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暗香】老哥俩(散文)
一
记忆中的南窑姥爷,总是穿着黑色对襟带纽袢的上衣,坐在那个磨得锃亮的老式木质圈椅上,手里擎着烟袋锅“吧嗒吧嗒”地抽着他的旱烟。随着火星一明一暗,缕缕青烟也从姥爷一吸一呼中升腾飘散。有时烟丝发潮烟火就会熄灭,我和几个表兄妹如果在跟前,一定会抢着拿起桌上的火柴,争着给姥爷点烟,姥爷微笑地看着我们,很耐心地配合着。谁如果点烟成功就觉得很有成就感!偶尔也会趁着姥爷不在的时候,悄悄坐在圈椅里,两只胳膊搁在扶手上晃荡着小腿,又威严又开心。而那柄烟嘴镶玉、尾部拴着荷包的旱烟袋,我始终没能如愿亲自去触摸过。
南窑姥爷一生都在侍弄着土地。在我的印象里,他有两片田园,一片在村北边,这是他很艰辛地硬是在荆棘丛生的荒野里,开垦出的一小片土地,年年种旱烟。除了留下自己抽的以外,其余的都会走街串巷的卖掉。卖烟所得的钱,贴补部分家用开销。也会在春节、中秋节给孩子们发压岁钱,或者买些吃食点心分享给晚辈们。另一片就在家门口,是个小菜园,开了几畦地,生长着几样应时菜蔬,推开院门就能看见挂在藤蔓上的长长的菜豆角、滴翠的顶花带刺儿的黄瓜、诱人的绿里泛红的西红柿、或者还有毛茸茸的还没长成个的南瓜。一大早,姥爷带上草帽扛着锄头就走向他的田园,从播种施肥到浇水除草,姥爷都非常精心一丝不苟。看着地里的庄稼一点点长大成熟,他满是褶皱的脸上好像也舒展了。此时,他必定会从腰间掏出烟袋锅吧嗒几口,露出很欣慰的笑容。等到菜熟瓜红的时节,他就会肩挑手拎,挨家挨户给我们送来丰收的果实
南窑姥爷一生无儿无女,据姥姥说,年轻的时候也曾有过一次短暂的婚姻,因各种原因,过了不到三年就分手了。从此就和我的姥爷姥姥、舅舅一家人生活在一起,直至终老。那个年代人们生活还不富裕,基本是粗米杂饭,但是每一餐姥姥和舅妈都尽可能粗粮细作,且第一碗饭一定是送给南窑姥爷的。
那年姥爷过七十岁寿辰,晚辈们就想给他老人家好好庆贺一下,于是在家里摆了几桌酒席,还准备了生日蛋糕。南窑老爷舍不得让晚辈花钱,看着这丰盛的饭菜,姥爷生气了,说了一句话,尽瞎花钱。但是也坐下吃了一碗长寿面,然后哼着小曲儿就去他的田园了。
二
再说说我的姥爷。他虽然是南窑姥爷的哥哥,但是这老哥俩却有着迥然不同的性格。姥爷是个碎嘴子,爱唠叨爱管事。等他高兴时,我们就缠着他说笑话、讲鬼故事,说到精彩时,姥爷的山羊胡子也跟着上下翘动,有时逗得我们哈哈大笑。有时吓得我捂住耳朵,仿佛青面獠牙的鬼魅就在周围窥探。不料正听得入迷时,姥爷也会像说书人那样来一句,“预知详情且听下回分解”,让人十分扫兴。
听妈妈说,姥爷在二十几岁上,在北京一家染坊做过几年学徒。解放以后公私合营,自己又是外乡人,在京城难以立足,且家里又老老小小一大家子,就果断回家了。难怪姥爷能讲一口地道的京腔京韵呢!回到家的姥爷,也扛起了锄头耕种在田间地头。
蒸馒头、拉面,是姥爷的绝活。记得有一年,奶奶从老家来看我们,姥爷专门过来为奶奶展现了他的拉面手艺。那软滑光溜的面团,在姥爷上下舞动的手里,不一会儿就奇迹般的变成了丝丝银线。再浇上酱汁细卤,撒上葱段姜沫搁几片香菜,趁着香香的热乎气儿,谁都能吃两碗。
最不能忘记的,是姥爷在七十三岁那年得了轻微脑梗,导致左半身麻木。耷拉着胳膊走起路来左腿拖拉着,看着让人心疼。幸亏治疗及时,姥爷也配合医生积极锻炼,再加上姥姥周到的体贴,儿女们无微不至的关心,不到两年就完全康复了。打破了老辈子传说的“七十三八十四”的不祥之兆的预言,而后又健健康康的生活了十几个春秋,直至八十六岁无疾而终。
蹊跷的是,在姥爷去世还没过百天,南窑姥爷也安详地离世了。一样的白衣素服旌幡纸马,一样的唢呐又吹响了。人们都说南窑姥爷命好。虽然无儿无女,却有孝顺的子侄晚辈,生活起居不用操心,更不曾受过一点委屈。他不怒自威勤老朴实的品格,让人心存敬畏。两位老人不善交流,更没见过同桌对饮敞怀说笑的光景,却似灵犀般默契,在一个锅里吃了一辈子的饭,如今又前后脚相跟着到去了另一个世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