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南】阿晓的童年(散文) ——致我的童年时光和我故乡的亲人们
小的时候,阿晓一直以为时光就是老家四合院门前行人如梭的老街。
老街有个城门,护城河和城墙将镇子分成了街里和寨外。记忆里反复浮现的石板土路上人力车的车辙和深浅不一的脚印,祖师庙前威严的狮子和四合院里清清的炊烟,货郎有节奏的叫卖声和手中笨笨的拨浪鼓,吹糖人的灵巧且粗糙的手和满是褶子的脸,代销店里一分钱十个的糖和流着哈喇子疯跑的孩子们,门楼石凳上端着饭碗的男人和桐树阴凉下纳着鞋底的女人,街北边学校里阵阵的读书声和街南头集市上不停的嘈杂声……偶有几条狗在追着、还有几只鸡在叫着;自行车的铃声由远及近、荡起的灰尘渐行渐远;倚着锄头挨门挨户打着招呼,摇完辘轳一颠一颠挑着担子,站在街头摇着手帕说着闲话,谁家院子扯着嗓门骂着孩子……只有夜里的将息带来宁静,太阳升起一切周而复始。
在这里,就这样,阿晓的童年开始了。
第一章:妈妈
“没有花香,没有树高……”在上房的小屋里,阿晓躺在床上学会了平生第一首歌。妈妈在桌子旁边一边熨着衣服一边教着阿晓哼唱,身为兼职音乐教师的妈妈很骄傲,她的阿晓唱歌学的很快还特别好听,简直天生就是个唱歌的料。可阿晓虽然聪明却缺少耐性,一会儿,妈妈看阿晓哼哼唧唧明显唱的倦了,就给他换上刚刚熨好的小海军服,带着出了院门。
“妈,去哪儿?”
“去照相!”
“为什么?”
“你要过生日了!”
生日是什么?阿晓的脑袋瓜不够用了,尾随妈妈到了照相馆,照相师傅不住地夸阿晓穿上海军服真漂亮,连带照出来了阿晓继百日照后的又一张经典照片,没过多久就挂到了每个亲戚家里的相框里。
照完了相,妈妈拉着阿晓到了供销社,本来妈妈是去扯块布料、买卷儿线,却发现阿晓站在一个店门口那儿愣着不走了。
“妈,这是卖什么的?”
“这是书店,卖书的!”
“我要!”
就这两个字,为阿晓长大后的风格定了调子。
抱着一本《看图识字》,阿晓爱不释手,走在街上都一直笑着跳着,回到家谁也借不走,抱着睡了觉,醒了接着翻,不到3岁的阿晓逐渐学会了第一个、第二个和不知道第几个方块字。
……
这天,妈妈放学回来了,一进门受到爸爸一顿呵斥,原来妈妈烫了头回来了,还带着姑姑也是一头卷发,一时间家里好不热闹,妈妈不好意思地跑进屋里,阿晓睁着新奇而疑惑的大眼睛,扑闪扑闪,但他搞不懂。
“妈,我要出去玩!”
“好吧,注意别和那几个脏兮兮的小孩儿一块儿玩,晚上还要到剧院看歌舞。”妈妈反复交待。
“好!”阿晓答应着,却一边想反正你也看不见我和谁一起玩。
出了大门,那几个“脏兮兮”的孩子都折了一根枯黄的玉米秸秆玩“拖拉机”。阿晓很好奇,孬蛋很慷慨的把“拖拉机”借给阿晓,阿晓一会儿就跑疯了。不知道过了多久,突然远处妈妈在叫阿晓,原来妈妈折了一根又青又长的秸秆,前边留着的玉米穗还像个车灯。阿晓一见,马上把别人的扔掉了,接过妈妈给的,然后俯视别人艳羡的目光,傲娇的肆意脱缰,一瞬间,阿晓觉得威风凛凛,只有自己的什么都是最好的,那一刻阿晓一直都在飘。
第二章:爷爷
爷爷是位医师,建国前医科大学出身,在周边几个镇上都很有名望,在家里更是说一不二。
但爷爷就是最宠阿晓这个孙子,为了阿晓,多年不去赶集的他,又主动承担全家买菜重任,就为了能够经常带阿晓到集市上喝胡辣汤、吃水煎包和油馍。去集市的路上,爷爷拉着蹦蹦跳跳的阿晓的手,一路上不停有人恭敬的和爷爷打着招呼,夸着他的孙子,那一刻爷爷是骄傲的,阿晓觉得特别自豪。
胡辣汤摊点老板殷勤地招待爷爷,吆喝别人给让座,爷爷从不吃集市上的摊点小吃,只是他最幸福的事情不仅他孙子喜欢喝胡辣汤、吃羊肉水煎包,而且这小子胃口相当好。爷爷心里暗暗已经盘算好了,孙子生日那天要带他去饭店,吃孙子闻见就走不动路的羊肉菜。
回去的路上,爷爷问:“阿晓,咱们在哪个国家呀?”
