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岸】读懂生活的逻辑(散文)
一
有些伤口总会痛,那是因为常去摸;有些疤痕总会痒,那是因为总去想……
若是在年过八旬的老人面前充满激情地朗诵这样的青春诗,他们的反应会如何?我就曾经这样试探过,刚开了头,还没有再往下抒情,我的老师高三爷就做了打住的手势,很不屑地给了我“无病呻吟”的评判。我明白,他这样年龄的人不会再关心青春之痛了,对年轻人的爱恋逻辑,也不会给与同情和理解。
但是高三爷也有自己的“痛”。他去年做了疝气手术,已经好几个月了。他习惯性地抚摸手术的部位,脸上露出痛苦的表情。他不解地问,为何总是痛,隐隐地痛,神经性地痛,莫名其妙地痛……
记得一茶友曾说,手术刀口得经过伏天,这样,高温高湿季节血液循环得快,愈合得才好。否则疤痕不消,疼痛不去。这是真的,茶友是懂得一点医学的,早年是军队卫生所的“赤脚军医”(茶友戏称)。又有一茶友说,你越是太在意那个地方,那个地方不痛也痛,转移一下注意力就好了。他们的话很客观,还貌似科学,高三爷听了,黯然。的确,太在意身体伤处,就会动不动觉得痛。肉体和精神情感的痛,道理也是相通的。
高三爷言痛,是希望得到温和主义者的同情,但这些解释都显得苍白,不是用温和主义的温柔来抚摸,而是逼迫他再度陷入悲情主义的泥淖,此时的高三爷完全是一个残酷的现实主义者,我以一个文学人的眼光看,没有浪漫主义的良药是不能治愈他的“痛”的。
我心生一计,想彻底制止他喊痛,凛然道:“再痛二十年!”果然三爷的脸色骤变,仿佛雷雨到来之前的乌云遮天。
二
高三爷沉默了一会,怔怔地看我。他是接受过高等教育的老年人,顿悟能力强,突然说了一句很理性的话:“逻辑的力量是不能战胜的。”他的脸色阴转晴,得意地一笑,痛快地道:“好,就再痛二十年吧,痛并快乐着……”其实后句的引用一点道理也没有,但贺寿贺喜的逻辑胜过了痛,再痛二十年,他就是百岁了,这是怎样的浪漫主义啊!相比自信人生可活五百年,还差一大截呢,但也足够了。从此,他再不喊痛了,生命的希望之舟总是在他百岁之遥的目标上划桨破浪前行,化苦痛为欸乃的旋律,快乐的音符充满了他的心,任何的痛都成了他可以忍受的无关紧要的瘙痒罢了。
称呼他“高三爷”,是因为他工作期间做过市招生办的主任,任职时,每年高考三天,他的权限会发挥得淋漓尽致,他也以此为荣,人称“高三爷”。我问他,那段“三爷时光”还有“痛”么,他说怎么会痛!如果三爷喊痛,那就是无病呻吟了,而别人有痛,得让人家发泄。那些失意的考生有“痛”,我们理解了多少!三爷无言,他当然遇到很多考场失意的“痛”的故事。三爷现在有“痛”了,我们如果束手无策,一味同情就只能是个慰藉,不如让他带着生命的希望去关照自己的“痛”,“再痛二十年”,是浪漫主义的顽强,谁说浪漫就是软弱。
不同年龄的人有着不同的“痛”,我重新说那诗意的青春之痛,三爷频频点头,因他找到了共同的“痛点”了。“一夜泣红到天明,雨伴芳馨已撕碎”,如许的青春之痛,把岁月的车轮回拨在青春的门槛时,才会为青春的痛一掬同情的泪,而不能幸灾乐祸说人家“饱暖思淫欲”,可以跟着人家吟“问君能有几多愁,恰似一江春水向东流”,即使不能做巫山云雨,也要与之共鸣出一场暴风骤雨,这样才是唱和了一首浪漫主义的二重唱。三爷略有所思,点点头。
逻辑与主义有时候是会碰撞的,《庄子》里记载惠子的话:“子非鱼,安知鱼之乐?”鱼儿有鱼儿的乐之趣,我们去尝试着理解鱼儿的感受。鸟儿也有鸟儿翱翔天空的理由,一行鸿雁为何冬临而南飞?惊鸿为何回首只是一瞥?天鹅为何只是伴侣终生而交颈不见异思迁?麻雀为何跳跃于树间而不展翅?鸿雁若是和麻雀对语,焉知可以彻夜难眠而一见如故?很多现象,若用一个逻辑来解释,就死路一条,没有答案。生活是生动的,也是多样的,有快乐,也有苦痛,我们必须读懂不同生活的逻辑,感悟不同的生活状态的存在。若读懂了别人,甚至从动物状态或各种现象上也得到生活逻辑的启迪,那我们的生活就是多彩的,至少面对苦痛或者不理解,就多了一份思考,而不是以己度人。
三
在生活里去读懂别人也是一个课题。昨天,楼下的胡爷亲自换掉了破旧的储藏室铁门,上了两遍油漆了,第三日,后院的龙爷瘸着腿过来看胡爷再上第三遍漆。可是龙胡二爷都是早就过了古稀的人了,对话却没有共鸣。
“胡爷啊,还能活几年,油漆得那么认真干啥?”龙爷在调侃胡爷的一丝不苟,胡爷的脸色大变,很不爽,觉得龙爷无异于诅咒他早亡。
