拔一把毫毛，嚼个稀烂，往空中一喷，于是有无数个我听差了。
　　 首先要糊口，当然要往教室里放一个，做老师。这厮年少之时，懒慢轻狂，常准备去救国救民。志大者才常疏，只见他整天吊着脸吓唬小孩，言也厉而即之温，红脸黑脸一个人唱，性格分裂。在他头上用头发丝吊着两把铡刀，一把叫误人子弟，谁家的孩子不是绝顶聪明的宝贝？成绩不好老师肯定是笨蛋，老百姓唾沫星子淹死你；一把是名次排队，靠前可欢欣雀跃，垫后须灰头土脸，大会点名，小会批评，务必踩成烂泥巴。两把刀刀刀要命。眼见得这兄弟头发白了没了，脸面皱了耷拉了，眼生飞蚊，耳有蝉鸣，脖颈隐疼，黄土埋到了腰，好生可怜。
　　 他不是喜欢书法吗？好，扔一个去教几个小孩挣点菜钱吧。官府曰谋孩子尿泥钱是为腐败，于是关门闭窗，做贼般见不得人，露不得姓名，严防死守，只怕官家搜查。只看见GDP的增速如火箭般嗖嗖上窜，工资却如乌龟，光看热闹了，原来都叫冯小刚扬子们圈跑了。台湾军公教碗里的肉被蔡英文夹走几块，烦了，扛着横幅上了街，人群浩浩荡荡；他也烦了，头上缠个布条子上了街，肯定也浩浩荡荡一群人：前面一个妖怪，后面无数手机高举着拍抖音。
　　 父母在，不远游，年近八旬的老爹老娘膝前要放一个。一巢育四儿，俱各展翅高飞，巢内空空如也，病了疼了，惟有两个老人彼此扶将。帮父母做顿饭，陪父母聊聊天，竟是奢望。于是强烈要求父母公平公正，既然四个儿子，那么一年之内，十二除以四，要在他这儿住够三个月，才能说走。
　　 家中要拴一个。儿子二十，还从没陪儿子远游过一次，倒也没感觉惭愧，只觉得可惜：不行万里路，何以长见识、扩胸怀！还要给闺女当玩具，这个玩具年近五十，还会学鸡鸣犬吠，还会尖着嗓门用童音唱数鸭子，还会藏猫猫，翻跟头，绝技是驴打滚。
　　 再安排一个去看书。此人爱书成癖，吃饭看书，蹲坑看书，所以翻开他看过的书，煎炸之香与如厕之臭交错扑鼻。别人客厅挂字画养花草，他家客厅半壁书柜，以此装点门面。自不识字起开始买连环画，凡他双腿能跑到的新华书店及各村供销社，都没有他没有的连环画。小学毕业，大哥说：上初中了，要学英语了，别看连环画了。父母还有商量余地，独独大哥，温言细语，却胜似圣旨，赶尽照办。卖书之时，要用地排车拉。卖书之后，学校也好，村里也好，只要有小孩在看连环画，翻开封面，扉页十有八九有他的编号。现在常常后悔，不是后悔卖了连环画，而是后悔此后三十年时光虚度，先是钻研语数外各色敲门砖，后是提心吊胆头上两把刀。
　　 书看多了不免手痒难耐。写个豆腐块还要绞尽脑汁，一个字一个字琢磨，失魂落魄，丢三落四，剥花生把花生米扔到垃圾桶里，把壳塞进嘴里，去买馒头转一圈两手空空回来了。如见他正在手机上瞎划拉，千万别理他，他老婆好心好意劝他趁热把奶喝了，要不就凉了，只见他像只啃了口辣椒的猴子，又蹦又跳又喊又叫发了一阵疯，复又趴手机上去划拉。二半夜不睡觉，写到开心处乐不可支，写到悲伤处泪流满面，疯疯癫癫，乐此不疲。还驴脾气一个，每一篇豆腐块都如他自己的孩子一般，既然费尽心机生出来，就都是他的心肝宝贝，俊也罢丑也罢，他都喜欢。
　　 他好像还非常喜欢打篮球，篮球场上放一个，让他打够，挠他的脸，撞他的腰，绊他的腿，垫他的脚，看他改不改？胳膊上从来都是旧伤未好，又添新口子，有一次数了数，每条胳膊上都有二十多个疤痕。
　　 这都是假的，真身早跳到半空中。真身是行者，行的范围却只有巴掌大。到新马泰去，到欧美去，去干嘛？新泰欧美有饸饹面吗？有羊头菜吗？嗤！行者按下云头，看老头下棋，看鸦雀斗嘴，数树荫下地砖，结论是蚂蚁上树为至静至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