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编辑推荐 【浪花】司公子“入阿神”(散文)


作者:老娄 举人,4219.15 游戏积分:0 防御:破坏: 阅读:2092发表时间:2018-10-21 09:19:50
摘要:在陇南方言里,“司公子”含有“巫师”、“阴阳先生”、“神职人员”等意思。过去,司公子是一种职业,在各种祭祀活动中,专门负责“入阿神”(读作“ruashen”),是请来神灵、附于其身、替神代言的人。

在陇南方言里,“司公子”含有“巫师”、“阴阳先生”、“神职人员”等意思。过去,司公子是一种职业,在各种祭祀活动中,专门负责“入阿神”(读作“ruashen”),是请来神灵、附于其身、替神代言的人。民间祭祀活动的组织者不是司公子,是村子里有头有脸的人物,德高望重,很有号召力,受人尊敬;但司公子是祭祀活动的主角,没有他,整个活动就无法举行。在祭祀活动组织者和参与者的心目中,司公子是神灵的化身,既神秘又神圣。
   “入阿神”是一种很奇特、很神秘的民俗文化现象,笔者年轻的时候,曾经多次亲眼目睹过村里的司公子狗代“入阿神”的过程:先将两只手背靠紧,手指相缠,嘴里念念有词,猛吐一口唾沫再松开,重复三次,然后像猴子挠痒一样,在全身乱抓,跳脚晃身,使劲吹气,不一会儿,便口吐白沫,两眼翻白,表示神已附身,接着就是“神的姿态”和“神的语言”了,盘古开天地,沧海变桑田,天文加地理,阳间与阴间,等等,说个不停,围观者问什么就回答什么,无所不知,无所不晓,远远超出了司公子狗代粗识字的文化学识;最后归结到祭祀的主题上,譬如祈雨,问何时降雨,回答某日某时某刻,就算是“入阿神”完毕,神灵离开,恢复自身,神气与神侃都烟消云散了,还是大家熟悉的那个常人狗代。有人向他询问方才的事,他表示一概不知,说自己就像是睡着了。更神奇的是,到了“神说的”某日某时某刻,果然大雨倾盆,绝非虚妄之言。
   我不是危言耸听,宣扬迷信;我也不相信竟然如此神奇,似乎真有神助一般!
   我同狗代很要好,节假日回到村里,我都会给他带点烟酒糖茶什么的礼品,去看望他。有一次,我打趣狗代:“你的名字应该叫神代,叫狗代,那是在骂神!”狗代不恼,而是笑着回答我:“我大我娘起的名字,改不了了。我前面三个哥哥都殁了,狗的命贱,我大我娘把我给狗代给,好养活。”我知道他当司公子,是他去世的大(爹)传给他的,但他大还不如狗代,是个地道的文盲,不可能具有盘古开天地,沧海变桑田,天文加地理,阳间与阴间等等知识,就问狗代是咋回事。他又笑着说:“把神入阿(rua)下来,那都是神说的话,我记不得,没法回答你。”我不好刨根问底,也就似信非信,疑疑惑惑的了。
   那时间,作为司公子的狗代是村里少有的富人,显著的标志就是唯独他有一部收音机,是“美多”牌的,当时售价一百八十元,城里拿高工资的人才会有,整天随身携带了,只要收到秦腔节目,就将音量调到极限,让人大老远都能听见,极尽显摆。他还有一个习惯,就是听天气预报。对于他喜欢听天气预报,我很稀诧,总觉得有什么玄机,却又一时不得而知。
   那年秋季天大旱,南川里的包谷、洋芋,都卷了叶,变成了锈黄色。大大小小的树上,无数的蝉儿暴怒烦躁,“热啊热啊”地大声喊叫。村里辈份最高的七太爷就组织满村子的男女老少祈雨,我恰好休假在家,也随了众人去看。一连多天,全体村民出动,将龙王爷、大王爷的塑像从庙里抬出来,抬到堰塞湖阿娃峡,一溜儿排在水边,使其在炎炎烈日下曝晒,大家也陪着神像一同曝晒,锲而不舍,非常执着。在曝晒神像的同时,还会集中几十杆土枪,一起朝湖里开火,声震峡谷,惊天动地。司公子狗代就又拿出他的看家本领“入阿神”,口中念念有词,不知说的是什么内容,最后指着神像说的却是大白话:“龙王爷,大王爷,你们要是晒得招不住了,就去求天爷给我们下雨,要是还能挨,我们就陪上你们一搭儿晒死!”哈哈,既有祈求,也带威胁,不怕得罪神灵。想来也是,持续大旱,严重影响了村民们的生产生活,享受村民烟火供奉的神灵,岂能见死不救!
   祈雨好多天,没有效果。那天晚上,我去狗代家找他,想和他聊聊祈雨的事,刚到他家门,就听见它的收音机正在播送天气预报,说是明天有大到暴雨。却是作怪,我竟然打消了去找狗代的念头,转身回家了。第二天大清早,全村男女老少依然继续举行虔诚的祈雨活动,狗代又是那番表演,不一会儿,便口吐白沫,两眼翻白,表示神已附身,接着就是“神的姿态”和“神的语言”了,盘古开天地,沧海变桑田,天文加地理,阳间与阴间,等等,说个不停,围观者问什么就回答什么,无所不知,无所不晓;最后归结到活动的主题上,问何时降雨,“神”回答说:“今天就降雨!”话音未落,山背后嘎啦啦一声闷雷传来,人们欣喜若狂,眉笑眼开,齐刷刷地给狗代(神灵)跪下了。
