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精品 【星月】死鬼(小说)


作者:江南柳烟 秀才,1370.90 游戏积分:0 防御:破坏: 阅读:4461发表时间:2018-10-14 23:47:28


   死鬼今天喝的有点高,他摇晃着走两步,又身不由己地后退一步。他感觉脑袋涨乎乎的,眼睛有些睁不开。这心中的郁气也被酒勾了出来,嘴也就没有闲着:“妈的,姓宋的没有一个好东西,瞧不起我,一个个没有我大的小舅子,也敢给我脸色看,什么玩意……”
   等他使出吃奶的力气走回家,迎接他的是一张十分嫌弃的脸,他看见这张脸火又勾的大了,瞪着一双赤红的外凸的眼睛叫骂道:“你们娘家就是没有一个好东西,一个个都跑到我这里吆三喝六的,我这做的不对,那也做得不好……”
   没等他墨迹完,他的老婆再也忍不住了喝问道:“遇到大事你哪次不是依仗我那几个兄弟处理的?帮了咱们家这么多次,你哪次从心里感激了?你那好哥们除了让你做牛做马,给你几杯狗尿汤子喝,就是好的了,哪次真正帮过你?” 
   死鬼被老婆几声喝问怔住了,他没有深思平日和自己称兄道弟的哥们是否真心对自己,而是被眼前这个小个子的女人挑战了尊严,他出口骂着不堪入耳的脏话。女人也被惹急了,与他对骂了起来。
   男人火了,拐着腿去追女人,女人急忙跑进屋里,还没等跑进里屋,就被男人追了上来,扯着她的头发拽近身旁。女人不妥协,一面护着自己的头发一面去抓男人的胸膛,男人这下是彻底失去了理智,将女人撂倒在堂屋的柴火堆上骑着,攥紧拳头一下下捶着女人身体。身下的女人被高大膀壮的男人骑着,身体露在外面的地方也就不多了。女人不得已,双手护着头,大喊着:“你个死鬼,除了打人你还有啥能耐。”此时此刻她多么盼望有人能够听见,将骑在身上的醉鬼拉扯下来。
   今晚月亮高高挂在天上,照得村庄格外亮。村委会正在上演古装戏电影“七品芝麻官”,县官画着熊猫一样的眼睛,鼻子下挂着一副长胡须,走两步后退一步,似乎这步伐有些像醉酒后的死鬼。但比死鬼走的稳当,头上的乌纱帽两只耳朵直扇动,所有人被屏幕上的滑稽画面逗笑了,哪里还听得见孙家院子里发出的求救喊声。
   小文与四叔一起来的,见过大姑家的表姐和表哥,却没有见到大姑,问过才知道留在家里看家呢。小文忙笑着说:“我去看看大姑。”大家都被电影占据了目光,那还有闲工夫分给小文,也就由着小女孩子去了。
   小文才走进大门就听见大姑变了声调的呼救声。她急忙跑近了一看,一双美目瞪得溜圆,不敢相信眼前的这一幕!等醒过神来,呼喝着捡起一块婴儿拳头大小的石头向男人招呼过去。石头打在男人的腰杆上,疼痛让他从疯狂中醒悟过来。一看是大舅子家的大姑娘,怒气上涌,站起来抬腿踢了小文一脚。仿佛这一脚不是踹在小孩子身上,而是那个小瞧他的大舅子身上。
   小文没有经受住这暴力的一脚,一屁股坐在了地上,跌的她半天没有缓过劲来。等疼痛减轻一些,她一边爬起来一边哭喊着叫号:“我去招呼我四叔揍死你个孙毛楞,叫你揍我大姑,看到时候不把你揍得爬不起炕。”
   小文边哭边发誓,快步跑到村委会去招呼家人来处理大姑父的恶行。
   孙毛楞不叫孙毛楞,实际上叫孙国栋,他也不叫“死鬼”,死鬼是他老婆叫的。
   二十年前他的老丈人相中他的膀大腰圆。家又是旧社会时的地主,文革后被划为中农,与他老丈人家成分一样。他父亲和他老丈人在酒桌上,几杯酒下肚定了他的终身大事。
   酒喝完父亲怕老丈人不认账,随手彩礼也给了出去——家里的那头一岁的小黄母牛被老丈人牵走了。约定等到姑娘十五岁后成亲,那年他的小妻子才十二岁。
   后来老丈人来了一次,吞吞吐吐地想要把婚约退了,他的父亲没有同意,说好的事怎么能反悔!
