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山文学网-原创小说-优秀文学
当前位置:江山文学网首页 >> 海蓝云天 >> 短篇 >> 江山散文 >> 【海蓝】社教记(散文)

编辑推荐 【海蓝】社教记(散文)


作者:霞中子 进士,7668.80 游戏积分:0 防御:破坏: 阅读:3708发表时间:2018-10-26 22:22:03


   1974年9月,余于广西民族学院读大学,编在数理化系物理专业。1976年8月,广西壮族自治区组织“三分之一宣传队”,赴宜山县北牙公社“搞社教”。该“宣传队”简称“总队”,由区林业局20、林业局13、农垦局9、邮电局4、民院140、其他2共193人组成。共分北牙、黄龙、同德、众联、厂矿、社直等6个“分队”。其中北牙60人、黄龙46人、同德众联各36人、厂矿4人、社直8人。吾校140名师生中有数学73级30人编入黄龙分队;物理74级40人编入北牙分队;化学74级20人编入同德分队;外语74级29人编入众联分队。数、理、化、外各专业各有5位教师干部参加。此次“社教”1976年8月开始,1977年8月结束。但是广西民族学院师生只参加半年,1977年2月放寒假时就撤队回校了。
   余与本班39名同学编在北牙分队。北牙公社辖17大队,大安、北牙、豆竹、二文、白龙、平里、黄龙、同德、众联、保安、保康、潘洞、保良、权高、保民、保卫、立新是也。所谓北牙分队,即进驻北牙大队之队员也。北牙大队有北牙街诸队、村头、岜垌、㵍边、龙驹、龙奔、龙头诸队、交椅、牛坪诸队、林垌、凉水泵(青年队)、木绞、凉帽山等许多生产队。宣传队进驻后,又分几个“片”,各片设“片长”,管辖几个队。
   北牙之街,长约一里,与各县村镇无异,一般农产品、副食品、日用品、五金杂器,纸砚笔墨、油盐酱醋,应有尽有。北牙街中,有座小山,名曰猴山,中有清凉洞,上有清风寺,风景犹美。然街中墙上有条大标语,则为独有,观之不爽。语曰:“一定要消灭血吸虫病!”。余自思,此地必是虫病重灾区,心生恐惧。余于书中曾闻,得此病者,肚大如鼓,骨瘦如柴,并发各症,多致死亡。毛公诗曰:“华佗无奈小虫何”,正是此理。余知道,此病之根在水田,田有钉螺,螺有尾蚴,人体接触,必受其侵。如今总队强调与群众“三同”,那下田必不可免,遂心隐忧虑。
   余被派去岜垌队,岜垌队离北牙公社所在地北牙街约5公里。岜垌队共17户,人口85,男36,女49。有10姓,覃李肖袁韦蓝陈刘魏潘。队干有9,指导员韦树卿;队长刘志堂;队副韦远照;贫协袁桂花;贫副肖中南;会计刘志勇;出纳魏茂英;保管蓝瑞兴;妇队魏秀群。
   余住岜垌刘玉辉家,刘家汉族,祖居四川。此家10口,家主刘玉辉,于县企业队工作,每月两回。玉辉老母在堂,年80。辉妻陈玉娟,生四子,长志成,次志强,三志勇,四志军。成乃宜山皮革厂工人,年廿七八,已婚,妻魏秀姣,本队人。强乃北牙中学民办教师,年廿四五,未婚;勇高中毕业,年十七八,未婚,军尚童。此户治家有方,文明合睦,从无争论。老奶慈眉善眼,辉妻温良恭谦,十分和蔼。余当时年方廿二,辉妻待余如子,余以“大妈”呼之。大妈每夜后眠,睡前必先巡视各子帐被妥否,如有疏漏,必予理正。尽察一遍,而后方安。余之卧榻,亦是如此。刘家生活,大米与玉米相交而食,知占其半,均能吃饱,每周亦有一餐小荤之菜,余已知足,并不觉苦。