“中国!”
“中国的首都在哪?”
“北京!”
“北京有什么?”
“天安门,人民大会堂,还有毛主席!”
爷爷满意地笑了,这个特别清高的老人,一直相信自己的二孙子是世界上最好的,谁家的都比不上,就算亲外孙儿也不行!有时大孙子也不行。
很快爷爷真的去了北京,看了天安门、长城,见到了颐和园还有毛主席。回来的时候,爷爷给阿晓捎了一件漂亮的小夹克,还有一只会走路的电动熊猫玩具,以及好多北京有名的小吃,给了阿晓无限的向小伙伴们吹嘘的资本。
这天,阿晓在街头槐树下和小伙伴玩耍,突然,一只疯狗飞快跑来,趴在阿晓的肋下狠狠咬了一口!
乡亲们说阿晓快点回家找爷爷,可阿晓被吓呆了,哭着慢慢挪回家,半天说不出话来。突如其来的事件吓坏了全家,因为在那个年代和地方,被疯了的狂犬咬伤了基本宣告命也没了。奶奶紧紧抱着阿晓,泪水直流,爷爷神色凝重,却当机立断,让爸爸、伯伯弟兄四个兵分四路分赴卫生院、卫生院分院、防疫站和市区。那时奶奶死死抱着阿晓不撒手,妈妈和姑姑在一旁躲着哭,爷爷在踱着步子焦急看着表,计算着时间,握着拳头,揪心着心爱的孙儿,只觉得每一秒都过得那样艰难。在距危险期还有半个小时的时候,三叔把整个镇子上唯一的一针狂犬疫苗带了回来,当然还是爷爷的脸面起了作用,一时间,爷爷长舒了口气,其他人都瘫软了。
封闭了一个月,爸爸每周一次骑着自行车来回县城90里,用几根冰棒镇着带回的疫苗打了5次,看到化验单上的结果,全家人心里的石头放下了。阿晓又活过来胜利出关了,坐上爷爷自行车前梁的专用座,走在大街上,继续俯视着别人起身和爷爷打着招呼。那一刻阿晓觉得爷爷就是太阳,而自己骄傲的像个国王。
第三章:姥娘
阿晓家在街里的老街,姥娘家在在寨外的新街,姥爷是名警察,舅舅和姨们都在外工作,平日姥娘一个人带着表哥在家。
两家离得一点儿都不远,但是好久没来了,姥娘捎信儿说想她最溺爱的外孙儿阿晓了,妈妈这才带着阿晓回了娘家。其实,姥娘也想妈妈了,主要是上次妈妈让姥娘给她个上海买的床单,姥娘一时没给她,妈妈负气摁着不回来。
老远就看见姥娘在门口迎着阿晓,阿晓老远跑过去扑到姥娘怀里,可阿晓就是不称呼姥娘,都让妈妈教坏了。阿晓扑闪着大眼睛东瞅西看,哇!姥娘家好吃的真多,都是给阿晓准备的,有甜瓜、西瓜、萨其马、蛋奶高级饼干,有五香牛肉、水果罐头、烧鸡、鹌鹑蛋……光鸡蛋就做了3种,炒的、煮的和炖的。阿晓的眼开始放光了。
吃饭时,姥娘也不吃,不时把自己碗里的肉夹给阿晓,阿晓吃着跑着,姥娘端着炖鸡蛋踮着脚撵着喂着,妈妈已经撒手不管了,只管看着阿晓在那儿胡作非为。
“我要那变成小人的糖!”阿晓在商店门口叫道!
虽然挺贵的,姥娘不由分说给阿晓买下。
“我还要芝麻糖!还要……”
一会儿一堆东西都到了阿晓怀里。
姥娘和妈妈带着阿晓去新盖房子的工地去了,下雨了,妈妈和姥娘都打了一把黑伞,阿晓自己打了一把小花伞。阿晓还穿了一双漂亮的小雨靴,不停地踩在水坑里,看着四溅的水花,暗自欣喜。
突然,姥娘的伞坏了,被淋着了,怎么办?阿晓的小脑袋想着,对!把自己的伞给她,可怎么说呢?
