农历丁酉年腊月初十早晨，老宋难得一觉睡到大天亮才起床。简单洗漱一番，走下楼，瞧了瞧手机，想想这个点，车队饭堂早就没有早餐可吃。昨天下午四点半吃了晚饭到现在，肚子还真有些饿。于是，走进肠粉店叫了一份肠粉吃起来。
　　 一抬头，看到三三两两拉着行李箱急匆匆赶车的归家人。老宋犯嘀咕：“这离过年还有二十几天，怎么这么多人开始往家赶?”
　　 “是啊，现在人们生活好了，学会享受了。每年早早就请假回家了。老哥。您今年还不打算回家过年吗？”店老板边做早餐边问。
　　 “回，咋能不回？今年如果再不回家过年，你嫂子可就真不让我回家了，呵呵！”
　　 “吆嗬！嫂子厉害了啊，怎么说？”
　　 “那可不，四年都没回老家过年了，你嫂子能不发飙么？她前阵子给我打电话，下了死命令，今年若还不回家过年，就让我永远别回家了。这不，吃完早餐，我就得去向调度写申请。这么多年没回家过年了，轮也该轮到我了。”
　　 “你们做公交这一行的，还真挺不容易的，逢年过节都没假放。”店老板热情地给旁边桌上的一位客人送去一碗汤米粉后坐在老宋的对面。
　　 “没办法，服务行业，就这样。偶尔心里不舒服发发牢骚。可回头一想，真不该！因为，当初进公司时，我们每一个人心里都清楚:选择了从事公交驾驶员工作，就是选择了每年节假日不能休假的行业规则，我们必须遵守。试想，如果我们每一位公交驾驶员都回家过年了，那春节期间，市民出行没车坐，可咋整？”
　　 “老哥说得对，每个行业都有它的行业规则。我也是做服务的。不同的是，你是为企业打工，我是为自己打工。虽说我这里只是个小小的早餐店，为了好好地将这个早餐店经营下去，我得每天早晨四五点钟起床忙活，而且是一年四季天天如此。”
　　 老宋吃完早餐，抽出两张餐巾纸擦了擦嘴说：“做了十二年公交驾驶员。说实话，现在对节假日休不休假已经无所谓了。相反，如果节假日上班，不但可以拿到双倍的工资，还可以在十米车箱内外，欣赏到别人都无法欣赏到的美丽风景。例如：一个个幸福和谐的家庭及一张张甜蜜而快乐的笑脸，这是除却我们公交人你们都难以领略和欣赏到的美丽风景。特别是因为我周到而热情的服务，乘客们所展露出的开心笑容，才真真正正让我找到了存在感。也只有在此时，我才感觉到自己还是个对社会有用之人。”
　　 “看您老哥说的，您的用处可大着哩！好好干，老哥。”
　　 “嗯嗯，说归说。可如果几年连着不回家过年，说不准，就真无家可归了喽！”
　　 “不会的，嫂子是跟您说着玩的。”
　　 “我得去找领导说道说道。能回去过年，最好。回不去了，那也没辙。”
　　 走出早餐店，已是上午九点二十五分，想着车队领导已经上班。老宋不紧不慢地向办公室走去。
　　 “老宋，今天不是休假吗，跑来车队干啥？”李辉笑嘻嘻地从车上走下来。
　　 “去办公室找领导申请过年回家。你已经跑完一趟回来了？”
　　 “是啊。听说我们线路今年申请回家的人有十来个，这下调度可难做了。你说，该让谁回，该不让谁回？总不能全放回家，那我们这条线春节期间可就停摆了哦。”
　　 “该谁回，该谁不回，这是领导考虑的问题，我们也犯不着动那脑子。我只去写份申请，表明我的意思。至于回得了回不了，随领导安排吧。你小子今年刚来，就甭想着回家过年了。想，也白想！”拍了拍李辉的肩膀，老宋转身离去。
　　 车队办公室里，老宋向调度杨燕说明来意。杨燕查看了多年来该条线路司机春节回家的登记表，笑呵呵地对老宋说：“宋师傅，我刚看了下，您有四年没有回家过春节了。今年，也该轮到您回家陪亲人过年了。”
　　 杨燕递给老宋一张休假单：“宋师傅，请您把这份表格填写一下，特别是休假的起始时间，一定要填写清楚。”
　　 老宋填写好休假申请单刚起身，只见同事郑明阳行色匆匆地走进办公室：“早上好！领导。”回头发现老宋，“嗳，老宋你今天也休息？”
　　 老宋礼貌地向郑明阳点点头。
　　 杨燕客气地看向郑明阳：“您好！郑师傅，有事吗？”
　　 “领导，不好意思。我来是想申请春节回家。”郑明阳难为情地向调度说明来意。
　　 “不好意思。郑师傅，您去年春节回家过年了。今年，说什么也轮不到您了。我们大家都清楚，因为我们行业的特殊性。按规定，春节是绝对不允许你们回家的。但车队考虑到我们大家都有父母家人，年年不回家过年也说不过去。最后决定，每条线路在保证运力充足的情况下，适当放几位师傅回家陪家人过年。为了公平起见，我们决定轮流回。本来，车队根据线路运力情况，给你们线路给了四个过年回家的名额。可是今年，有一位师傅离职，一位师傅公伤养病，不能上班。所以只剩下两个名额了，这两个名额，一个给了五年没有回家的赵金荣老师傅，一个给了宋师傅。”杨燕热情地招呼郑明阳和老宋坐在沙发上，递来一杯热茶苦口婆媳心道：“不好意思，作为公交人，这是我们的职责所在，我们必须得遵守。”
