得,闺女还没过门就走上邪路会中?
黑子说,放她娘个屁!
自那以后,黑子几次三番的上山无果,金锁也再没出现过。再后来,我把冰柜卖了,也上了山。当我蓬头垢面出现在黑子娘面前时,黑子娘告诉我说,黑子没了,金锁也嫁人了,是她娘逼着她嫁的人。
黑子没了?我心里一阵翻江倒海。怎么说没就没了呢?黑子娘掩面而泣,说黑子整日精神恍惚,老往山上跑,说金锁在哪等他结婚哩!后来,后来再也没下山。
黑子娘拉着我的手,噙着热泪说,娃儿,自打那天娘看你一个人对着酒杯自言自语,娘就知道,是娘害了你啊!
我扑通一声跪下,一声“娘”还未喊出口,泪水已模糊了双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