   刘家治有特色小食,余甚鲜见。以干玉米粒磨成小粒,筛去其粉,扬去其皮,即得“米头”,加入三成红辣椒粉,加水适量,文火煮熟,成不干不稀状。再拌以精盐蒜泥姜沫即可。每煮一盆,作佐料用,慢慢食用,别有风味,只是甚辣。刘家喜食,此应祖源于川之故耳。
   在岜垌,每日与社员群众“三同”,同吃同住同劳动。队部发有日录表,每日所事,必实填之,备以考查。村中农事,无所不有,无所不参,吃苦辛劳,不在话下。尤其当初下田,卷裤赤脚,插秧耘田,余则忧心忡忡,唯恐染上血虫。但见田中社员群众,个个谈笑自若,毫无畏惧之象,于是心有所安。后又思曰:素来“不怕牺牲”、“一不怕苦,二不怕死”,常挂于口,真到实践,却不无畏,岂不讽刺。遂铁了心思,舍生忘死,不复惧哉。
   “宣传队”之旨,曰“割资本主义尾巴”。分队授意,队员工作,重抓阶级斗争,批资反资防资,推进“学大寨”运动。时逢毛主席逝世,华主席接班,粉碎四人帮,国事多多,政治运动不断,思想工作抓之甚紧。
   忽一日,有社员报案于余:有人窃公蕉一树矣!运动当中,鸡毛蒜皮一律“上纲上线”,尤其盗窃,论罪非轻。余自沉思,此时此事,发于岜垌,令余为难。欲要侦破,兴师动众,亦难必果,何面上峰?沉思良久,心生一计,何不敲震虎。遂开会曰:只需三日,吾必破案;如欲免罪,暗将窃蕉归还其树则可,吾不追究。翌日,前报者复报曰,蕉已还树焉,此事遂罢。
   又一日,分队大会,言有一毒书,名《少女云云》,暗传北牙,毒化社会,必须搜缴。有消息称,岜垌有书。余经暗访,知其然也。如何缴之,绞尽脑汁,终定一计。择开会返回之机,故作愁眉苦脸,一晚无言。东家阿勇,见余异常,怕有负我,动问其故。余对曰:余为阿勇忧也。勇惊,急问何出此言。余对曰:今日会议,有人举报,言岜垌青年,传阅毒书。吾只恐与尔相关,尤怕后患将来耳。勇忧忡忡,余曰,将功赎罪,或可救也。勇遂信,坦言曾阅此书,今书在岜垌阿某处。余晓之以利害,勇誓助余收书。深夜,与余于泉井僻处,共谋猎书之计。翌晚依计而行,余与树卿伏于某屋附近禾中,勇入某屋,假发牢骚,诱某出书共阅。半时,勇假出门小解,照电筒为号。余即迅疾入屋,收了桌上之书,审视书名,果然是也。余掏出预备之七八字条,展于桌上厉曰:此各村举报之信也。斯为禁书,举国皆缴,尔等藏匿,暗中散播,不惧法乎?当时三五青年,面色如土。余慰之曰,初次不咎,尔等勿虑。余急出门,呼出树卿,取出纸袋浆糊,当即封存此书,并于封条,注明时间,共同签字。旋与树卿连夜赶送分队部。皆因此事,余受表彰,且于“先进事迹报告会”上,着余演讲。
   一日,值周六,余与岜垌社员于北牙村田垌耘田,日午,忽闻远处一声枪响,转首寻处,声于北牙中学大道,正愕处,又一枪响,复一愕。周边百十村民皆立足望彼,指点云云,不知何事。须臾,枪响处,人头攒动,半小时后,有警车呼啸往彼。晚,志强回,余问之,强曰:“乃情杀也。一对青年男女,相好数年,女忽移情别恋,男发觉,请女去县城游玩一日,夜同宿于旅馆,男劝女转意,女曰昨夜色情债已还,不再相干,男怀恨。次日回北牙,男带女到北牙中学跟朋友吃午饭,饭后朋友开会去,男女同回到半路,男言忘物于友家要去取,令女途中等。朋友乃持枪民兵,男复到友家与友妻曰,友令来拿枪,友妻给。男持枪来近女旁,突向女开枪,女立毙命,男验女确死,遂将枪口抵脑,脚勾扳机,饮弹自尽,真个是一弹一命,悲剧也。”
   北牙村,有一地河之窗,曰㵍,终年不干。分队尹示:大修环山渠,抽㵍入渠,导流各队,旱地改田。各队耗力耗材,大干数月,渠虽粗成,因水过少,终未成功。
