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年春节、清明等节假日或者秋收以后的日子，都是“烟火”的高发期。我眼中的“烟火”跟其他人不一样，不是绚烂，不是美丽，不是浪漫，也不是烧“旧”迎“新”的革命之烟之火，而是一个命令、一项工作。
　　 节假日期间当地农民在坟头祭祀烧钱纸引起，或者金黄的秋收以后作为废物的秸秆“烧灰”等引起的烟火，我必须去扑灭。
　　 “突然”冒出来的烟，像早就潜伏着，在毫无准备的情况下袅袅娜娜从地下钻出来。烟，摇晃着柔软的青色的身体，飘飘摇摇地彰显一种“狰狞”。
　　 生产调度室、添乘的人员或者我们从监控系统里发现了这些“妖魔”一样的烟雾，我们身上的汗毛一竖，肌肉绷紧，眼光变直。
　　 到现场去！马上到现场去！
　　 我们不是消防队员，但我们必须具备消防队员的机警与敏捷，在最短的时间里穿戴整齐，带上相应的工具，立即开动汽车往“冒烟”的现场赶过去。
　　 伴随着烟，里面时隐时现的是橘黄色的火苗，烟雾只是一件火的“隐身”外衣，藏在烟雾中的“火”，才是最可怕的！
　　 “水火无情”，说的是火和水这对冤家的凶残和暴烈。我们这些高铁工人，“水”和“火”是我们必须严肃认真对待的“敌人”。
　　 在高铁沿线，冒出来的“烟”，凶猛地往高铁线路上扑过来，张开血色的大口，想要吞噬我们奔跑的动车“游龙”。
　　 我们这些普通而平凡的人就要站出来，承担起“勇士”的角色。
　　 我希望，每一股烟带来的都是虚惊一场。但烟真的冒起来，在那一刻，我们的承担的压力是真真切切的，全身上下都渗出细密的汗珠，特别是额头上的汗珠，就像黄豆一样。
　　 我们管理的高铁线路双线长达二百多公里，即使是分成三个工区，每个工区也要管将近一百公里。这些烟冒出来的地方没有规律，没有谁会预先申报或者登记，都是突发性的。一阵电话铃声，就要马上将人带进紧张的状态中。立即，立即，立即出发！
　　 我们有抢险车，但汽车不是警车，也不是急救车，可以拉响警报一路畅通。我们饱受拥堵的汽车的限制，还受红灯的限制，更受曲折如迷宫的山间道路限制，甚至道路边上的一头牛、一群鸡鸭，也是非常大的限制。
　　 坐着车赶到现场，我们要对“烟”进行确认，然后分析和判断，采立即开始灭火的行动。
　　 这些“烟”有些事故意所为的，有些是无意所为的。无论是有意的还是无意的，我们都是无可奈何的。例如，秋天收获以后，田地里的秸秆等物无法处理，农民会将它们堆起来，点上一把火烧成灰，这样既消除了秸秆，又能得到一堆可以做肥料的灰。再或者，元宵节当地人有给家人亮灯的习俗，在清明节上坟的习俗。这些习俗，都免不了烧钱纸。
　　 对这些烟火，我们赶过去的作用也不大，烧火的人对我们横眉冷对还冷语相向，我们无力制止只能劝阻，言语像柔风细雨，只能发挥缓慢的作用。不管有意无意，这些无心的行为，往往藏着不可控的意外。
　　 面对那些突然而来的“烟”和潜藏的“火”，我们宁愿去当一个更夫，天昏夜暗之中敲着锣鼓高声提醒：“天干物燥，小心火烛！”
　　 如果是偶尔一次两次倒也罢了，如果是“星星之火”呢？此处刚灭，彼处又起，简直要让人疯狂。有一晚上，我差点疯掉了。
　　 那是四月的一个周末，我值班，老婆从另一个城市来“反探亲”，带着久不见面的期待，她在城区买了几样我喜欢的菜带来。值班很无聊，不能去吃饭馆，不能去逛街，不能去看电影。不过，有老婆来陪着，无聊也就消除了。安静坐在宿舍里，坐在我的床上和同宿舍另一位回了家的同事床上，享受几样饭菜。
　　 饭菜摆在屋子中间的小凳子上，还缭绕着丝丝温暖气息。伸出筷子夹了一点菜，还没送到嘴里，电话就响了。