　　 “领导说的，我明白。我也自知我去年回了，今年再没脸要求回家过年了。问题是我八十二岁的老母亲生病了，强烈要求我今年回家陪她老人家过年。她说，我今年再陪她过个年。明年想陪她过年，多半，她都不在了。”郑明阳泪眼婆娑地说。
　　 听了郑明阳的诉说，老宋的心突然针刺一样的痛。思绪一下子飞回到三年前的腊月十六日清晨。七十二岁的老父亲突然打电话过来，希望儿子能够回家陪自己过年。父亲说：“今天腊月十六了，别人家里，外出挣钱的人都回家准备过年了，你咋还不回家？古人言：‘七十三，八十四，阎王不叫自己去。’那是老年人的门槛儿，若谁能迈过去，就可以平平安安多活几年；如果迈不过去，就去了。我过完年刚好七十三岁，明年是我的门槛年。你现在回来，咱们一家人热热闹闹过个年。说不上明年里哪天我就去了。”
　　 “迷信！都是迷信！信不得。您老身体硬朗得很，不会有事的。我也想回来，一家人一起过年多热闹。可是，我是公交驾驶员，春节是不允许休假的，您老人家又不是不知道。况且，我去年是在家里过的年。有好些师傅好几年都不曾回家过年了。今年，说什么我也不好意思再向领导开口了。您老别多想，一定要保重身体。明年暑假，我接您来深圳游玩。”
　　 农历乙未年四月十八日，老父亲突然因为脑溢血而住院。当老宋急急忙忙赶回家时，父亲已经故去。老宋捶胸顿足跪在父亲灵前忏悔：若是知道父亲这么快就离去，当时说什么，他也会请求车队领导放他回来陪父亲过个年的。可是，晚了。世上没有后悔药可吃……
　　 收回思绪，老宋果断地撕了自己写的申请单，拍了拍郑明阳的肩膀回头向杨燕道：“领导，我回家的名额让给他吧。我明年再回去。”
　　 调度杨燕不好意思地说：“可是您四年都没回家过年了。”
　　 “我没事，今年回不了，明年再回吧。还是让郑师傅回家陪老母亲过年吧。她老人家都八十二岁了，是过一年少一年了，别到明年想陪她老人家回去过个年时，她却不在了。到那时，作为子女，再后悔也来不及补偿。”
　　 “那好吧，难得宋师傅能够如此深明大义。谢谢您！宋师傅。有您这样的好师傅，我们的工作也好做多了。”调度杨燕感动地说。
　　 郑明阳接过调度递来的休假申请单，激动地握住老宋的手说：“对不住了！老宋。要不是我的老母亲年纪实在太大了，我真不敢剥夺你回家的权力。因为，论资格，怎么轮也轮不到我啊。谢谢你！老宋。”
　　 “客气啥？谁家都有老人，可以理解。”
　　 回到宿舍，老宋思来想去，不知道该如何回复老伴。犹豫再三，他拨通了老伴的手机：“老婆子，在忙啥？”
　　 “今儿个初十，我想跟儿子一起去集市上买些年货。不然，等你回来都到年关了，来不及了。”
　　 “哦，老婆子。我……我今年过年可能回不来了。我……”不等老宋说完，电话那端，立马投来重型炸弹：“你个老不死的，又回不来了。是不是成心不想要这个家了？那好，那你以后永远别回来了！”
　　 为了避免耳膜损伤，老宋将手机稍微离耳朵远点，老伴发完脾气就要挂电话，他急忙制止：“别，别挂电话，听我说。哎呀，事情是这样的，我刚去办公室申请过年回家，我们调度都同意我回家过年了。而且，我都填写了休假申请单。”
　　 “领导都同意了，怎么又说回不来了呢？是不是在外面养了小三，不想要这个家了？”
　　 “看你说的，怎么会呢？我一个月就那三瓜两枣，连我们一家人都快养不活了，还养小三？再说，都多半截入土的人了，谁还能看得上，要人没人，要钱没钱的。”
　　 老宋无奈地摇摇头，接着说：“事情是这样的，当我把休假单填好要上交时。恰巧，一位同事，说他八十二岁体弱多病的老母亲想让他今年回家过年。因为各种原因，今年我们线路只允许两名驾驶员回家过年，一名给了五年没回家过年的赵金荣师傅，一名给了我。除此，再不可多放一人回家过年，不然就会影响线路正常运营。为了不让那位八十二岁的老母亲失望，我就把我回家的机会让给那位同事了。哎，谁都有父母。我们还年轻，日子长着哩。可那位八十二岁的老母亲，过了今年，明年就没准不在了！不过，调度批准我明年过年一定回来过。今年，不行，我给你们娘仨买火车票，你们来深圳过年。顺便，我可利用休息时间带你们在深圳各大景点玩玩。你看咋样？”
　　 “哦，是这样啊？那位老母亲也挺可怜的，就让给她的儿子吧。那我们一家人要想春节团聚，就只有我们娘仨来深圳了。你就赶紧给我们买火车票吧。家里，我就不去置办什么年货了。”
　　 “嗯，好咧！你们收拾好东西等着，我把车票买好了通知你。”挂断电话，老宋长长地舒了一口气。
　　 虽说，好不容易争取来回家过年的一次机会突然让给了别人，但老宋的心里是快乐的。一想到一位八十二岁的老母亲终于盼到儿子回家陪自己过年的愉悦心情，老宋仿佛看到了自己和全家人一起陪老父亲热热闹闹过年的幸福场景：一家人围坐在摆满了美味佳肴的大圆桌前，把酒言欢，孩子们拿着长辈们给的压岁钱开心地围着餐桌蹦跳、撒欢。大门外烟花爆竹声此起彼伏……
　　 想着想着，老宋的嘴角不自觉得勾起了弧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