胡爷也不正眼看龙爷,低头照样油漆,但手已经在瑟瑟发抖,义愤填膺,不悦挂在脸上。我见这对话马上要擦出矛盾的火花,便上前调解。
“好好油漆,经风历雨的,一遍油漆扛十年,至少还得油漆两遍,不算这一次……”我把数学的多元方程题故意弄得玄乎,没有一番列式是不好求解的。
“那是,那是,以后还是找专业安装门的人,全包给人家也省事,用不着咱上漆,就是涂个一两遍也不算个啥……”胡爷不敢贪得,至少还有一次他是认可的。胡爷辛苦上漆,心中充满了崭新的快乐。
本来是一场“龙胡斗”,经我的调侃化解了。龙爷不敢再言,吐了舌头便走了。其实,这是典型的完美主义者与现实主义者的碰撞,在唯美者看来,哪怕明天就作古,今晚也要风风光光,以时日之长短来看待当下,无论怎么说都是不能被接受的。而现实主义未必就是诅咒,也不是目光浅短或悲观,常常是看事客观,心中并无恶念,但唯美和现实的不可调和常常是矛盾的发端。
我有了奇怪的想法,学院里有“形式逻辑”的课程,少了一门“个性逻辑”,无论怎么说都是一个缺憾。
四
一日,我的朋友鞠君提及一件不可“理喻”的事来,怎么也想不通其中的行为逻辑,他找不到规劝人的线索和办法,便问我如何看待。
原来与之一起念老年大学的杨君几乎隔几天就接到来自不同的人邀约他参与出书的函件,约函十分雷同,大致是:杨君的书法作品获得我院(社)书法大赛优秀奖,其作品被书法名家选集收录,需你寄出入录的费用XX元。杨君见字如面,连续寄出七八本选集的费用,也是一笔不菲的开支了。
有老同学看不惯他总是被欺,便说,那都是变着法儿要钱的套路……
杨君说,可不能这样看,看看我们杨家,六个兄弟,五个当兵的,你说咱们不积极参与,怎么可以对得起“光荣人家”的牌子。
鞠君问我,这件事与他是否当兵、家里几人当兵,有何干系?
这真是一个特别的个性化的逻辑问题,是“荣誉主义”在调动着杨君。那些套路是典型的“圈钱主义”,这种“主义”迎合的是个人的“荣誉主义”(鞠君说他是“荣誉主义”泛滥),所以总是有着庞大的市场,于是各类收集书法出版物层出不穷,多是瞄准老年人,约稿圈钱。还有一个不能被人理解的“出口主义”(交谈时,我认为他总是在寻找一个展示荣誉的出口),他的荣耀需要一个展现的平台,需要一个他认为合适的“出口”,他不一定是发泄,往往是只要给个“出口”就可以,在一般场合根本不能得以实现,发泄是不能被采纳的,适当的“出口”必须有,这类作品集往往在作品之前有个作者简介,要展现作者某段光辉历程……
鞠君按住我的手道:“你怎么猜得这样准!我看过他入选作品的选集,作者简介历数参军的全部经历,从入伍到退役,获得了什么荣誉。”
其实,当兵光荣这是我们必须点赞的,也应该给予尊重,但不一定要逢人逢书就宣传,这种“荣誉主义”往往是一些人的精神支撑,即使我们为之竖起大拇指称赞,他都不能释怀,必须有个他认可的渠道,他找到了,我们不能去封堵他要找一个出口的愿望。
五
对生命,我们应该有满腔的浪漫主义情怀,生命永远灿如夏花,绚烂而美好,即使到了最后一天,虽知其短暂,但依然要精彩;直到某一天,连自己都明白已经出现了不可逆转的生命赤字,也要相信奇迹会出现。一个唯美的人,不会因生命的长短而忐忑,更不会去想还有多长的生命日子,所做事情在弥留之际还有多少意义,只为改变当下而做着“添彩”的努力,蜗牛背负着沉重的躯壳,一步步艰难地爬行,它也坚信它的躯壳是最美的家园。生命的逻辑永远是渴望延长,而不是自绝其路。
一个静心者就是喝一杯茶,他也享受每一口茶韵,在别人看来,不足道,而以茶养心养性的人就以为是找到了一座宫殿,可以把生命的快乐交付其中,任何诋毁他的茶的人都让他不爽;一个珍视过往的人,他眼前总是出现一生的某些精彩经历和片段,而且不会因场合是否合适而放弃他要展示要表达的愿望。生活的一个重要含义,就是要一个人去努力读懂另一个人,无论是苦痛还是快乐,都有形式逻辑的存在。
如果痛,他还是快乐着,那就再痛二十年;如果美,他痴迷于自己所认同的美,那就再油漆几次几遍;如果光荣,他认为生命在那时最闪光,我们为什么就不能理解他要找一个平台记录闪光的理由……
生活是精彩而美妙的,生命是生动而闪耀着灵性的,任何人都不能套用一个模子,去解释生命里的某些事的意义,尊重每个人当下的选择,抚摸生命里的痛,理解别人对生活的追求,努力解读别人所做事情的意义,我们真的需要个性化人性化的逻辑,而不是僵化刻板的逻辑思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