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天来了，新芽还穿着冬天的棉袄。
　　 好在大山里的春天一向是姗姗来迟，已经过了春分，田野里的花花草草还是稀稀落落的，星星点点地散落在田地里。
　　 山风依旧凛冽，新芽的破棉袄似乎抵挡不住像小刀子似的春风——这件棉袄还是姐姐新苗上初中那年买的，新苗实在不能穿了以后就留给了新芽，棉袄里的丝绵早已变成了薄薄的一丝一缕，根本不挡寒气。后来妈妈又在棉袄里续了一层旧棉花，凑合着让新芽穿。
　　 新芽使劲儿掖了掖有些宽大的棉袄，继续在地里转悠，她在打猪草。
　　 荠荠菜，猪毛缨，姑姑葱，野苋菜，灰灰菜……不到半个小时，新芽挎的荆条篮子就满了，因为跑了好几个山头，新芽感觉身上开始热起来，可是她不敢脱掉棉袄，妈妈说，热身子被冷风扑了会感冒。新芽用衣袖擦擦脸上的汗水，往山下望去。
　　 那是她再也熟悉不过的地方——蒙村小学。假如不是爸爸山林在工地出了事故，新芽此刻应该在六年级的课堂里上课。
　　 新芽的父母都是农民，父亲常年跟着建筑队在外地打工，母亲梅琴在家里种地操持家务，新苗初中毕业后就去城里打工了，如果不出意外，也算是一个温暖幸福的家庭。
　　 去年，山林在城里做活时不小心从高处摔了下来，腰椎骨折，虽然在医院治疗了半年，还是瘫痪了。工头一次性赔付了三万元钱就再也联系不上了，山林看康复无望，为了节省医疗费，不等完全痊愈就出了院，在家静养。
　　 那段日子，家里始终弥漫着一种忧伤的气氛，山林不时长吁短叹，梅琴整日以泪洗面，新芽跟姐姐小心翼翼地做着家务活，不敢多说一句话。
　　 谁料，几个月后，梅琴拿着山林治病剩下的一万元钱悄悄走了，谁也不知道她去了哪里。新芽和新苗找遍了所有母亲可能去的地方却一无所获。虽然姐妹俩想方设法隐瞒，山林还是知道了真相，他几次趁人不备使劲儿往墙上撞头，吓得新芽和新苗不敢出门，整天看护着父亲。
　　 村干部得知这个家庭的不幸情况，多次上门走访，他们开导着山林，并把他们家定为低保户，享受村里的各项贫困补助。经过村干部的耐心开导，山林打消了轻生的念头，不再寻死觅活瞎折腾了。
　　 山林为了控制病情，需要常年吃药，家里借了很多外债，山林流着泪对新芽说：“芽芽，不是爹狠心，你的学真的上不成了……”
　　 其实不用说，新芽也知道，只有自己待在家照顾父亲，料理家务，姐姐才能继续去城里打工挣钱，她忍住泪水故作轻松地对父亲说：“爹，我不上学了，我在家照顾你，等你会走了我再去上学……”泪水在父女二人的脸上无声地流着，他们都知道，山林的病好的可能性真的是微乎其微……
　　 一轮夕阳横亘在山头，绚丽的晚霞映红了西边的天空，也映红了新芽那稚嫩的脸蛋。突然，新芽的脑海里浮现出一幅新的画面，她轻声吟哦起来：
　　 “夕阳，
　　 亲吻着大山，
　　 你用你的余晖，
　　 点缀着天边的云霞……”
　　 “当，当……”一阵悠扬的钟声响起，新芽才醒悟过来，小学已经放学了，自己出来快两个小时了，爸爸还独自躺在家里……她挎起盛满野菜的荆条篮子，匆匆向山下跑去。
　　 还好，父亲还躺在床上，自从出院回家以后，山林除了吃饭，很少坐起来，整天躺在床上，似乎永远也睡不够，可新芽常在深夜里听到父亲长吁短叹，她知道，父亲不是睡不够，他不想麻烦女儿，因为每一次扶他起身都累得新芽通身是汗。
　　 新芽一边做饭，一边喂猪喂鸡，饭好了，她盛出一碗饭，才来呼唤父亲：“爸爸，吃饭了！”
　　 山林“嗯”了一声，新芽拿起床上的被卷靠在床头，然后她使劲抱住父亲的胳膊，山林也用两只手支撑着不听使唤的身体用力向床头挪动，十几分钟后，山林才气喘吁吁地靠在了被卷上，他用手抹去女儿额前汗湿的头发，心疼地说：“芽芽，爸爸拖累你了……”
　　 新芽端起碗，递给父亲：“爸爸，您别这么说，只要您好好的，再累我也不怕！”
　　 “好孩子……”山林强忍住眼里即将流出的泪水，端起碗开始吃饭，他故意装作吃得很香甜，只有这样，女儿才会高兴。
　　 吃过饭，新芽又服侍父亲解手，她早已克服了少女的羞涩，坦然地帮助父亲大小便，就像一个成熟的妇女一样，唯一不同的是，她毕竟是个孩子，每一次帮父亲方便都累得她精疲力竭。