   北牙村,又有一落泉,分队尹示:搞小型发电,无小发电机,将小电动机改成,终因水头过小,无力推动,未能成功。
   又学大寨,倒旧民居,集中新建,曰大寨村。群情激奋,大兴工程。旋砍生木,制梁作栋,方得半月,木材始干,七扭八曲,开裂爆缝,尽不适用,弃之从来,枉耗工料良多。
   又兴批判,大破四旧,遂找典型,开批判会。村头队有老者人称滕阁老,身材高大,年逾古稀,乃全村有名山歌高手。因其所编山歌,涉性涉色,下里巴人。群众检举,揪出批斗,加其之罪,名曰:传播封资修黑货,毒害青少年。一日之晚,聚数百村众于晒场,挑汽灯,设站台,安排老中青妇代表,上台发言,大批滕阁老。人们指手划脚,唾沫弥漫。当滕老交代带毒山歌时,说到“妙”处,不禁哄堂大笑。吁嘘之声,如鼎之沸,最终再无追究,不了了之。
   76年11月9日。分队会议决定,从北牙分队中抽出七八人,成立“大安小分队”,余被调出岜垌,编入小分队。小分队中民院5人,我与于唐梁杨四人乃同班同学。分队长姓农,人高大,声如钟,性刚烈,主观性强。
   11月10日,余背行囊入大安大队,驻桥邓生产队潘炳权家。潘家壮族,家有六人:家主潘炳权家,余称大伯;权妻余呼“大娘”;生二男一女,长子廿五六,参军去,已婚之妻在家;长女凤生,高中毕业,公社干部,亦是下乡搞社教,不在家;小儿子克举6岁。
   潘伯安排余下榻厢房,此房有一无门板之门通到其儿媳内房,余甚觉不妥,要求潘伯将此门堵死,意在避嫌,伯照办,彼此均得清楚。
   桥邓潘家生活比岜垌刘家稍逊。刘家数天一餐大米饭,以玉米糊为主。潘家极少吃玉米糊,几乎餐餐皆是玉米头干饭,此饭极像大米饭,余甚爱食。每临餐点,即将玉米粒下臼,洒水舂捣,扬簸去皮,碎似白米,则当白米炊之。潘家设火塘,餐餐围火吃饭,铁三脚架上置锅煮菜,下烧火,边煮边吃。火塘上挂有薰黑之肉,久久割些来煮。余在此家生活,亦无苦感。
   权妻之姐,亦嫁桥邓,一日闻大娘言,姐得虫病多年,久治不愈,肚大如鼓,骨瘦如柴,今去世矣。余听其述,心生怜悯,如丧亲人。
   余同学姓于驻加样队,唐梁杨分驻六下、塘秀等队。余所驻之桥邓,乃进加样之必经之途,故于姓每出大安,皆余眼所击。加样离桥邓,1公里多点。
   农分队长驻大垌队,此乃大安大队部,离桥邓三四公里,沿途俱无人家。余之队友乃一青年女子,姓林,未婚,林业局人,同余共驻桥邓队,林驻潘佩金家。农分队长常令余与林女士晚晚到其住处请示汇报,是故常常夜间同往同返。后来余思不妥,谏农曰:青年男女,深夜同行,其实不妥,虽我等自清,然群众以为不清,建议改在白天开会,农觉有理,允之。
   时闻尖山队情况复杂,农分队决定进驻尖山。余为分队副,农带余及林,由大队干引路,从桥邓入,过加耳,过高村,经山等,再经漫长芦苇荒野无人僻道,九曲转拐,行两小时,方到尖山。队长安排各人驻户,余驻队长家。此队举报,韦某毁林造房,尚有石某历史问题。小分队驻此几日,调查研究,整理材料,发动群众,开批判会,折腾数日而返。农队执掌,整石旧案,动了手脚,有嫌过分。后知石与高官沾亲,农方作罢。韦某之事,遂以从轻,草而收场。
   为缓紧张,农意转向建设。经查,离此队300米有一泉眼,长年未干,农指示挖隧道引水,以改旱地为田。遂以本队男女青年,组成突击队,日夜挖土。事稍排妥,分队撤回,各归东家。