　　 电话铃声，有一种炸弹的“震撼”。
　　 “某某，K1879左侧发现有烟，马上带人赶往现场！”
　　 我嘴里呜呜着，嘴里的菜还含着，我不知道该吐出来还是吞下去。愣怔一瞬，还是强硬地将菜吞进去，菜在喉咙的感觉，像蛇吞了一只老鼠。
　　 老婆睁着大大的眼睛看着我，她的样子有些不知所措。我忙着快速拨打电话，通知工区的其他人。
　　 我像一台高速运转中咬合得很紧的齿轮，竟然忘记了给老婆一个微笑和一句歉意的话。“急急如律令”，我快速跑下了楼，坐到汽车上，这才意识到忘了给老婆一个交代。本想打个电话的，拿起电话又放下了。这个时候电话的柔情，会影响到车上其他兄弟的情绪，我忍着，眼神坚定地看着车窗外。
　　 我们赶到现场，果然有一堆一人多高的秸秆，不知道被谁点燃了。天色已晚，烟雾往黛青色的夜空飞腾而上，仿佛与天空建立起某种不可信的联系。
　　 这是谁点燃的？这又是谁家的柴堆？
　　 烟柱摇摇晃晃的，似乎随时要倾倒下来压住我们。用眼睛大致测量一下，距离我们的高铁也就三十多米，如果火势顺延的话，很可能烧到高铁线路上去。
　　 “扑，把火扑灭！”
　　 采用什么方式？
　　 用灭火器吗？灭火器里的二氧化碳对农作物会有影响，我们只能用木棍将秸秆堆挑开来，一点一点扑灭。木棍一挑，烟突然就变了颜色，像睁开了惺忪的眼睛。
　　 我吓了一大跳，慌忙往后退，脚撞到地上的土坷垃，差点摔倒地上。
　　 青色的烟变成了橘红色的火，更加张狂了，更加让人害怕了。散开的秸秆点燃了地上的枯草，有肆意蔓延的可能性。烈焰在烟的掩护之下，不断朝我们进攻，我们的眼睛被迷住了，脸上一阵火辣，感觉火已经烧到自己脸上了。
　　 “这个办法，不行啦！”
　　 “采取这种办法，感觉像在帮助秸秆燃烧啊！”
　　 “完了，完了，我们闯祸了！”
　　 ……
　　 七嘴八舌，我有些懵了。该怎么办？这种情况下最忌迟疑，必须做出准确的判断、采取果断的措施！
　　 秸秆燃烧得特别快，那烟变得非常强大，像一头野牛在横冲直闯。我没有莽撞，而是迅速观察了一下四周。
　　 “快，把这堆草清理掉！对，对这里，这里，还有这里！”我指挥着，很快就将通过高铁线路上清理出一段没有可燃物的区段。
　　 一阵忙碌，身上的汗不断地冒着，我抬手用衣袖擦着额头上的汗，情绪平静下来。这么一堆秸秆，看着很多，总量毕竟有限，能烧得了多久呢？
　　 秸秆堆下面已经是一堆灰了，将秸秆挑开，有些秸秆会因此熄灭，而中间的部分会加速燃烧，烧完以后就没有新的可燃物。
　　 我忍着炙烤，用木棍挑动着秸秆，火变得更加明亮了。挑开的秸秆上还有一些火星，其他同事赶紧扑熄。这样操作一会，火堆变小了，四周的秸秆被烧得黑乎乎的，凌乱地躺着。火渐渐小了，橘黄的火苗萎顿了。
　　 经过将近半个小时的奋战，火不见了，烟渐渐消失了，身上的汗变得冷飕飕的，有些紧绷。
　　 可以安心地回去了。坐在车上，疲倦地靠在椅背上，肚子咕咕响着，脑子里浮现着缭绕热气的饭菜，也浮现出老婆的身影。这个时候可以打电话了，我捂着电话轻轻地讲话，老婆还在宿舍里静静地等着我，听到我说马上回去，她很高兴。
　　 “菜都凉了。”
　　 “不怕，凉的也可以吃。”
　　 回到驻地，已经是晚上九点过了，一顿期待的晚餐变得冰凉了，老婆也没有吃，她一直等着我。
　　 宿舍里没有可以热饭菜的炊具，要拿到食堂去也麻烦。我看看一脸忧愁的老婆，笑了笑，说：“不怕，不怕，我身上有烟火气呢！”
　　 我坐下来拿起筷子，微笑着说：“来，我们浪漫的晚餐开始了！”
　　 夹了菜，塞进嘴里，嘴就像唱歌的青蛙一样鼓突出来。
　　 “饿了，饿了，讲究不了那么多了。”我的声音呜呜着，嘴里的话语像一团嚼过的饭菜，无法区分。