   他的老丈人是读过私塾的,君子重诺,也就没有再多说什么,唉唉,连着叹气。
   他父亲是知道的,肯定是儿子做的那些混事被亲家知道了。他也没有办法,不这样儿子说不上媳妇。人家算得上书香门第,姑娘娶到家,希望后代脑袋瓜聪明一些,待人接物灵活一些,别再被人讥笑做事顾前不顾尾——不等人把话说完,当啷一句傻缺的话就放出去了,毛楞得让人咬牙切齿不解气。
   老孙(结婚后被邻里叫的,实际是姓宋,叫宋淑芳)的爹被五个儿子埋怨,怎么出去会朋友一顿酒就把大姐许配给了那种人!
   婚约不能改,那就嫁吧。因为不满意,拖延到十六岁带着怨恨嫁了过去。
   刚嫁时,孙毛楞对妻子还算不错。冬天一没有活他就成了香饽饽,有人家需要赶集上街的,出门办事需要赶车的,都要找他。别看他说话办事不靠谱,可是车赶得稳,所有的牛、马,在他的鞭子下乖觉得很。他也能从中挣一些小钱,钱攒多了,他给新婚不久的妻子买了一块立绒布,可以做一件夹袄穿。
   他美滋滋地赶着车回来,心里暗自庆幸,妻子长得小也有好处,这不,买布省了一尺。别人需要七尺布,自己的老婆六尺就够了。
   回到家老孙看到丈夫给自己买来的新布料,心里也高兴。趁着冬天闲功夫多,把这块布料裁了,一针一线地缝了一件当年很时兴的夹袄,打了几个盘扣,钉在衣服上。
   做好的衣服抖落开,穿在身上左右照了照,虽然个子矮小,但有一双特别明亮的眼睛衬托下,人也精神了不少,似乎有古画人物的风韵。
   毛楞子在门口,有些说不出话,目光闪了闪,言不由衷地说了一句话;“饭做好了吗?”这句话打消了老孙所有的兴致,急忙收拾好衣服去做饭。
   老孙心里是甜的,没有被男人的“木”打倒,她心里一直埋藏着丈夫为她赶车拉脚挣钱,给她买布料的感激。
   她不知道这一切是怎么没有的,只记得那年秋天,大弟弟顶着秋雨来找丈夫帮忙拉两趟柴禾,丈夫说他答应帮老李家拉柴禾了。大弟弟说他没有时间等,明天就要到镇上上班,而天越来越冷,担心他不在家,妻子一个人无法弄。孙毛楞不为所动:“老李可是我的铁哥们,我得先帮他,你家再说。”
   孙毛楞的大舅哥气笑了:“你说我和你啥关系?我姐一个大活人嫁给你,我竟然和你关系陌生到不如你嘴里所谓的铁哥们!”孙毛楞的大舅哥气得在地上转了几圈,看着瘦小的姐姐长叹一声走了。
   老孙终于忍不下去了;“死鬼,我原以为你很在乎我,没有想到我的亲弟弟在你眼里居然不如个外人。”老孙说着眼泪噼里啪啦滚落下来,平日不说的不满,全倒了出来。孙毛楞也怒了,辩解自己的难处,铁哥们怎么就没有小舅子亲?