   模约过得十日,一日黄昏,忽报尖山隧道工程,有人捣乱,煽动罢工。农闻之大怒,着余一人连夜赶赴尖山处理。天将黑,余有不愿之心,奈何农言极重,不可不行。余遂独自摸黑夜行,穿越荆途陌路,拨草寻径,胆寒心虚。及到尖山,人尽欲眠。队长见余突来,已自诧异,速热冷饭予吃。余令立即开会,社员悉数莫缺。余问事端根底,原来有人假托梦境,言有仙人说话,言此遂道一旦引水出来,则龙逃村灾;开挖遂道者,必有死伤。余查出作乱之人,当面训责,上纲上线,始得平其风波。余为防止工地再乱,又坐镇三日,方得返回东家。
   一日又闻尖山之南塘秀队,有突出问题,农即派余前去处理,要达塘秀,先经尖山,余已熟路,是故从容而达。及到彼处,见唐梁杨已在那合议,见余到,皆有轻松之色。余细问情由,而后提出处方,三友皆有不协之意。余言,既然所见不同,待报分队再议。正讨论处,忽有社员来报:塘秀山坳上,现发生边界山林纠纷,本队社员十数人与北山公社一伙,抢夺柴火,有群欧械斗之势。
   余闻之,即与唐梁杨赶赴现场。经问其由,方知北山公社朝鹿屯十数人,越过塘秀山界打柴,塘秀十数人上山欲夺其柴,双方争执激烈,吵架骂詈,群欧事件一触即发。余上山大声喝住,停止争吵。余先让塘秀派代表,言夺柴之理,其言曰:“此山边界历来清楚,可朝鹿人屡屡越界盗采吾薪,我方曾多次抗议,但彼却愈驱愈盗,今趁宣传队在此,非叫盗者还柴不可!”言毕,附和者大呼大嚷,被余止之。余复令朝鹿派代表,言过界采薪之理。一青年出首曰:“自古以来,皇帝江山,百姓柴草。”余打断道:“且慢且慢!待我取出本子详细记录。”余慢慢从挎包中掏出本子,抖了抖水笔,镇静自若样,将“皇帝江山,百姓柴草”正正规规写下,然后作思索状,重念三五遍:“皇帝江山,百姓柴草”。然后道:“继续发表言论吧!”其又曰:同个宜山之县,有甚界不界的,塘秀柴烧不完,朝鹿却没柴烧,此公平合理呼?”余一一笔录之,然后念与他听。余曰:“此尔言论也,众皆闻之,”遂令其签字,其不愿签。余厉言曰:“尔之所言皇帝江山,百姓柴草云云,大谬论也!试问,同个中国,我广西去广东、去湖南种地可否?广西地少,广东、湖南地多呀!为何要分界?想种哪去哪,行不?不行吧!”余稍停,复问其:“尔姓甚名谁?甚么阶级成份?甚么职位?”其不答。余曰:“拒答不碍!明年此时,宣传队就进驻北山了,届时找尔不迟。”其听得面有惧色,缓缓退去。

共 6881 字 2 页 首页12
转到
【编者按】正如作者所言,社教者,特殊年代之产物也。在那个特殊年代里,自然有许多特殊的事件,特殊的经历,让人回味。作者以优美典雅的文字,绘声绘色地叙述了亲身经历的事情,每件事情无不带着那个年代的烙印。前事不忘,后事之师,当我们回忆过去生活的艰辛与呆板时,自然体会到现在生活的多彩与幸福。时代在前进,我们的生活也发生了天翻地覆的变化。很有特色的一篇文章,值得细细品读。问好作者,推荐阅读。编辑:红叶秋

大家来说说

用户名:  密码:  
1 楼        文友:红叶秋        2018-10-26 22:35:55
  小时候,经常听父亲讲社教的故事。当时年龄太小,根本不理解那些事情。记得父亲还有几大本记事本,大概就是那些故事的记录。可惜那些记事本都遗失了,父亲也永远离我而去。时间无情地流逝,淹没着许多故事,这是让人很无奈的。细读此文,感受颇多。问好老师!
文载道,诗言志,不亦乐乎!
共 1 条 1 页 首页1
转到
分享按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