　　 刚吃几口，电话又响了起来。
　　 电话响的时机，非常不合时宜。真不想接电话。没有办法，还是放下筷子，接听电话。
　　 “某某，K1890处发现浓烟，马上去现场！”
　　 这一次我几乎没有发出任何声音，我的嘴忙着将好不容易送进嘴里的饭菜咀嚼几下，然后吞咽进去。
　　 我站起来，老婆突然激动了，她猛地站起来，一把抓住我的手，说：“再吃几口！再吃几口！”
　　 我说：“没事，没事，我去的这个地方很近，就在高铁站旁边。”
　　 其实这个位置距离高铁站很近，那里有一个村子，如果是村子烧起来，危险就大了。
　　 我立即出了门，朝楼上喊道：“都马上下来，这一次多带灭火器！”
　　 听到我的喊声，刚走进宿舍还没来得及坐下的同事纷纷从门里走出来。我们小跑着到库房，将灭火器装到了汽车上。
　　 还没来得及坐上车，电话又响了，和我预计的一样，“烟”已经变成了“火”。
　　 开车过去，也就六七分钟。
　　 在高铁站和村子之间的地方有一个垃圾堆，这些垃圾是村子日常生活产生的废弃物。作为一个隐患，我们早有察觉，也多次找村里沟通。村里的主任也答应解决，可是他的解决只是口头上的，一直拖着没办。最近几天村里有人翻修房屋，一些废旧装修材料就丢弃在这里，将一个垃圾堆变成了一座小山。
　　 烟是因何而起？
　　 是小孩子烧的？或者是一个烟头引起的“火灾”？
　　 这些都不重要了，必须马上灭火！
　　 在垃圾堆之上，烟变得很淡，火变得很盛。在十米远的地方，就是村子里的房屋，前面有两三家收废品的，那里堆满了各种废旧物品，惹燃了那里整个村子都保不住。村子保不住，后面的高铁站也就危险了。
　　 “灭火！快！”
　　 我们从车上拿起灭火器对准了火堆。
　　 这一次没有丝毫的犹豫和思考，高铁站也有人跑过来，站在远处焦急地跺着脚。我们抱着灭火器走向前，将灭火器对准凶猛的火焰，粉末状的二氧化碳，在橘黄的光线里也变成了一股“烟”。
　　 我们喷出去的“烟”效果很小，就想大鸟喂进小鸟嘴里的虫子，只是一瞬就消失了。
　　 粉末状的二氧化碳试图压住橘红色的火苗，可火苗不像菜苗，想压就能压的。
　　 灭火器里的二氧化碳很快就衰竭了，强劲的力度在火和烟面前溃散了，乳白色粉末没有了，就赶紧丢掉灭火器罐，又换一个。
　　 身子刚转过去面对火，还没来得及打开灭火器，风向就变了，风协同浓烟，还有我刚喷出去的粉末，一起朝我猛吹过来。
　　 我的身子来不及背转，粉末和烟一起迷了我的眼睛。我赶紧闭着眼，凭感觉往后退了四五步。闭着眼，眼睛难受极了，浸润出许多泪水。等泪水缓缓地流一会儿，我才咬着牙睁开了眼。
　　 垃圾堆的火继续肆虐着，烟袅袅地往夜空中爬升着
　　 “打119，快打119！”
　　 我怎么没想到119？听到这三个数字，心里又鼓胀起了新的希望。只要有专业的队伍，这些火这些烟又能如何？
　　 在消防队到达之前，还是不能等待，我提起了手里的灭火器，避开风的方向，对准了火，进攻，进攻……
　　 不到十分钟，消防车就开来了。有了他们的帮助，解决这堆火也就是“小菜一碟”。
　　 处理完一切，坐车赶回去，已经半夜十二点了，老婆没有睡觉，她坐在椅子上看书，在等着我。
　　 “看看你这个花脸猫！”老婆拉着我到镜子前一照，黑乎乎的墨块胡乱地画在我的脸上。
　　 我觉得很滑稽，哈哈笑了起来。“花脸猫，真是一个不错的花猫脸哦！”我拧开了水龙头，水哗哗地流淌出来，伸出手来准备把花猫脸洗掉。
　　 “不要啊，留着纪念啊！”老婆嘻笑着说道。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