   从此,妻子叫他只叫“死鬼”,他反驳了多少次,也无法更改妻子对自己的称呼。索性他也由着妻子这样叫了。
   孙毛楞没有因为结婚改了做事毛楞的脾性,也没有因为妻子的唠叨就改了对小舅子的生疏。他依然与铁哥们小聚喝个小酒,喝多了发几句牢骚,随性放肆地骂几句人,感觉自己又活过来了,真像一个爷们。
  
   二
   几年后,几个年龄小的小舅子也长大了。除了最大的和最小的考上大学,中间那三个因为家穷供不起退了学。那几个上学时,也是个顶个的学习好,乡里邻亲的都说宋家小米饭硬,养出的孩子脑子都好使。
   老二学会了做豆腐,冬天可以做个小买卖。老三因为脑子活很有领导能力,做了一村之长。老四一说话先红半张脸,因为读书多,数学好,做了村里的会计。总之一句话,老丈人家的那几个男娃成了村里最耀眼的人物。这让他们那个平凡不能再平凡的姐夫的尊严何在。
   他就不明白,那一家子当年可是吃了上顿没有下顿的,到了今日居然都出息了。他抽着旱烟,将脸沉浸在烟雾里不得其解。
   那年夏天,大姑娘坐月子,没有婆婆,妻子前去照顾。他领着大小七个孩子在家,不知怎么回事四姑娘感冒半个月了也不见好。药每天他都给吃,药越吃越无效,孩子的病,眼看着是一天比一天重,他也没有太在意,有时间依然和几个相熟的老哥几个混在一起闲聊,或者喝个小酒。
   后来四小舅子来家里闲坐,看见躺在炕上哼哼唧唧的四外甥女,双眼凹陷,瘦得皮包骨。他惊讶得问:“四姑娘怎么了?”
   四姑娘听见四舅的问话,眼泪横流,忍了半天,才把那份委屈忍住,细如蚊子的声音听了叫人心酸:“四舅,我病了半个多月了,我想好起来,你带我去医院吧。治病花的钱等我长大了挣钱换给你。”孩子的四舅看着病得不轻的外甥女急忙道:“快别说了,四舅找车拉你去医院。”
   说着宋老四急忙找来大外甥,组织人套车拉四姑娘去看病。到了医院经医生细致检查,告诉他们孩子得了急性白血病,治疗没有希望了。
   家里人都懵了,不敢相信这是真的,怎么好好的一个人就得了白血病了呢?家人舍不得让孩子就这样走了,总要治一治,尽最后的努力也要孩子安心。医生说:“治疗费用很高,而且未必治的好,要是打算治,那你们准备钱吧!”
   孙毛楞家境贫寒,养了八个孩子,哪有钱给四姑娘治病?他第一个想到的是他的铁哥们,那可是个会算计,老婆又会持家过日子的好手,孩子不多,家里是有钱的。他相信凭着自己多年对他的赤诚相待,他家有事他绝不含糊,认可弃了小舅子不帮也要先帮他,就冲着这份情谊,他一定会借给自己钱。
   借钱的话说了,可是人家说没有多余的钱,手里仅有十元钱借给他了。他手里攥着从铁哥们那里借来的十元钱,说不出是何种滋味。
   倒是四小舅子回了一趟家,另几个小舅子也都跟了来,钱基本上是大小舅子拿的,听说为了凑钱把新买的没有骑几天的自行车卖了,一共凑了一千元。
   在医院里住了半个月,四姑娘还是走了,走得不甘心,说的话也让人揪心。
   从这以后他颓废了很多,话语少了,也很少去跟那几个铁哥们扎堆了。老妻唠叨什么他也听着,听不顺耳的也就软绵绵回敬一句:“你不嫌累就骂吧。”
   实在憋屈了依然找酒喝,喝多了借着酒劲,哼哼唧唧地骂几句妻子那几个弟弟。
   没有谁知道过了这些年他的想法,孙毛楞依然是乡人喊他的称呼,他的妻子依然喊他“死鬼”,他也无力去辩白自己的身份。
   后来他因为饮酒过量患了肝病,也因为抽烟过频患了肺癌,曾经的硬汉子倒在炕上半年,吃不下食物,仅靠喝水续命,最后骨瘦嶙峋地走了。
   没有人再喊他孙毛楞,唯有他的妻子与人闲谈时说“死鬼”活着时怎么样怎么样。邻居也常看见他的妻子把那年冬天,他赶车拉脚挣钱买的立绒布做的夹袄穿在身上,或者挂在墙上的钉子上。
