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女儿昨夜输完液，都快十一点了。
　　 就这我逼她再整理了一些生活用品。今早起来，又催促她去附近把最后一批出国需要的文件打印好，她自然全身无力。其实，说心里话，连日来的劳累，我也舍不得使唤她，而有些事情替代不了，只好让娃独自承担这份苦痛。好在她能撑住。
　　 十点多，一切就绪，只待照几张相留作纪念便出发。妯娌和哥哥前来，皆让我送娃去机场。我也想去，儿子却认生得厉害。懂事的女儿浅笑着说，她一个能行，叫我们不要太过于操心。但我的情绪依然有点波动。女儿从小跟着我，就是灰姑娘的待遇，很多时候，都觉得愧疚，却无能为力。现在，大了，要走了，我没有什么给娃也就罢了，还送不成，搁置任何人，都不美气。
　　 娃却一概不在乎，甚至都不怪我，没给她做顿别离的可口饭。常常埋怨自己，这个母亲做的如此逊色。有时，看到人家做母亲做到极致，很是羡慕，也曾努力奋斗过，可生命的至亲太多，轮不到女儿享用，只好作罢。这会，妯娌见娃寒酸的不是一般，由不得示意身后跟来的哥哥拿出一片心意。我匆忙摆手拒绝，他们却硬是塞到了娃的手里。
　　 娃要了别扭，不接也尴尬，在哥嫂的坚持下，娃勉强装到了裤兜。我只好说着苍白的谢谢，又让娃时刻记住，到了异国土地，一定要争气，以此报答亲人的恩情。
　　
　　 二
　　 和女儿一前一后，去离家一里外的车站。
　　 女儿说，妈，你每次搭车，都背运的等不到，这次若是误点了，咋办呢？我说，来之前已经虔诚的向老天祈祷了，把命里仅有的一丝好运转移到她身上。女儿说，要是不显灵呢？
　　 那我今天豁出血本，不给你雇辆出租，就叫个专车。我毫不犹豫且意志坚定。话刚落点，一辆八成新的雪铁龙停稳在跟前，随后车上跳下一个四十多岁的陌生男人，热情殷勤地问：“去县城吗？”我说：“送到目的地，无论多大费用。”他高兴地接过行李，三下五除二就放进后备箱。我则催促女儿坐前排。女儿随即笑笑，又小声问我，啥底细也不打探，就痛快地坐？
　　 我说，老天答应了，今个让我顺心加舒心。她说，老天一向捉弄你，今个咋那么好商量？我说，小事可以不计较，但大事上，他老人家得给我点力度。娃笑我迷信，我却酸楚难耐。老天是没眷顾过我，可我已经舍弃种种，难道他不对女儿弥补吗？
　　 我愿意用别的换取，老天也很是明了我的心病，因此，这刻有眼兼开恩。而我更加坚定信念，此后皆用善行消灾减罪且积德。女儿挥手作别了，我却悲喜交加的无以言喻，尤其她最后那一句，妈，您也要多保重。听得我的泪花情不自禁顺着眼角流了下来。
　　 以往，根本不会哭，此时，泪流满面。又唯恐路人看见，赶紧掏出纸巾揩拭掉。
　　
　　 三
　　 车，绝尘而去了，我还杵在原地发呆。
　　 我的女儿，就这样走了么？不这样走，又能怎样？以前，来此送过她上高中、上大学，送别时，一点不伤感，因为知道她有天会回来，毕竟，那些地方都是近距离。这刻，却送她出省、出国。大家一致说我，把娃赶那么远，何苦？
　　 我已被身边的人事禁锢半辈子，不想女儿重蹈覆辙，我要让她自由自在，过几年属于自己的清静日子。我不要自己受束缚，又道德绑架女儿，她是独立的个体，她有绚烂的人生，她的前途，完全能自己掌握。干嘛要活在我的操纵下？
　　 我生下她是不假，但她有做人的基本权益，我不该强加给娃，也不该连累，更不该主宰。就在我的思绪飘浮的这半个小时，她说，到县城了。继而说，好心的司机收够本分就走了，她招手再见时，恰逢一趟去市里的公交车。
　　 我百般叮咛说，到达后，先办事，再吃饭。她笑盈盈学着我的口气补充说，把包抓紧，不要轻易睡觉，不要和生人搭讪，外面不安全。
　　 唉，也不想这么唠叨，而只要她明白一个母亲的心，就好。她说我不放心，是因为看的太重，其实，我不是，是她展翅高飞了，我舍不得且万分留恋，又觉得时间过的飞快。还没好好和她培养感情，还没带她好好玩玩，她就退出了我的视线，且越来越远。
　　 不管咋样，娃总算了有了自己的一方天地，庆幸吧，也要祝福。
　　
　　 四
　　 天气从一大早就阴沉沉，零星小雨也变成大雨将地面下透。