   顷刻之间,大雨滂沱,人群并不躲藏,而是任凭大雨泡成落汤鸡,想让那哗哗的雨水,将酷烈的伏热全部洗刷干净,换一身久违了的清爽。“入阿神”完毕,神灵离开,恢复自身,神气与神侃都烟消云散了,还是大家熟悉的那个常人狗代。但在我眼里,这个粗识字的狗代再也不平常了,这个职业司公子却也有几分狡计、几分狡诈、几分狡智。倘若不是我偶然听到他收音机里的天气预报,我也会对他(神灵)顶礼膜拜的。只是还有一个问题困扰我:狗代他大那时间没有收音机,他当司公子时,替神说话,是如何应对祈雨的?
   三十多年过去了,村里不再靠天吃饭,就不再举行祈雨活动了,狗代也卸任了,他的儿子接替了他。有一次我俩闲聊,我问他:“你大那时间没有收音机,他当司公子时,替神说话,是咋样预测老天何时降雨的?”狗代一愣,盯着我,然后哈哈大笑了,对我说:“亏你还是读书人!久旱必雨,这是常识啊。至于到底应在哪一天,我大是老寒腿,他的膝关节一疼开,必定下雨,万无一失。”我又问:“那些盘古开天地,沧海变桑田,天文加地理,阳间与阴间的知识呢?”狗代说:“我爷爷不是司公子,他是秀才,还没考举人呢,就到民国了,他成了说书的。后来的事,你想一下就知道了。”我听后,也哈哈大笑了。但还不甘心,再问狗代:“那,神是咋样入阿(rua)来的?”狗代不耐烦了,恨恨地说:“你有完没完?”他见我很认真,很执着,就又笑道:“其实,谁都可以把神入阿(rua)来,只要你相信神,敬畏神,入阿(rua)得时间长了,神自然就来了。”不得要领,我就不问了。
   一次在笔会上,我见到了农民诗人刘志清,都说他也会“入阿神”。我就求他入阿(rua)给我看看。他经不住我一再央求,就表演起来。先将两只手背靠紧,手指相缠,嘴里念念有词,猛吐一口唾沫再松开,重复三次,然后像猴子挠痒一样,在全身乱抓,跳脚晃身,使劲吹气,不一会儿,便口吐白沫,两眼翻白,表示神已附身,与当年狗代的方法一模一样。但他仅有“神的姿态”,而没有“神的语言”。我问那个曾经问过狗代的老问题:“神是咋样入阿(rua)来的?”刘志清说:“你反复给自己心理暗示,认为你就是神,那神自然就来了。不过不是神,是人在完全忘我状态下的另一种表现。这是一种修炼,重复的次数多了,就会出神入化,不信你就试试。”后来,我就按照刘志清说的,背过人,偷偷地修炼,只取得了一次结果,我就停止了。因为,我怕自己也会变成请来神灵、附于我身、替神代言的人。应该告诉大家的是,做神的感觉并不好,背离了做人的正常言行,也就背离了自己,就像是长期担任特型演员一样了。
   司公子狗代去世了,我去给他守灵,问他儿子:“你和你太爷一样,也是读书人。你不出门去找活干,倒要学你爷爷、你大当个司公子,而且现在也不祈雨了,你是啥想法?”狗代的儿子说:“只要村里还有信神的人,就有司公子的饭碗,不祈雨还有别的祭祀活动。出门打工的人,哪有我轻松?再说,我大当了一辈子司公子,给神效劳了一辈子,他死了也就成了神,我也想以后位列仙班呢。”我就不说话了,抬头看着墙上的日历,心里沉沉的,仿佛觉得那日历好像是印错了,应该是黄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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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编者按】一口气读完这篇文,被其中的情节所吸引,直到作者把那些陌生又新奇的细节打开,恍然大悟,神灵与凡人的关系。狗代及其父,祖,儿等做为“司公子”的存在,满足了所处社会平民百姓的求知与敬畏之心,让心灵有了依托之处。而现今社会个别乡村依然有祈神之事,也反映了人民文化有待提提高的问题。文章有警世寓意,值得阅读深思。写作笔法质朴,结构紧凑,结尾余韵,推荐共赏。【浪花诗语编辑·望雪】

大家来说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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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楼        文友:望雪        2018-10-21 09:22:20
  编按不当之处见谅,感谢赐稿佳作,朝待更多精彩,遥祝老师秋安。
悠然、坦然、超然、了然、顺其自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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