犹豫了半天,看雨越下越大,阿晓终于鼓起勇气,大叫一声“姥娘”,把伞塞到姥娘怀里,头也不回的冲着跑回了家,并不停地喘气,心里暗暗重复着,终于把那两个字叫出来了。
后来听妈妈说当时姥娘哭了。
当然阿晓多了十块钱的巨款零用钱,妈妈终于得到了那个上海买的金黄底色大红牡丹图案的漂亮的床单。
第四章:二姑
阿晓五岁的时候二姑才出嫁了,所以阿晓的童年是在二姑的怀抱里度过的。
阿晓是二姑最喜欢的侄儿,朋友聚会、下地干活、逛街睡觉什么时候都带着阿晓,除了宠爱,还有就是带着阿晓出去时,到哪大家都很喜欢他,特有面子。
要收麦子了,别人都戴着麦秸帽,妈妈和二姑却都戴着漂亮的遮阳帽,别人在农忙,她俩像在看风景。挑了一对儿空桶把肩膀压的生疼的妈妈前面走了,二姑带着阿晓去买西瓜。卖西瓜的老爷爷笑的满脸褶子都开了花,挑了个个大皮薄透甜的西瓜杀开让阿晓拿着,阿晓像在执行重要任务,一步一步小心的走着。咦?一只蜜蜂趴在上面,这可不行,西瓜可是给爸爸他们吃的!阿晓义无反顾、大义凛然的一把捏了上去。“啊!”一声尖叫刺破了宁静的麦田,也刺痛了二姑的心,二姑很快的把毒刺挤出来,抱着阿晓心疼的拍了又拍、哄了又哄。
二姑把停止了嚎哭的阿晓放在地头杨树下的麦秸秆上,阿晓躺在那儿,一边享受着二姑用帽子给自己打着的风,一边想着杨树叶子为什么会沙沙的响……
没多久,二姑带着阿晓见到了一个高大帅气的当兵的,他们俩带着阿晓去了照相馆,去了乡政府。当兵的背着阿晓,给阿晓买了牛奶雪糕,阿晓一边吃,一边打量着略显羞涩的姑姑和不太自然的那个当兵的,后来,他们都拿了一本红彤彤的本子,上面有他们的照片和他们的名字。
再后来,二姑让阿晓带了一串钥匙陪着自己出嫁了。
第五章:四叔
四叔只比阿晓大了十几岁,当过妈妈的学生,妈妈嫁给爸爸的时候,四叔还是个孩子。四叔很调皮捣蛋,上初中了,每天在学校被当老师的伯伯打,回到家被代理家长的爸爸打,但四叔很喜欢阿晓,阿晓最粘着四叔。
四叔偷偷给阿晓做了弹弓和火柴枪,不敢让二嫂知道,偷偷带着阿晓去烧蚂蜂窝,不敢让二哥知道。这天他带着阿晓到学校,同学都来逗阿晓,阿晓从乒乓球台上摔下来,额头上缝了好几针,这下爷爷奶奶、爸爸妈妈、伯父伯母、三叔二姑全知道了。
爷爷指挥爸爸、伯伯和三叔把四叔狠狠揍了一顿,奶奶心疼的拉着四叔一起掉泪,阿晓在旁边看着不敢说话。
第二天,四叔就好了,像没事一样,还是把阿晓放在脖子上出去和那一群朋友疯玩,还把自己存了好久的零用钱给阿晓买鱼皮花生。所以阿晓从小就没把四叔当成长辈,一边享受着四叔的关爱,一边随时跑去告四叔的小状。
后来,四叔毕业了,那一天来了一个十几岁的女孩,同阿晓和哥哥一块玩儿沙包,而四叔躲在小屋里大气不出,不敢出门了整整一天。
再后来,过了好几年,那个女孩成了阿晓的四婶。
第六章:上学
早上起来,妈妈拿出来两个皮书包,说喜欢蓝色还是绿色的,阿晓选了蓝色的,因为上面有个唐老鸭。爸爸搬过来一个方方正正的新的小凳子让阿晓自己搬着,妈妈拉着阿晓去了自己学校的学前班,看到大妗子带着表哥也在那儿等着,到了一个从未去过的教室,妈妈连忙让叫那个女老师妗子。阿晓坐在第一排,看妈妈和大妗子在那里看着自己说着笑着,阿晓觉得很新奇,双手撑在桌子上玩体操动作,可那个也叫妗子的老师拿起教鞭不轻不重的在阿晓头上敲了一下。
阿晓不知道,敲的这一下,他的童年不知不觉已经结束了……