   人走了,死鬼还有他的妻子念叨,对故去之人的怀念,成了老妻慰籍孤独岁月的寄托。大概“死鬼”在老妻的心里也不再那么可恨了,似乎有了的温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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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编者按】本文的主人公死鬼,是他的妻子老孙给叫的外号,实际上他叫孙国栋,因为个性有些混,好懒不分,大伙就叫他孙毛楞。实际她的妻子也不叫老孙,叫宋淑芬。死鬼和老孙的亲事是双方的父亲在酒桌上稀里糊涂地定下的,虽然后来老孙的父亲有些懊悔,但碍于面子,也只好忍痛割爱,让女儿跳入火坑。死鬼年轻的时候,还是比较疼爱老孙的,用赶车的活给老孙买了一块绒布,裁了一件时兴的夹袄。但是后来就有了矛盾,老孙的弟弟们有事相求,都被死鬼拒绝了,原因是他要先帮助自己的哥们。死鬼的哥们嘴甜,经常请他喝酒,再加上妻舅都是有出息的人,他们的优秀让死鬼的平凡无地自容,因此死鬼觉得他只有在朋友那里才能扬眉吐气地做人,只有醉酒了,心里的怨气才能发泄出来,因此妻子老孙也遭受了他的毒打。后来,四女儿生病了,死鬼去找他的铁哥们借钱,结果直借到十块,反倒是几个小舅子砸锅卖铁凑了一千。患难见真情,死鬼开始意识到朋友的虚伪,开始懊悔自己以前对妻舅的疏远。后来的死鬼开始变得颓废和忧郁,也不再去找他的朋友,面对妻子的抱怨和友情的淡漠,心里有苦说不出,只好独自喝闷酒,酒喝多了,就得了肝病和肺癌,最终瘦骨嶙峋地走了。本文成功地刻画了一个社会底层的小人物,非常地揪心耐读,好文,推荐阅读。【编辑:彩蝶飞舞】【江山编辑部•精品推荐F201810200003】

大家来说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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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楼        文友:彩蝶飞舞        2018-10-14 23:49:05
  欣赏老师的精彩小说,水平有限,编辑不周,请见谅。
愿做一株野草,简单,自然,宁静,美好。
2 楼        文友:彩蝶飞舞        2018-10-14 23:51:48
  读了这篇小说,我不禁在想,其实死鬼本来也是个重情重义的人,如果他的朋友能够真心对他,如果妻子在后来能够不翻旧账,对他多一些理解可宽慰,少一些抱怨和指责,那么死鬼的晚年的心境也许不至于那么凄凉吧。
愿做一株野草,简单,自然,宁静,美好。
3 楼        文友:彩蝶飞舞        2018-10-14 23:52:48
  欢迎继续创造更多精彩小说,期待您的更多精彩。
愿做一株野草,简单,自然,宁静,美好。
4 楼        文友:江南柳烟        2018-10-15 17:15:15
  彩蝶辛苦了,抱抱!
5 楼        文友:苗子        2018-10-18 16:36:29
  小说构思匠心独运,叙事流畅,语言简洁,故事情节引人入胜。
回复5 楼        文友:江南柳烟        2018-10-21 22:10:37
  感谢鼓励!
回复5 楼        文友:江南柳烟        2018-10-21 22:11:10
  感谢鼓励!
6 楼        文友:孙彩文        2018-10-19 10:07:03
  “死鬼”!常态生活的一个强势俗语,在作者笔下“瘦骨嶙峋”。艺术!
回复6 楼        文友:江南柳烟        2018-10-21 22:11:38
  感谢鼓励!
回复6 楼        文友:江南柳烟        2018-10-21 22:12:08
  感谢鼓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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