　　 父亲休息了，新芽收拾好锅碗，帮父亲盖好被子，来到自己的小房间里。房间不大，并排摆着两张床，姐姐新苗在城里打工，所以现在这个房间就是新芽一个人的天下。
　　 新芽从一个半旧的书包里拿出自己在六年级时发的课本，看了几页，然后又掏出一个塑料皮的笔记本，这可是她的宝贝，新芽自幼喜欢诗歌，这个笔记本是她在上学期末得到的三好学生奖品，也是她的诗歌本，每当她有了灵感都会在本子上记录下来。她想起了今天下午在山上挖野菜时编的那首诗歌，一笔一划工工整整地写在了本子上……
　　 第二天一早，新芽服侍父亲吃过早饭，准备去地里干活，麦苗开始返青了，野草也开始跟着生长起来，她要去麦地里除草。
　　 正准备出门，突然几个人进了新芽家，前面那两个人新芽认识，一个是村支书老邓，还有一个是村里的妇女主任冯英，后面那个年轻姑娘新芽就不认识了，那个姑娘穿着白衬衫，蓝色牛仔裤，白净的皮肤，大大的眼睛，她还带着一副眼镜，看起来文质彬彬的样子。
　　 “邓叔叔好，冯婶好！”新芽把锄头从肩上放下来，热情地向来客打招呼。
　　 “啧啧，多懂事的孩子！背这么重的锄头，把俺的芽芽压得都不长个儿了！”冯英心疼地抚摸着新芽瘦小的肩头，怜惜地说。
　　 “冯婶，俺能背得动，俺还会除草呢！”新芽有些自豪地说。
　　 “新芽，这位是乡里派来咱村的扶贫干部赵阳，你家是咱村的贫困户，她以后就负责帮助你家脱贫，你们认识一下。”老邓说。
　　 “赵阳姐姐好！”新芽甜甜地给赵阳打招呼。
　　 “这孩子真懂事！”赵阳赞叹道。
　　 “唉，可惜她父亲……我们进去看看吧。”老邓带着赵阳进了屋子。
　　 一见外人进门，山林用两只胳膊支撑着身体要起身，可是他还是失败了。
　　 “爸爸！”新芽跑过去，扶住了父亲的胳膊，老邓也赶紧伸手帮忙，山林歉意地说：“家里太乱，你们别介意啊……”
　　 老邓说：“山林，这位是包村干部赵阳，你们是咱村里的贫困户，现在中央在搞精准扶贫，你们家就由赵干部负责。”
　　 “辛苦赵干部了……”山林说。
　　 “山林叔，不要客气，您叫我赵阳就行。今天我先来看一下，帮你们建立精准扶贫档案，以后我会经常来看望您的。”
　　 “太谢谢了……”
　　 赵阳详细询问着山林家里的一些情况，当她听到新芽已辍学在家时，马上对老邓说：“孩子怎么能辍学呢？至少要接受完九年义务教育！”老邓说：“你看他家里就这个情况，他的大女儿在城里打工，不能回家，山林确实又离不开人照顾……”
　　 “唉，是我拖累女儿了，把孩子给耽误了啊！”山林忍不住低声啜泣起来。
　　 “山林叔，您别难过，以后我抽时间帮新芽补习功课，我再联系学校的老师，让他们保留新芽的学籍，以后让新芽参加各种考试，我还有一个同学是省医院有名的大夫，我让他看看你在医院拍的片子，如果您的病可以治疗，我给您想办法……”
　　 山林合拢双手向赵阳作揖：“好姑娘，你真是俺家的救星啊！太感谢您了！”
　　 赵阳拿出一些表格让新芽填写，然后把一张红色的卡片贴在了墙上：“这是你们家的精准扶贫明白卡，你们家的情况我已经了解了，我会制定出相应的措施帮你们走出困境，争取脱贫致富！”
　　 “太好了！”新芽忍不住开心地叫起来。
　　 老邓说：“赵阳是咱乡里的大学生村官，很有魄力的，山林，你们的苦日子就要过去了！”
　　 赵阳白皙的脸上现出一片红云：“邓叔叔您过奖了！是咱们国家的政策好，我只是把党的春风传送到千家万户，我们都要感谢党的好政策！”
　　 “是，是，我们要感谢党！感谢政府！”老邓和山林异口同声地说道。
　　 几天之后，赵阳又来到了新芽家。她不仅给新芽带来了好几本书，还带来了一包衣服。
　　 “这衣服是我们社区组织市民们捐献的半旧的衣物，我挑了几件，有新芽能穿的，也有山林叔能穿的……还有，我把你的片子寄给我的那个同学了，他说你的腰椎还有治疗康复的希望，不过花费比较大，我们再想想办法……”
　　 山林深深叹了一口气：“就我这个烂家，能想出啥办法？我不能动了，还拖累了芽芽不能去上学……”