　　 老天在这节骨眼格外怜悯。女儿在市里停留了两个多小时，她一个同学的家正好在机场边，于是，顺便坐上。八点半，安检开始了。她说，皮箱太小，规定是四十斤，咱们装的份量才二十七斤。她不说不要紧，她一说，我的心潮又起伏。这些衣物，全是旧的，为了筹备主要费用，只好将次要缩减，以致忽略。娃的意思却是，装的多了，就不用购置了。娃不知，从她离家那刻起，我把她的东西全清理扔掉了。
　　 别人有的，我也要让女儿有。倒不是稀罕物质，是不想亏待娃了。娃跟着我，经济相当拮据，现在，她成人了，也快找对象了，我不能再让娃隐忍，得有几件像样的家当拿出手。
　　 趁她登机的空隙，问及，人多不？她说，多很。再问，整体里，有咱这样“特殊”的群体么？她呵呵一笑说，只有一个，那就是她。我问，啥感受？她说，平时不理解你的笔名“梦之屋”和“等你的365天”的寓意，此时倍感有幸加万幸。我说，那就珍惜。她突然冷不丁说了句，妈，谢谢您为我做的这一切。
　　 说完，她缓缓转过身，甩给我一头瀑布的长发。雨丝依旧漫天飞舞，可我眼前那些涌动的人群和五颜六色的皮箱逐渐变得模糊。我知道，往事已如烟，以后的路，难免是另一番景象。我不应该再去回忆，向前走，才能迎接新的黎明。就算不为自己，为了女儿，也必须忘记。
　　
　　 五
　　 十点多，女儿进入到座位上。
　　 这时候，雨还淅沥着，风也呼呼地吼。女儿却说，里面温暖如春，还说，热得她都换了衬衫。我说，再热就穿上裙子，省得中暑。她却说我忙活了几天，肯定困乏至极，该早早歇着了。我说，她不走，哪能睡着？
　　 她说，妈，我一直以为您爱儿子，可您到事上对我这么倾心，让我有点不置可否又受宠若惊。我爱儿子不假，但爱她的岁月早已过去，再者我生她，不是为性别，是为质量。我不愿生下却不负责任，哪怕没收获，都要无悔付出。这是做母亲的底线，也是做母亲的根本，我难以违背，又没法违心。
　　 我是不像别的母亲那样温柔似水地嘘寒问暖，也不像别的母亲心灵鸡汤式的慰藉，可我的爱深刻又深沉。如果没有正义、真理，如果不犀利、刻薄，你清醒不了，也爬不到这个层次，更和人家站不到一个平台。我不会用落好的方法爱你，可我用一抹为母则刚的行为爱尽了你。不然，也不会选择生你且给你取思梦这个名字，这个梦，诠释了我对你所有的情怀；这个梦，也把我爱情的后路决绝地斩断了。
　　 她纯真无邪地说，犯冲时，您也该为您自己着想一下啊！孩子，人生的风浪不仅是钱的问题，有些人事，得用你的良心解决，也得赔上你的一生去偿还。等你到了我这个年岁，就会懂得，纯粹为自己活的可能性很渺茫。所以，机会给你了，你就不要辜负自己，也要尽量对得起我。
　　
　　 六
　　 熬到十一点半，眼皮有点打架了。
　　 女儿说，睡吧！别煎熬了。我说，忍耐了这么久，再有十分钟就起飞了。她说，图啥要紧，你血压高了不是得不偿失么？我说，再陪她一会。她说，起飞了就得关机，明早到了给您回复，那时您也该睡起来了。
　　 我说，好。可我看着窗外漆黑无边的夜，心又回到往昔里。曾是何时，我那蹒跚走路的女儿翅膀硬了。那天，友说，羡慕我幸福的有个贴心的小棉袄。而二十二年前那场集体式的赛宠，又有谁能体会？生女儿的那年那月，全村九个男孩子，可想而知，女儿的“特别”到来，让我在重男轻女的公婆面前，有多么的抬不起头。简直堪称犯罪。这也当属次要，主要是满银的无视，更让我们娘两没了依靠和活路。
　　 不知那段不堪，怎样扛过，此刻想起，有点恐惧。好在走到今天了。高考那年，全村那九个男孩子，皆考的不理想，女儿却“一枝独秀”地捷足先登了。可想而知那场轰动面，绝不亚于生女儿那年。我从不以物为喜，也不以己悲，我的嘴里，只是照例念着阿弥陀佛、神灵保佑，谢天谢地的恩赐语。
　　 人们只看见你表面的鲜花和掌声，有谁看到你内在的辛酸和无助？泪水湿巾的日子，没法退缩，就只有硬捱着前行。一切的艰辛云消雾散，一切的压力也都随着女儿的远走化作动力。今晚，不管梦境是否成真，我都要睡个好觉，还要做个美梦。我深信，只要有梦，不论迟早，都能实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