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微刊视界】幸福从天而降
我花了整整三个月的时间,把自己关在朋友海涛地下室,消费了148块钱的馒头、咸菜和水,终于把长篇小说《幸福从天而降》改编成了30集同名电视剧剧本,认认真真增删10次,再仔仔细细看了3遍,确认无误并自我感觉十分满意后,把这一消息告诉了海涛。这是我最喜欢的一部长篇,写好一直没舍得发表。
海涛呆呆地看着我,足足有三分钟之久,然后他突然跑进洗手间,手里举着一面镜子出来,盯着我来到我面前,递给我。我抓起镜子一看:这谁呀?满头白发,胡子拉碴,面黄肌瘦……我看着他,他看着我,我们突然大笑起来,都笑出了眼泪。他突然从我手里夺过镜子,放在桌边,说声“幸福会从天而降”,便拽着我出了门……
我们从理发店出来后,旋即进了一家小餐馆,我们吃了一只鸡两条鱼三碗扯面四个素菜,喝了两瓶二锅头十二瓶青岛,他醉了,我没有,还想再来瓶青岛,店家说没有了,大概是怕我们醉了闹腾吧。海涛,我们走吧,幸福会从天而降。我们俩摇摇晃晃出了餐馆。
妻子的房子,儿子的幼儿园,全在我的剧本上压着,压得我透不过气来。三个月之前,一向温柔的妻子慧芳,突然给我发了一道黄牌警告:给你半年时间,要是再弄不到房子首付,给儿子找不到幼儿园,咱们就离婚,你跟你的小说过日子去吧。
也难怪,她的三个闺密,燕子当了市长夫人,早住进了四居室,上下班车接车送,女儿也进了那个“金钥匙幼儿园”。桃子做了房地产老板夫人,有车有房有保姆伺候,正在家养着,快生二胎了。秀兰老公是富二代,一切都不用她操心,公公婆婆把什么都给办妥帖了。正是比较,让慧芳作出这一决定。那天她数落我很久,现在想起来,还声声在耳。一个月就四千块,自己家花都不够,还要还上大学的贷款,那本来就是你父母该付的钱,让我们还不说,每个月还得出500元生活费给他们,哪有这样的父母?叫你办数学补课班你不办,说你没带数学,怕搞不准教学目标误了学生,就你负责任,谁给你负责任?别人出钱让你写论文,你明明一晚上就能挣千儿八百,硬是不干,说这钱挣得恶心,出卖自己,你以为你多清高,清高值几个钱?你写小说呀,写呀,整天写,钱呢?谁给你钱了?当什么江山文学网破编辑,干活不挣钱……越说越不像话,她简直成泼妇了,我也扔下一句狠话,摔门而去。那句狠话是:半年时间住不到新房,立即离婚。
正是冬季,深夜,街上很冷,我出来只带了手机,该去哪里?管他去哪里,先断了自己后路再说,我给校长发了辞职信息,然后拨打了海涛的电话。
我来自农村,父母都是地地道道的农民,上大学自然得贷款,大学毕业找工作又是一大难题,既无门路又无钱搞关系,只有靠自己。我考了三次才考到现在的小学,做了语文老师,虽然跟我的数学专业不对口,但人家不缺数学老师。命运真是跟我开了一个大玩笑。当初上大学选报专业时,我忍痛割爱放弃了中文专业,选择了数学专业,只因为数学补课学生多,能挣点补课费,如今却又回到原点。一切全靠自己打拼,刚刚工作四年,结婚时又欠了一屁股外债……我把苦水倒给海涛,他建议我写剧本,他在省文化产业投资控股集团有限公司属下的影视编剧子公司工作,如果剧本能被选用,那我就会有一笔不小的稿费,幸福将会从天而降。
现在剧本总算按照他的要求写好了。他说明天就拿给王总看,他给王总介绍过我,他说愿意帮忙,只要剧本质量好。
“大作家,醒醒,醒醒!”朦朦胧胧中,我睁开了眼睛,海涛站在我面前,满脸写着笑意。我立即坐起来:“怎么样?”“哈哈,幸福就要从天而降啦!”他兴奋地说,“编剧组看过剧本了,评价很高,王总说要见见你,快起来吃碗面条就走,你都睡了三天了。我上楼给你找身衣服,你吃完在车库门口等我。”一碗牛肉面,两个肉夹馍,瞬间被我消灭了,灌了几口水便出门。
从王总办公室出来,我喜忧参半。谈判结果,是一道单选题:A·拥有版权,稿费10万;B·放弃版权,稿费20万;C·算两人合写,稿费30万;D·算他创作的,包括同名小说,市中心那套150平米的房子归我所有,已经装修好,可以直接入住,那是他给儿子买的,可儿媳不喜欢。他希望我选择房子,我说考虑考虑,明天给个准话。
海涛有任务跟同事出去了,留了车钥匙给我,让我自己开车回他家。我发动了车,心里却一直在闪着王总那套房子,闪着妻子那双哀怨的眼睛,闪着第四条出卖自己的谈判条款……他妈的,就是饿死,老子也不会出卖自己,离婚又算什么?10万就10万,就这么定了。正想着,一不小心,碰到停在那儿的一辆车上,我急刹车下去看,不看不要紧,一看吓出一身冷汗,一只展翅高飞的雄鹰向我扑来,我睁大眼睛,不错,中间有一个字母“B”,宾利车!我撞坏了一只车灯!怎么办?保安已经过来了,他呵斥道:“你会不会开车啊?那是王总的车,你赔得起吗……”
我们,我,海涛,王总,签订了合同。《白毛女》里杨白劳被逼按指印卖女儿的镜头时时刻刻闪现出来。
幸福终于从天而降。
搬家的日子,妻子心花怒放,父母眉欢眼笑,儿子活蹦乱跳,弟弟妹妹跑前跑后……
只有我,失魂,落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