　　 赵阳说：“你们家周围都是山，树木茂盛，山上有很多野草，可以在家里搞养殖，我已经在网上查询过了，现在肉鸽和肉兔比较畅销，我下次就给你们带来两对肉鸽，一对儿肉兔，让新芽先养着，等鸽子和肉兔繁殖了我负责找销路。你看，我把养殖方面的书都买来了。”
　　 新芽开心地翻看着那几本书：“赵阳姐，怎么没有诗歌书？你能不能给我借一本诗歌书？”
　　 “哦，新芽，我还以为你喜欢看童话书呢，你喜欢诗歌？”
　　 “嗯，我自己还写了好多诗歌呢！”
　　 赵阳好奇地说：“新芽，你真了不起！能让我看看你写的诗歌吗？”
　　 新芽有些忸怩地说：“我写的不好，怕姐姐笑话……”
　　 在赵阳的再三鼓励下，新芽拿出了自己那个塑料皮的“诗歌本”。
　　 赵阳看着，脸上露出了惊奇的神情，她没想到，一个生活在贫困和艰难环境中的山村女孩，竟然有如此丰富如此新奇的灵感，她读着那些诗句，不时点头赞叹：这些诗歌，语言虽然稚嫩却不失清新，以一个孩子的眼光抒发着对大自然对生活的感悟。
　　 赵阳拿出笔，给新芽纠正了几个不通顺的句子和几个错别字，她又告诉新芽写诗歌需要注意的几个问题：“新芽，你写的诗歌真的很好，下次我给你带几本现代诗集和介绍诗歌的书，你好好写，争取将来做一个女诗人！”
　　 新芽红着脸：“我可以吗？我就是写着玩的……”
　　 “新芽，你好好写，我也喜欢写文章，我现在是江山文学网的某社团编辑，江山文学网专门为青少年学生开辟了一个萌芽专栏，等你写好了我推荐你发表。不过，你首先要搞好养殖，想办法摆脱贫困。”
　　 新芽眼睛里闪烁着坚定的光芒：“赵阳姐，我知道，我白天搞养殖，照顾父亲，晚上再看书，学习，写诗歌。”
　　 “你是一个坚强的好孩子，姐姐相信，你的努力不会白费，一定会成功的！”
　　 从此，新芽的生活变得忙碌而充实。
　　 白天，新芽除了照顾父亲的饮食起居，她就去山上挖野菜，割野草，精心养育着赵阳送给她家的那两对肉鸽和一对肉兔；晚上，她认真阅读着新芽送给她的那些书，这些书，向她打开了一扇扇通向未知世界神秘的窗户，她不仅掌握了养殖知识，还学习到了很多写作知识。经常来她家帮忙的赵阳多次送给她一些有关诗歌的书籍，新芽痴迷地读着，看着，她像一个饥饿的孩子，如饥似渴地吸吮着知识的乳汁。她很感激赵阳，这个大学生村官丝毫没有官架子和城里人对农村人的轻视，新芽感觉赵阳既像知心大姐姐，又像温柔的妈妈，让她感受到了久违的母爱。
　　 一年过去了。
　　 在赵阳的帮助下，新芽的家庭养殖场已初具规模，开始盈利。
　　 肉鸽已经发展到了一百多只，每个月都有赵阳介绍的饭店来收买；肉兔也发展到了四五十只，赵阳介绍的买家也会定期来村里收。赵阳鼓动村里十几家贫困户搞起了肉鸽和肉兔养殖，她让乡亲们放手搞养殖，有她在，销路不成问题。养殖规模的扩大，让新芽这个十来岁的孩子有点应接不暇，她的姐姐新苗辞去了城里的工作，姐妹俩一起搞养殖，收入还挺乐观。
　　 人逢喜事精神爽，看到女儿们的养殖搞得风生水起，山林的病一下子好了很多，赵阳去市慈善总会为他申领了一个轮椅，山林每天坐在轮椅上，做一些力所能及的活，看着忙碌的两个女儿，他真的坐不住。
　　 好消息一个接一个，这一天，赵阳来到新芽家，告诉了新芽一个振奋人心的好消息：她帮新芽发的十几首诗歌在江山文学网萌芽栏目发表了，有十首被评为精品诗歌。她跟学校联系好了，让新芽接着去学校完成学业。她的那个医生同学这些天来市医院交流会诊，她让山林去市医院看看，能不能做手术，她的同学也答应了如果可以手术，只收取医药费，免除手术费用……
　　 这么多的好消息让这个被愁云笼罩了好几年的家顿时拨云见日，喜气盈门，两个女孩的笑声像百灵鸟使家里充盈在一片欢乐之中。山林一见赵阳就道谢不已，他一再说赵阳是他们家的大恩人，是她让这个家重新获得了新生……
　　 一个月后，手术成功的山林拄着双拐回到了蒙村，他和大女儿新苗共同搞家庭养殖，勤劳致富，而新芽，回到了离别一年的学校，再一次坐在了六年级的教室里，她就像一棵春天的树芽，在温暖的阳光照耀下，伸展着柔嫩的枝叶，迎风成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